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扶魉鬼 作者:酥剪水 文案 当了十七年流氓无赖的“小狐狸”陶林,在一场吃人的怪雨里,赖上了一个法力高强的俊俏师父。本以为可以学了他的法术,去外头骗人钱财,当个有钱大爷。却没想到师父大人原来是只比他还要狡猾无赖的“老狐狸”! 片段一: 陶林:“师父,你什么时候知道徒儿是个女子?” 离妄清咳了一声:“那一日,为师无意中瞧见了你的裹胸布。并非为师好色,你也知道,衣服湿了时候,那东西容易被看见。” 陶林内心:“假和尚!你大爷的,这一定是个假和尚!” 片段二: 离妄:“你前世是我的妻子。” 陶林满脸不信:“有什么证据?” 离妄:“你哥说你从前养了一匹马打算送给我。” 陶林:“我穷的连驴子都养不起! 离妄:“你哥还说你常常会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念着我的名字。 陶林:“我?吃饱了撑的吗!等等,我哪里来的哥!” 离妄内心:你哥为了救你,死了...... 本文说明:  1、这是一个捉妖打怪,寻找前世记忆的故事。HE 2 、好色贪财徒儿VS失忆腹黑师父 3、日更,每晚21:00更新! 4、打滚求收藏~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甜文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林离妄 ┃ 配角:陶皮皮沈岁岁 ┃ 其它: ==================   ☆、南柯一梦   从这月的十五起,南柯村突然就下起了一场延绵不绝的大雨。雨丝是靛青色的,就像镇子里唯一的那座青山流淌下的眼泪。   起初,并未有人在意这雨,只道是最寻常不过的上苍馈赠,过不了多久便会消停。可等到这雨迟迟未有停下的意思,且还因此闹出了人命后,那些团在人心中的恐慌,便迫不及待的从嗓子眼里扒出来,纠缠住了这些一辈子没遇见过此类诡事的村民。   死的那人是住在村口,有着一百零七岁高龄的刘老头,据说他是从某天夜里起,身上长出了一块块墨绿色的苔藓物。   第二日,邻人瞧见他出来的时候,老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阵阵幽绿色的光芒,两只干枯的手已经全然成了某种鲜见的绿色植物。只是一对眼瞳却依旧是灰扑扑的,大抵那些邪物也啃不动这具枯朽灵魂里的最后一点神采。   刘老头死后,南柯村关于这场怪雨会吃人性命的传言,就像是一锅汤里的撒入的盐巴一样四散开来。因此,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躲在自家屋里不敢出来。   村子里求神拜佛的香火味日渐浓重了起来,这味道在掺和了怪雨之后,非但没有被消融,反而混生出来另外一种类似于血液的腥甜味。   等到了第十五日,同刘瞎子一个死法的村民增加到了七个。这七人里有不足百日的婴儿,十六岁的新嫁娘和体格健壮的男子。这些人死时和刘瞎子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全都变成了墨绿色。   恐慌蔓延至村中的每一个角落,有人想到了携妻带儿,逃离这个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地方,然而怪雨仿佛一早就知晓了这些人的想法一般,将所有通往外界的路都给堵死了。   是了,这些破开湿润的土壤,滋生出来的粗大藤蔓,像一只只牵住不放的巨手,团团困住了南柯村。从灰蒙蒙的天际朝下望去,这座长了霉的村子背靠着上了一层腐绿色的青山,而鬼佈的藤蔓则将这两者紧紧的搂在一起。   绝了生气的村子,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一张张呈现着青白颜色的脸上,提不起一点儿精神。   而当求神拜佛的法子不管用后,村子里的香火味又开始淡了下来,只是这股腥甜的血腥味却依旧有增无减。它就像是一双冰冷刺骨的鬼手,用力捏碎着村民心中的每一寸希望。   于是,走投无路的村民们,终于想着要尝试那个——埋在阴暗角落里,不该见天日的法子......   是夜,沾了阴湿之气的油灯也像它的主人一般,打不起劲儿来。忽明忽暗的灯影下,几张清灰颜色的面孔聚在一处,吐息间汇成了一屋子压抑且紧张的气氛。   “村长,莫要在犹豫了,再不使那个法子,这全村的人都得死!”开口的男人留着两撇八字胡,布满褶子的脸上抖落下几许急切。   “是啊村长,试一试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   应和着他的这些人,皆是村子里的资历深厚的老辈。他们比谁都清楚着这个法子的危险,可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使这场怪雨停下来。   所以当这些渴切的目光全部都汇聚到村长徐长发身上时,这个矮个子的老人,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他那双凹陷下去的眼眶里,装着两只随时都会掉下来似得大眼珠子,现在这对眼珠像是被吸干了生气一样,露出些灰败的意味来。   “哎,那法子,那法子,可是......”老村长背手踱着步,露出一副甚是为难的模样,随着他的步子响起的声音中也参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屋内燃着的香火混在一起,使得满屋子都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村长一家,是这个村子里最后一个,尚且相信神明会保佑南柯村免于此次灾祸的人。   “村长,都这个档上了,大家伙儿的命要紧啊......”沙哑垂老的声音,像是一记定心丸药,让老村长左摇右摆的心定了下来。   “哎,莫不是天意如此。”老村长瞅着屋子外头缠绵的雨丝,雨的颜色似乎较昨日又重了一些,他当下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当这怪雨变成黑色的时候,就是南柯村不复存在之时。   “那便如此吧。”   几人一听这话,青灰颜色的脸上,立即呈现出了一种猪肝般的紫红色来,连吸入鼻腔中的血腥味都因此淡了不少。   攥得了一线希望在手,总比腐烂在雨水中好。哪怕这希望,稍有不慎就会化为绝望......   黄昏之时,一群扛着锄头,穿着蓑衣的年轻村民,顶着湿哒哒的躯壳上了村中唯一的山——扶魉。   拂不开的雨雾在青灰色的山林间,敲打出扰人心神的声响来,这些年轻人都清楚此行凶多吉少,却还是自告奋勇地前往。   与其等着怪雨将村民一个接一个吞噬,还不如放手一搏,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扶魉山算不得高耸,却因为被怪雨泡发了太久的缘故,上山的路变得极为泥泞难走。这些人当中,有一个走在最前头,步子灵活的少年,小巧的身板像是雨燕一样轻点在墨绿色的山路间。   后头有个声音,气喘嘘嘘地朝少年喊到:“陶子,慢点儿,慢点儿......别走散了......”   “放心吧,散不了,我脑袋后面长着一双眼睛呢,能看见你们。”脆生生的声音穿透绵密的雨丝,落在这方死气沉沉的山林间,倒生出了几分活气来。   “也只有这个陶林,到了这会儿还能像一只不知忧愁的小狐狸一样。”人群中有声音这样说着,于是大家伙儿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那团越来越小的黑影,一张张被阴霾笼罩了多日的脸上,不由地显露出短暂的笑容。   “无父无母的孩子,心野,不怕死。”有人咕哝了一句,大家伙儿都觉得有道理地点了点头,刚燃起的半点欢趣,也很快黯淡了下来。   抹了一把阴冷的泥水在脸上,混合着灼热的呼吸尝进嘴里,便化开来了腥甜的血腥味,这味道就像是从他们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容易使人联想到迫近的死亡。   为压制住这不断滋长上来的恐惧,大家伙儿将话题从已然寻不到踪影的陶林身上,转移到了扶魉山上那处被称为鬼门关的焦黑之地。   “据说那地方从前是座香火旺盛的寺庙,不知道什么事原因,烧起了一场大火,将整座庙里的僧人和那些善男信女都烧死在了这场火里。后来那地方就有了闹鬼的传闻,许多砍柴人都曾在那处废墟之地,听见过一阵阵凄厉无比的叫喊声。”   说这话正是方才喊陶林慢些的青年,端正的模样蒙上了一层灰色,却依旧磨不灭他眼中的精气神。   青年名叫周鱼宝,是穷苦人家养大的孩子,他爹是头一批得了苔藓病死去的村民,其后便是他娘。鱼宝指天骂地的折腾了一天一夜,也没能使得这怪雨停下来。   所以,当村长召集众人,要从中选出数人前往扶魉山,寻求扶魉鬼的庇佑时,他是第二个站出来的。   紧跟在鱼宝身后的是本村唯一的大夫盛潭明,盛大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此刻却搭着鱼宝的话说了下去:“我听说这扶魉鬼本是一位得道高僧,他放弃了升仙,用自己的魂魄镇守着此处浓重的怨气。”   “但愿真的是位高僧才好......”   一众叹息很快就被吃进怪雨的肚子里。大家伙儿的心中都没有底,一来是扶魉鬼的传言自他们记事起便耳熟于心,老一辈的都会用严肃的语气,告诫着这些调皮捣蛋的娃娃,一旦进了那处鬼门关,扶魉鬼就会将人吞进肚子里去;二来是他们之中,也没有谁真的听见过扶魉鬼凄厉无比的叫喊声,或者是另外一个说法里头的木鱼声。   既然踏上了这条路,就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十三条鲜活的生命,此刻正艰难地用手扶着黏答答的树干,脚掌用力地往上爬。这段山路完全被雨水侵蚀,每朝上走一步,脚底都能涌进一鞋子的泥水。   而此刻,第十四已经遥遥领先地抵达了目的地,双手按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陶林可没听说过这许多有关扶魉鬼的传言,他只是不愿见到村民陆陆续续死去,既然村长说扶魉鬼兴许能解救这场灾祸,那么他便上山将这个鬼请下来,或者绑下来。   雨水混合着汗水迷了陶林的一双眼,却在他直起腰的瞬间,所有遮挡物都被某种诡谲的力量给阻了开来。也在那一刻,所有的雨水都仿佛静止了一般,连带着整个天地都安静地寻不到一丝声响。   胸腔里却传来清晰明了的心跳声,如鼓点般回荡在陶林的耳边。他瞪大眼睛,看着星星点点的金色流光,顷刻间便从眼前的土壤中滋长了上来。就像柔软无比的纱幔一样,包裹着一座恢宏的寺院。红墙黑瓦,香火缭绕,同这幽暗且肮脏天地间,格格不入。   此境中,天晴云朗,盛世平祥。眼前的善男信女都穿着贵气的衣衫,那是陶林未曾见过的精致华美。这些人跪拜在佛前,许着不为人知的愿。   那尊佛却不曾承诺过什么,它越过虔诚人的眼,望向极远的北方。而后岁月蒙尘,轮回流转,一切仿佛回到了方才开始的模样。   被此种幻像吸去了魂的少年,缓缓的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这座流光梦影里的寺。   “过了今夜,就可以嫁给他了。”他像是魔怔了一般,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眉梢眼角间却含着俏娇娘似得羞怯的笑。   “过了今夜,我就是他的妻了。”   寺院中走进了一个锦衣墨发的年轻公子,他有挺直而潇洒的背影,他行在僧众之间,与世俗无关,与佛音无关,只为了一个缘字。   公子停留在大殿前,似在望着那尊佛,又似在凝视着佛前供奉着的一个偶人。偶人是个少女的样貌,眉如柳上月,眼如剪秋水,却不知为何会被摆放在此。   陶林觉得自己就快要触碰到寺庙檐角挂着的青铜铃铛,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陶子,快回来!”   鱼宝扯着嗓子大喊的声音,使得所有的幻像都像砂砾一样散落下来,混合进从未停止过的怪雨中。   陶林一个激灵,忙将前倾身体止住,拍着剧烈跳动的胸膛,连说了数个“好险”,才缓过神来。脚下是个望不见底的悬崖,这要是掉下去了,一定得摔得胳膊脑袋都分家。   “你们瞧,这只小狐狸也有害怕的时候。”鱼宝一把拥住陶林清瘦的肩膀,将她从悬崖边上拽回来,笑着对众人说道。   “谁害怕了,不过是被这雨淋得厉害,喘不过气来。”少年一双狐狸眼带着惑人的妩媚,氤氲了水雾的脸上多了一丝平日里未有的娇俏。他气鼓鼓地将鱼宝的手掰扯开,“我陶林天不怕地不怕,你个死鱼蛋竟瞎扯!”   “都说了不要叫我鱼蛋。”   “鱼蛋,鱼蛋,死鱼蛋......”   被叫鱼蛋的青年随即不服气地回叫着:“陶子,陶子,烂陶子......”   这两个欢喜冤家的斗嘴,使得大家伙儿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展,“这两人啊,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一天不闹腾的。”   “不是冤家不聚头,也不知是谁前世欠了谁。”   “......”   在一阵短暂的欢笑声过后,心弦再次被绷紧。黏稠的雨水在众人的眼中绘出一轴残破的画卷,焦黑的土地、碎裂的佛像、辨不出原貌的建筑、大半没入泥水中的檐角上,依稀可见挂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铃铛。   “就是这里”四个字在众人的心底一齐响起,面对这一眼望不及的焦土,可以想象得出大火没有燃起之前此地的盛况。   “真的是座寺,你们看这些佛像!”盛潭明面带喜色地指着那些被雨冲刷的发了绿的佛像,随后更是不顾众人的阻拦踏入了那片焦黑之地,虔诚地跪在一尊布满碎痕的佛像前。   “盛大夫从前不是最不信这些鬼怪神佛之说?”   “都到这会儿,咋还能不信......”   然而这些话都传不进盛潭明的耳中,就在他的双腿和地面接触的瞬间,一股诡异的力量便将他控制住了。他站不起来,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保持着这个别人眼里虔诚至极的姿势。   “你们有没有听到铃铛声?”   “哪有什么铃铛声?陶子,你不会是幻听了吧......”鱼宝的话还未说完,脸色却骤然沉了下来,和他一样,众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盛大夫身上,那枚青铜铃铛不知何时悬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正发出一阵阵幽森森的声响。   “盛大夫,盛大夫......”一众惊呼声过后,盛潭明大夫仍旧一动未动。   “他怕是被魇住了。”陶林说着便一脚迈入了焦土地,拿出一把磨得锋利的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掌心,霎时间,汨汨的鲜血便顺着他的掌缝流了下来,没入这焦黑的土壤之中。   南柯村的人相信,以血为祭,可以唤出被困于另一个世界的魂魄。打开鬼门关,放出扶魉鬼自然也须得用这个法子,而且得是年轻男子的阳刚之血,力量才更甚。   至于这法子到底灵不灵,那都是后话了。   “万一,万一,放出的是个厉鬼呢?”   “怕什么,我们这多人还怕打不过一个鬼?”   “鱼宝说的对,横竖都是死......”齐刷刷的刀光刺破绵密的雨丝,落在一双双湿哒哒的掌心上,于是雨水中的血腥味益发浓郁了,铃铛的声响变得也益发幽深。   陶林觉得脚底下的整块地,都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无数黏腻的绿色藤蔓从焦黑之地以外的土壤中生长上来,张牙舞爪地朝着众人扑过来。   “这些......这些......都是什么?”大家伙儿瞪大了眼睛,看着四周围不断奔涌过来的藤蔓,这些绿色的植物上长满了暗红色的斑点,就像是一只只畸形的鬼眼,死死地盯着它到嘴的食物。而这些食物无疑就是站在焦黑土地上的各位年轻村民们。   “是妖怪,是妖怪......”说话的是人称二胖子的方虎,他那张涂满了泥水的肉脸上,显露着浓浓的惊恐,以至于整个身子都跟着这份恐惧而颤抖了起来。   二胖子的情绪迅速传染给了身边之人,他们紧绷的每一根神经,都用来支撑着这具被抽干了理智的身体,因为这些藤蔓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却像碍于某种神秘且强大的力量,而无法进入焦黑之地半寸。   “眼睛,这些眼睛......”后头的话还来不及说完,二胖子就像被控制了魂魄一样,面无表情地迈出了这只墨绿色的笼子。   “二胖子,二胖子!”等到身边人想要将他拉回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密密麻麻的藤蔓像是饿疯了的猛兽一般,穿过方虎肥大的身体,只稍片刻便将他吸食的连渣都不剩。   “吃人了!妖怪吃人了!”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村民,除了陶林和鱼宝二人之外,都后悔宁愿躲在家里等死,也不该一时冲动上这扶魉山,找什么扶魉鬼的庇佑。这下倒好,扶魉鬼是公是母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命怕是要搭进去了。   这下他们全然忘了自己先前还自信满满地说着要“打鬼”,像是一锅被开水烫着的青蛙,痛苦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不要去看那上面的眼睛。”陶林的声音还是比目光相对的速度慢了些,不过,这次大家伙儿有了经验,一齐用力将被勾了魂的那人死死按住,可那人却一下子生出了野兽一般的蛮力来,从喉咙底里发出的嚎叫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四肢并用,不断挣扎地奔向死亡的召唤,终于圆满地迈出了一只早已看不清本来模样的鞋子。不需多说,这人彻底地喂了藤蔓,也得以使这些长着眼睛的怪物,依附着他的躯体进入了这只原本还算安全的笼子。   “跑!”   本能的反应调动着身体的各个部位,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陶林刚想要拉着对此无动于衷的盛大夫一起跑,藤蔓眼睛上的红色光芒就将他围了个结实。   陶林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倒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害怕,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死亡干脆利落,应该不会太痛苦。   “他来了......”盛大夫就在这时转过头,看着凛然赴死的陶林,眼睛里闪烁着异常欣喜的光芒。   “谁来了?”陶林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不是也受了蛊惑,下意识地将视线挪到了那尊面容模糊的佛像上。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 打滚求收藏 <:   ☆、南柯一梦(二)   在陶林的眼睛一睁一闭间,佛像的面容有了奇异的变化,上面流动着墨色的水流,剥落下大片大片的碎石,而后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来。   那是充斥着污秽的天地间最纯澈明净的一张脸,也是陶林一生中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张脸。这一刻,他忘记了那些想要吃他的怪物,只是痴痴地盯着这张脸上,一双修长的眼睛缓缓睁开。   “盛大夫你看啊,真的是位大师。”陶林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里细软了些,而落入他耳中的大师的声音,清润而低沉,像吹化冬雪的风,滋润出一城□□来。   大师穿了一身水墨颜色的□□,拨动着佛珠的手指修匀而白皙,他所念的经文繁冗复杂,一字一句都带着令众生向善,消除魔障的力量。这些经文在离开他薄而性感的唇瓣后,幻化成了一个个流溢着金色光芒的佛印,藤蔓上那些红色的眼睛,受不住这样蕴藏着纯净力量的光芒,一时间所有的藤蔓都扭曲挣扎着,发出类似于女人分娩时的痛苦嘶叫声。   随着鲜血一样的红色液体从藤蔓上流淌下来,融进脚下的土壤中,这场持续了大半个月的怪雨渐渐有了转停的趋势。   当一缕期盼了许久的阳光,从云层中漏下来的时候,死里逃生的众人都不由地张开了双臂,渴望能将这光拥入怀中。也因着这光的缘故,有人识出了地上那个蜷缩在一处的女人,原是盛潭明大夫在一年前新娶的娘子,只不过命薄的很。生前盛家将她藏得好,从不对外示人,死后的丧葬也是草草了事。   那女人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指缝间流落下来,那模样瞧着渗人得很。刚刚经历了生死的众人都不敢轻易发声询问,而是将视线一齐转向了这位长着一张俊美正义面孔的大师。   大师或许太久没有被这样信赖恳求的目光注视过了,拨动着佛珠的手顿了顿,作出一副了然的样子,而后径直走到那面容可怖的女人身前。   “善哉,善哉。”他用着僧人惯用的开场白,朝着女人微微俯首,而后以半蹲的姿势拾起了一缕女人的头发,握在手心中时,似乎感受到了女人痛苦的来源,而这来源使得大师一双修长的眼睛里起了波澜,“他弃你于不顾,施主又何故执意不肯放手。”   “陶子,你看大师就是不一样,拿根头发丝就知道前因后果了。”鱼宝用无比崇敬的眼神,看着大师渡了一层柔光的侧脸,“要我说,大师他就是菩萨转世,才不是什么扶魉鬼。”   “菩萨转世?”陶林想起那尊辨不清面容的佛像,在他眨眼间变作了大师的模样。少年妩媚的眼睛里亮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收拢在一起时成了那人俊美且贵气的一张脸。   而此刻这张脸上两道如墨的眉峰微皱,因为那个女人泣血般的质问着:“我愿意为了他放弃百年修为,可他呢——他呢?”   这些话听得人心底一颤,也使得众人心中的那点疑惑不断的膨胀成了确信,于是看向女人的时候,眼睛里的憎恶和恐惧变得更加明显。   “这妖怪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请大师务必除了她。”   应和着此话的声音慷慨激昂,全然寻不到一丝方才濒临死亡时候的惊慌恐惧。他们全都恨死了这个可恶的妖怪,一张张青灰交加的脸上燃放着抑制不住的怒意。   而作为和此女关系最为密切的盛潭明大夫,却只言未语。他仿佛不愿意再去面对这样一位妖怪娘子,将脑袋用力地埋进膝盖里,这具颀长的身体清瘦的很,弯在一处的时候,就像一只晒成干的河虾。   “河虾”在哭,他将声音压得很低,流下来的泪水滚烫得像要灼伤皮肤,他却不敢抬头,也不敢去听女人的声音。   另一边,大师面对着众人灼热急切的目光却迟迟未动手,直到身后站了一个人,弯下腰轻声对他说着:“大师,您的佛珠掉了。”   后者的目光倏地一下和这个好心提醒自己的少年相交,面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尴尬。当然,大师是不会告诉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他忘了要如何除妖,忘了从何而来,忘了一切的一切,只记得了三段经文和一个名字。   大师的目光微微一斜,示意这个长得还算合眼的少年将佛珠拾起,他自己则用一种缓慢且优雅的姿势站直了身体,煞有介事地一挥手,站在他身侧的陶林连忙将佛珠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双狐狸眼却忍不住偷偷瞥着这张好看得紧的脸庞,心中嘀咕着:“一定是菩萨转世,错不了,错不了......”   大师这一站,令众人的呼吸都不由的紧张了起来,他们自然地以为大师就要出手除妖了,眼睛里的光芒亮的都可以用来当灯使。   可大师本人却不急不缓地开口:“我愿助施主放下执念,断了这红尘情债。”   “大师不可啊,此妖怪不除,保不定她哪一天又兴风作浪,残害无辜。”   “哼,你懂什么,你们又懂什么?”女人像是一下子又有了力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完□□露在外的一张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每一道伤口都极深,依稀可见白色的脸骨,而更渗人的是她的一双眼睛,像被人用利器生生剜去,只剩下了两个空荡荡的窟窿,不住地往外冒着血水。   “啊......”陶林被这样一张脸吓得叫出了声音,下意识地攥住了大师的衣袖,心想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原来见不得这样血淋淋的画面。   大师有些嫌弃地想要甩掉这双脏兮兮的手,却碍于一众人在场,自觉该做出慈悲为怀的样子,故而才安慰似的拍了拍少年纤瘦的肩膀。   女人的靠近,使得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纷纷黯淡了下去,流露出畏惧之色来。女人不屑地越过这些人,空荡荡的眼眶看向了盛潭明大夫,忽而痴癫地大笑起来。   “你如何能渡我,这世上无人能渡我,我只要整个南柯村的人陪我一起入地狱。”女人的妖法还未来得及施展,大师的手臂尚被某少年死死地攥着,一道寒气逼人的白光便极快的闪过,没入了女人的腹部。   “贞儿,是我负了你,是我负了你......”盛大夫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情深义重,可他那双握着刀的手却又是冷酷无情。   “是不是因为我是一只妖,所以......所以......”女人的眼眶开始糜烂,散发着恶臭的皮肉融化成了墨绿色的血水,她握着那寸刀锋的手泛着幽绿的光泽,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用力地顺着男人的手将其完全没入了自己的心脏处。   “所以你才不喜欢我......”   女人的话像一片轻软的羽毛飘落在伤心人的心底,而那人一双通红的眼瞳中,盛放进了一具不断消散的躯体,这片小小的羽毛搅动起了万丈波浪,却还是没能换来初见时的那句“何幸遇汝”。   盛大夫这一刀刺的极准,连熟悉他的村民看了都不由的心生敬佩来,不敢相信平日里这个杀只鸡都不敢的儒雅大夫,现在居然杀了一只妖,而这只妖还是他的娘子。   被抢了风头的大师,阖眼默念着那三段经文中用来超度往生者的一段,他念得很顺口,却忘了自己从前是否常念。   待他念完后睁开眼,猛然惊觉眼前多了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陶林。大师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这种眼神活脱脱像一个非礼良家妇女的地痞流氓。而这流氓却全然不自知地咧嘴傻笑着,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齿。   “看够了没有?”大师连“施主”二字都懒得称呼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流氓”的脑壳上,试图将他推的离自己远一些,谁曾想流氓不愧是流氓,脸皮厚起来刀枪不入。   只见他一脸激动又恳切的用脏兮兮的手,握住了大师的食指,完全无视后者眼中明显的不能在明显的嫌弃。   “大师佛法无边,救苦救难,慈悲善良......”陶林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也识不了几个,却一股脑儿把十七年来所有从村妇口中听来的祈祷话都说了个遍,临了了,还嫌不能体现出自己对大师崇高的敬意,于是甚为满意地在末尾又加了一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鱼宝说两个词是对一个男人最好的赞扬,陶林想着大师也是男人,自然会受用。果然大师在听完后,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异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低沉的声音盘旋在陶林引以为喜的脑袋里,离得很近的距离可以闻得到大师身上淡淡的烟火味道。   陶林长这么大只见过一次烟火,还是眠城那位有钱人家的小姐出嫁时候放的,那时他和鱼宝一起站在一派喜色的府邸外,看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身前经过,鱼宝指着坐在骏马上的新郎说的正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这八个字。   也是在当夜,陶林看见了烟花。那种美丽而无可描述的光亮占据着他的眼睛,无父无母的少年头一次感受到了孤独的滋味,是你站在最热闹的景物下,心口处却是空荡荡的。   因此,他记住了烟花的味道,燃尽生命后遗留下来的味道有些苦,却会使人上瘾。   大师的身上就是这样的味道。   “陶林恳请大师收我为徒。”   “不行!”   大师毫不犹豫的拒绝并未打消陶林想要拜师的念头,他像只软体动物一样死死的吸附着大师的衣袖,也幸好那袖子颜色深,若是淡一些的怕是已经被他一双手抹成了灰色。   “我会洗衣做饭。”   “不行!”   “我会唱小曲儿。”   “不行!”   少年眉头紧蹙,眼中却迸出一抹明亮亮的光,十分自豪的说着:“我还会坑蒙拐骗。”   这也算是优点吗?大师的嘴角抽了一下,越加嫌弃地拒绝:“不行!”   “我......我......”陶林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自己还会做什么,可眼见着大师要走,急的他索性一把抱住了大师的腿,“大师啊,你就收了我吧。”   “你......你先起来。”大师哪里见过这般求人的阵仗,连忙俯身想要将这小流氓拉起来,可这双瘦巴巴的手怎么会如此有力量,凭他怎么使劲都无法使其离开自己的脚。大师现在恨不得朝“流氓”身上踹两脚,可碍于众目睽睽,只得好言好语,柔声柔语的开解着这个比妖怪还难缠的少年。   “跟着我四海为家,风餐露宿没有什么好的。”然而这话显然没有任何成效,只是让缠在小腿上的那双手搂的越加紧了。   这次还没等陶林开口,已有知晓他心意的好兄弟,三步并作一步的走到大师面前,神情真切的说着:“大师您就看在陶子一片虔诚的份上收他为徒吧。”   “是啊,大师您就收了他吧,别看陶子模样是瘦弱了些,可论起上树下河的本事,整个南柯村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   后头的附和声,足以说明这个紧抱着自己的少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流氓,什么“三岁就能掏鸟窝”,“五岁偷看姑娘家洗澡”,“十岁换了口味,改偷看男子洗澡”云云,而这些却都被说成了他胆大且与众不同的优良美德。   “大师,您看这样好的徒弟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众人甚是满意自己的这一番妥善说辞,陶林自己也很满意,一双亮晶晶的狐狸眼,一动不动的凝望着大师笼罩着乌云一般的面色,正奇怪着此刻的天明明放晴了,这层黑气从何而来时,脑袋上就蓦然多了五根手指,且每一根都带着压迫的力量,使得他的头皮一阵接一阵的发麻。   “既如此,那便剃度吧。”   “剃——度——?”陶林显然忘了还有这一茬,大师的声音和旭如春风,可自己为什么从中听出了一丝挑衅。   可偏偏对于这挑衅,他还没有办法回击,陶林一想到自己今后要顶着个光溜溜的脑袋招摇过市,瘦小的身子就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光脑袋这种极考验容貌气质的发型,也就只有大师这样好看的人才能驾驭得了。   “不能,不能带发修行吗?”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撒娇,看着那颗绝世无双的光脑袋,不慌不忙的左右晃动了一下,薄薄的两片唇中从容地吐出“不能”两个字。   某人的小心脏被狠狠的伤害了一下,“算你狠”陶林心中暗骂着,脸上却依旧保持着一副“求收养”的表情,只是那双八爪鱼一样的手到底还是松了开来。   收徒弟一事暂时了结后,幸存下来的村民欢欢喜喜地簇拥着大师下了扶魉山。一路上,谁也没有再提起“扶魉鬼”这三个字,因为在大家心目中,早将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大师当做了菩萨转世。   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的缘故,这一路上大伙们的兴致都高的很,除了陶林和盛潭明大夫,一个本想着投靠大师,学些降妖除魔的本事,说不定日后还能当个小大师,再将架子一抬,名声一出,那往后的小日子必是滋滋润润的,谁曾想这美梦生生碎在了一颗光脑袋上。   至于另一个嘛,大抵是失了心,失了很多攒着岁月而活的牵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的小天使!明天继续更!   ☆、南柯一梦(三)   回到南柯村后,在鱼宝等人一番昏天暗地的润色之后,成功将大师塑造成了尽善尽美、法力高深的菩萨转世,而他收服妖怪的经过,更被流传成了各个不同的版本,那些个酒馆里的说书先生,谁若不说上几百回,断断然招揽不来客人。   而其中最热门的一个版本,莫过于善良仁爱的青年大夫盛潭明,于某一日救下了一只负伤的女妖怪,而大伙儿都晓得盛大夫是个一心专研药理的好大夫,对男女之事向来不开窍,奈何这女妖怪幻化出一副绝色妖媚的皮囊来,试问哪个男人能招架得住此等诱惑。于是我们的盛大夫就被这只可恨的妖怪给迷惑住了。   而这妖怪的心又是何等的歹毒,她困住了一个盛大夫不够,还盯上了这块风水宝地,不过,也难怪她惦记,这南柯村要是放在数十年前,那可是顶顶热闹繁华的地方。自然这好地方养出来的人,也都是骨骼清奇,灵韵通达的好人,所有这妖怪便想要吃掉他们这些好人,来提升她的道行。   至于这究竟是只什么妖怪?那版本就更多了,什么狐妖、蛇妖、猫妖,更有甚者,拍着胸脯一脸确信的说她定是一只树妖。   那人是盛大夫的邻居李游,据他所说,盛大夫家的院子里种了一棵看不出品种的树,终年叶绿如翡翠,连冬日的白雪都掩盖不住树身上漏出来的幽绿光泽。   而盛大夫本人对此树也是甚为爱惜,李游有好几次看见他对着那棵女子一般高的树,不知道在讲些什么,脸上尽是看着情人似得笑。当时他还道这个老实人莫不是也开始思春了,现在想来盛大夫那时候定是被这树妖给迷惑住了。   纵然李游平日里端的品行不大好,但此版本一出,仍有不少好事者寻着各种借口,走到盛大夫家的院子前瞧上一瞧,只是结果都令他们大为失望,这院中除了晒着各种药材外,别说是树了,连盆花都寻不找。虽如此,却还是有眼尖的人,看见了那处空荡荡的土壤上有还未烧干净的纸钱。   而凭着这点发现,足以酝酿出上百个说法。以至于这股子破天荒的热度,一直持续到了另一场浩劫降临时,才渐渐淡去。   只是作为主角之一的盛潭明大夫,从扶魉山回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也不再替人看病。害的那些生了病的人,只得多绕几里路,去找医术时灵时不灵的薛老头。   可因为盛大夫一刀杀了女妖怪,大家伙儿对这个青年大夫还是甚为感激的,有不少村民将自家地里长得最好的蔬果拿来,放在盛大夫的屋檐下,无奈屋内之人像是冬眠的动物一般,再未出来过。   而另一个主角,相较于闭门不出的盛潭明大夫,显然更具吸引力。   从扶魉山回来后,大师的名声已经比夏日夜晚的雷声还要响亮,老村长更是亲自为大师举办了一场空前隆重的感谢会,所有到场的村民在瞧见这个年纪轻轻,眉宇间流露着一股子超凡脱俗之气的大师后,怀着既好奇又崇敬的心情,热情地将本要离开村子的大师留了下来。家底殷实的刘老二还将自家那间闲置的宅子送给了他。   只是无论他们怎么换着法子问,大师始终没有将怪雨和妖怪的事说出来,只道妖既然已除,何故再去追本溯源。   然,他越不说,人心就越容易好奇。所以这会儿众人正将大师团团围住,希望从他口中问出点关于妖怪的事来。   而大师之所以来此,是因为村长请他在动土之前念诵一段佛经。听村中的老人的说,这样做可以消除土中的阴邪之气。   怪雨停了之后,南柯村像是蜕了一层绿皮的虫蛹,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和闹意。经此一劫,村中笃信神佛之人日益多了起来。南柯村本无寺庙,村民却自发的出钱、出力,打算建造一座宏大的庙宇。   只是这座寺庙一直未建造成,其间每每接近完工,寺庙的某一处就会坍塌。以此往复,村民都道此庙邪乎得很,莫不是这地选的不好?   一双双虔诚又带着敬畏之意的眼睛,看的“主角”的太阳穴有些胀痛。他面上那抹融合在黄色光晕里的笑,一半朦胧一半清朗,令在场的女人无不为之倾倒,暗自叹息这样好看的男人,若不是一个远离红尘情缘的大师该有多好。   可惜这些人都听不见大师此刻的腹诽:阿弥陀佛,幸而自己是佛门中人。洪水猛兽,洪水猛兽啊......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有一双瘦小的手揪了揪他的衣袖,这人的脑袋刚及大师的胸口,乱糟糟的头发上还夹了些不知名的物事。   大师低头看着这双可怜兮兮的狐狸眼,心底冒上来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少年清脆的声音便无一遗漏的落入了他的耳中:   “离妄大师,你真的不打算收我这样一个机灵懂事,能吃能睡的徒弟吗?”   大师法号离妄,而这两个字也是他混沌的脑海中,仅记得的名字。   陶林抬头望着这张画中人一样的脸,视线和墨色的眉下,那双潭水般幽深的眼睛撞在了一起,而他死命挤出的一汪泪眼不知是否波动了潭水,陶林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声,就像是从这双眼睛里发出来的一样。   许是这太久未见的日头,太过热烈,使得少年额上的碎发贴着汗水,让原本面黄肌瘦的一张脸上,晕染开了一丝绯红。   这张脸其实生的很好看。这个念头从心底产生时,离妄大师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愿剃度?”   “做个俗家弟子可以吗?”   大师的神情难以捉摸,陶林的脖子仰的好累,他听见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个陶子,什么时候向佛了,看样子从今以后我们村的鸡窝、鸟窝可就安全了。”   “这小狐狸准是看上了大师降妖除魔的本事,想要学来骗钱呗。”   此话一出,众人都认同的点了点头,看向大师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同情,被南柯村出了名的小无赖纠缠上,寻常人是很难逃脱他的魔爪。大师,您可要千万坚持住!   鱼宝的话让陶林的嘴角抽了抽,这个死鱼蛋,难道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离妄大师能不费吹灰之力降服树妖,我相信陶子这点小伎俩,对大师来说根本无用。”周鱼宝在回到村子后,十分热情并自愿地成为了大师如何利用高深法力,除去妖怪的宣传者,而酒馆里那些说书先生所说的版本,有不少都来源于鱼宝这张溜嘴皮子。   死鱼蛋!前日在扶魉山就你一个没有向大师说道我的优点,现在还要来拆我的台,你那本春宫图就别想要回去了!陶林心中将他祖宗十八都问候了个遍,而后想起他如今同自己一样,也成了孤身一人,揣在心口处的那点怒火不由又消了下去。   “大师,陶林是真心实意想要拜您为师,您可别听死鱼......宝,鱼宝瞎说。”少年小心翼翼的望着这潭深水,好像看见水面上出现了细碎的波纹,他的心也随着不断漾开来纹路起起伏伏。   陶林不知道,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同他一样,凌乱了心跳。   离妄大师花瓣一样好看的唇动了动,陶林只觉得这瞬间,所有的日头都汇聚在了他的眼耳之中,叫他看不明也听不见,心口处,更像是躲进了一只兔子一样,乱跳个不停。   他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这样在意大师的决定,难道是因为之前穷疯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发大财的路子,所以才会迫切地想要将它抓住?”   “大师......大师他居然同意了,看来陶子不要脸的本事,已经达到了神佛通吃的境界了。”鱼宝痛心疾首的锤了一下胸,觉得这一幕就像是一株纯洁无暇的莲花上,停了一只贼头贼脑的小虫,该虫子用吸盘一样的腿,死死依附住了莲花,圆溜溜的虫眼睛里,露着贱兮兮的笑,大口大口地吸食着莲花的灵气,以便日后好长成一只为祸一方的霸王虫。   只是除了鱼宝之外,其他村民对大师那句“既如此,那便做个俗家弟子吧”还是很合意的,大家伙儿想着从此南柯村可以少一个小祸害,而这个小祸害能够跟在大师身边修身养性,学些本事倒也是他的造化。   陶林不知道才一会儿功夫,他就被比作了“霸王虫”和可能向善的“小祸害”。他觉得口干舌燥,心底却明白不光是因为这日头,更多一部分的原因,来自于此刻朝他伸出一只手的大师。   “师......师父。”陶林怯怯然的唤了一声,声音软糯的像是一个小姑娘,全然没了平日里口叼狗尾巴草,手兜一把瓜子,轻薄完熟韵少妇,再轻薄白净小少年的吊儿郎当样。所以当下便有人起哄说笑着:“瞧把陶子高兴的,小狐狸都变成小猫咪了。”   陶林才不去理会他们,心中盘算着这拜师拜的可真是值,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身穿锦衣玉服,坐着八个人抬的大轿子,吃全天下最名贵的菜肴,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想要请得动自己都得捧着金银珠宝,恭敬的称呼自己一声陶林大师......   憧憬着如此梦幻美妙的生活,他一脸乐呵呵地对着离妄傻笑,狐狸眼里冒着一圈圈亮晶晶的光芒。然而这些白日梦随即就被一个尖利的声音给打断了。   “陶林,你个杀千刀的负心汉,放着本姑娘这样如花似玉,温柔可人的美人儿不要,却要去当什么和尚!”   陶林心中大喊一声“不妙”,想躲却已来不及。这声音他太过熟悉,自然晓得接下来自己的遭遇会何其惨烈。   只见一个身量高挑曼妙的少女,奋力地拨开碍路之人,转眼间就站在了陶林身前,一双纤细的玉手毫不留情的揪住眼前之人的耳朵,氤氲着水雾的眼眸里,满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在场的村民看着这个风风火火的少女,都不由的吸了一口冷气,心道:“这下小狐狸可有罪受了。”   “岁岁,岁岁,疼......”陶林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拧断了,可想而知,这回岁岁是真的生了很大的气,可自己就算不出家也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啊......   “呸,谁准你叫我岁岁,你个没心没肺的王八蛋!”沈岁岁想着自己从小伴着他一起长大,自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等到了年龄,那男娶女嫁都是顺水推舟的事,何况自己不嫌弃他一穷二白,成天吊儿郎当且无所事事,他陶林就该感恩戴德的一辈子待自己好。谁曾想这王八蛋不仅第一个站出来要上那邪门的扶魉山,现在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居然又想要当和尚。   沈岁岁越想越气,恨不能甩他一巴掌,将这颗被迷惑住的脑袋打醒。而岁岁一贯泼辣不饶人的性格,让她在南柯村有着“小夜叉”之称,可又因着这张越长越标致的脸蛋,村中暗恋她的男子仍旧不占少数,当然也有不知死活的选择明恋,至于结果么,一旁仰着脖子张望的鱼宝可能最清楚不过。   “你立刻马上跟我回去!”沈岁岁拽着那只充血的耳朵想要将人带走,可这颗脑袋却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倔强。   “不回!”   “你敢再说一遍!”   陶林瞧了一眼脸上没有多少情绪的大师,心中叫苦道:“自己不是已经叫了师父吗,这光脑袋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如此可爱又机灵的徒弟被人抢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陶林自认为将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师父他应该有所行动了吧,至少也得出个声啊。   于是离妄大师如他所愿的出了个声,而陶林觉得这四个字说和不说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师父,您老就不能不说这些和尚话吗?   “善哉,善哉。”离妄照旧拨动着佛珠,只是被长睫毛遮去的眼瞳里分明闪过了一丝寒意。   就在陶林以为他这无情无义的师父,就要离自己而去的时候,一只有些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明显比他小一圈的手。   很奇怪的感情从心底浮上来,甜甜涩涩的,可以连呼吸都舍下。   陶林盯着这双深幽的眼睛,很想要听他说点什么,比如:如此天资聪颖的徒弟,本大师是不会轻易放手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本大师的人你都敢动!我徒弟不想走,施主怎么如此霸道,小心本大师用天下无敌的法力将你变成一个丑八怪......   而然这些话都没能从离妄口中说出,他只是握着陶林的手理所当然地将他带走,至于紧跟在后头,尚不肯罢休的沈岁岁,离妄只将她当做了一团闹哄哄的云雾,且相信这云雾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动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敢打排位......   ☆、南柯一梦(四)   目送着离妄大师拉着陶林离开,身后还跟着“小夜叉”沈岁岁,众人的眼中不免都带着几分艳羡和遐想:陶林这小子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岁岁虽然脾气暴躁了点,可模样生的是一等一的周正,放眼整个南柯村,也找不出这样一朵娇滴滴的花来,再加上她爹娘死前给她留了一间酒馆,数亩良田,这样有钱有貌的姑娘怎么就看上这只“小狐狸”了呢?   不过这些尚未娶亲的男青年们转念一想,照方才的情势看,离妄大师收了陶林做俗家弟子,虽不用剃度,可和尚大师的弟子终归是和尚,而和尚是不能娶亲的,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还有机会能娶到岁岁?   “陶子出了家,那我岂不是有机会和岁岁在一起了?”   “你小子倒是不怕死,也不看看鱼宝那次不过对她说了一句‘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就被呼了一巴掌。”   此话一出,一众面黄肌瘦的男子脸上纷纷露出了怯色,而他们之中却仍有一人昂着脑袋,眼中满是兴奋:   “岁岁,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抓着出家之人不放手?”鱼宝扯着嗓子欢脱的喊道。他对岁岁的爱意那是天地可鉴,无奈中间横了一个陶子,他现在突然有些感激离妄大师收了这只小狐狸了。   “都别闹了,开工吧。”随着老村长苍老的声音落下,男人们收起了方才的闹腾劲,将一节节木桩打入了土壤中。   鱼宝发现自己的这节木桩打下去时,好像撞碎了什么东西,落入耳中的是类似瓷器碎裂的声音。可他并未多想,照旧轮着锤子敲打了数下。   离妄带着陶林回到住处后,后者眼看着一双熟悉的手即将伸入门内,当下用力的将门关上,而后踮着脚尖费力的抬手将离妄的耳朵捂住。   掌心炽热的温度传给了那对冰冷的耳朵,离妄不明白自己的心跳为何会如此急促,却仍努力装出一副镇定自如的样子。可陶林却看见了师父白皙俊逸的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身上的烟火味正在变得浓郁。   四目相对,一方如碎裂的冰湖,一方如绽放的繁花。   而就在同时,一阵尖利的叫骂声,穿透房门回响在整间屋子里,“没心肝的,你赶紧给本姑娘滚出来。”   “我......我已入佛门,女施主为什么还要死缠烂打?”   “女施主?你竟然叫我女施主,从前扒窗偷看我洗澡的时候,你怎么不叫我女施主?”   陶林被她的声音闹得耳朵嗡嗡作响,一对柳叶一样的淡眉不禁蹙在了一起。细看之下,这张脸长得很秀气,只是蜡黄色的皮肤遮盖住了原本精致的面容,不知是刻意还是真的如此。   恍惚间,有一双手捂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陶林睁得大大的狐狸眼中,盛放着一张依旧看不出情绪的脸,就像是不可亵渎的神明一般。只是这神明的耳朵怎么越来越热了?陶林根据自己这些年调戏美人儿的经验,立即得出了“师父这是在害羞”的结论。   “师父,你的耳朵好烫啊,就像着火了一样。”陶林眨着亮晶晶的眼眸子,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他明显感觉到捂着自己耳朵的手抖了一下,而此刻,自己的掌心就快要被烤熟了。   师父害羞的样子可真有趣!陶林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恨不能多生出几只手,好让他摸一摸这浓墨的眉,比女子还好长的睫毛,藏着一潭深水的细长眼睛,还有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的淡粉色的唇。   离妄自然感觉到了身前之人炽热的眼神,忙收回一只手抵住陶林越靠越近的脑袋。   “不怕,不怕,小夜叉很快就会走的,我陶林既然跟了师父,就不会轻易叛变。”陶林以为他是在为岁岁的事担心,全然不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离妄被他这副宁折不屈的样子逗乐,细长的眼睛里不免露出了几分笑意,“如此,我竟得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徒弟。”   “自然是。”陶林毫不谦虚的承认道,“我陶林生是师父的人,死是师父的鬼。对了师父,你法力高强,就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岁岁消停下来吗?但是千万别伤到她。”   面对着徒弟期待的眼神,离妄将仅会的两段经文过了一遍。本来他也不清楚这两段经文有何作用,也是在树妖身上尝试了之后,才发现这一段是用来除妖的,另一段则是用来超度。除此之外,他哪里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门外女子的骂声停下来。   正当大师平静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对陶林说明,自己没有办法阻止那声音继续折磨二人的耳朵时,屋外的骂声却渐渐小了下去。   “师父,你真是太厉害了,什么时候可以将这样厉害的法术传授给徒儿?”陶林眨着狐狸眼,一脸崇拜。   “为师并未用什么法术。”   “师父就别谦虚了,说嘛,说嘛,到底使了什么厉害的法术,你徒弟我可聪明了,看个十来遍就能学会的。”   “哎,师父,你别走啊,大不了看五遍......三遍......一遍我可真的记不住啊。”就在陶林屁颠屁颠的紧跟在离妄身后,看着他打开门,当两人的视线一齐落在昏倒在地上的沈岁岁时,陶林才明白这姑娘好像只是喊累后昏了过去。   这么说,师父他不会真的没有什么厉害的法术吧?陶林面带疑惑的偷瞄了一眼神情自若的离妄,对方像是知晓他的心思一般,缓缓的点了点头。   陶林心中大声吼叫着:师父啊,不带这么坑徒弟的啊......算了算了,师父捉妖的本事他是亲眼见识过得,只要将这本事学好了,小日子也照样滋润。   离妄看着这张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开心的脸,不觉摇了摇头说道:“将人抬进去。”   “我?”陶林不确定的指着自己问道。   “嗯。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师父我也是个男的啊。”   “是吗?”   陶林被他这么看着,连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他连忙安慰着自己,“不会的,自己掩藏的这么好,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   “你还未及冠,无碍。”   陶林松了一口气,可怜巴巴的看着难得面带笑意的师父大人,“可是师父我这样的小身板也扛不动啊?”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您老说的倒轻松!陶林暗自咕哝着,可又担心岁岁,只好一咬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将岁岁抱起来。没想到这“小夜叉”看着挺瘦的,该长肉的地方可一点没含糊。   陶林好不容易将她抱到床上,已然累得满头大汗,索性一屁股跟着坐了下去,“姑奶奶,可累死我了。”   他以手为扇,挥着点微弱的风,刚想起身去倒水喝,却有人先他一步,将杯盏递到了他面前。   “谢谢师父。”陶林笑眯眯的接过后一饮而尽,“师父,岁岁她没什么事吧?”   离妄看着沈岁岁这张娇嫩如花的脸,面色红润,呼吸正常,和自己这个干巴巴的瘦徒弟一比,明显后者更像是生了病。   “无碍,她很快就能醒过来。”   这话让陶林的心放下又提了起来,“师父,她醒过来又得闹腾,我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没错,她身上哪儿哪儿我也都瞧过,可是我们......我们反正不可能啊。师父,您可一定得救我。”   陶林拽着他师父的衣袖,熟悉的烟火味窜入鼻腔内,他贪恋着这味道,忍不住想要靠近。   “那便随为师上一趟扶魉山吧。”   “好。”   陶林答应的分外干脆,只要能摆脱沈岁岁的纠缠,就算让他上刀山走一遭,他心一横兴许也就去了,更别说现在只是去扶魉山。左右有师父在,什么妖魔鬼怪都得靠边站。   于是师徒二人便一左一右朝着扶魉山而去。经过怪雨晕染之后的山色,始终附着上了一层无法抹去的墨绿,空气中那缕淡淡的血腥味也依旧存在着,并未随着妖怪的消失而散去。   离妄并未打算在南柯村久留,奈何村民们太过热情,再加之他心中的困惑,这困惑源于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为什么忘记了所有的过往?为什么会入佛门?还有那三段经文的最后一段,他明明知道它是存在的,却怎么也记不得它的念法。   他于是决定再上一趟扶魉山,看看那地方是否能助他寻回一些记忆。   “师父,那日你除的到底是只什么妖怪?”陶林有些吃力地跟在离妄身后,没想到师父比自己这只南柯村的“小狐狸”还能爬山。   那声音自头顶飘落下来,带着些稀薄的寒气,落入一人耳中:“女贞树妖。”   “难怪,那时候盛大夫会叫那女妖怪‘贞儿’。那师父,为什么树妖会嫁给盛大夫,又为什么会杀了这么多人?”   陶林虽然开口问了,却没指望他这不爱说话的师父能回答他,毕竟他的这些问题很多人都问过,包括老村长,可没有一个人能从师父这里得到准确的答案。   而陶林之所以还要问,则是因为这张嘴巴闲不下来,他喜欢人多,喜欢热闹......   果然空气中安静的只剩下了两人脚步声和山林间的鸟叫虫鸣,陶林眼见着自己和师父的距离越来越远,忍不住喊了一声:“师父你慢一点,等等你这短腿的徒弟啊!”   此话果然奏效,那抹水墨色的身影随即停了下来,回眸看着身后气喘吁吁的短腿弟子。诚然,他的腿同自己的这双相比是短了一截,也难怪跟不上自己的脚步。   就在离妄些微出神的时候,右手掌心中突然多出了一物,是只热乎乎、黏答答的小手,而手的主人正朝着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心在这一刻被某种异样的情愫牵动着,仿佛自己握着的不是陶林的手,而是某段尘封许久的记忆。   “师父。”陶林讨好的唤了他一声,以为他不情愿被自己牵着手。要不要这么小气,你好歹是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把我这个没几两肉的徒弟拉着走,怎么了吗?   就在陶林默默在心底又一顿抱怨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师父悦耳无比的声音,“走吧。”   “嗯。”陶林激动地将手握的越加紧了,少年瘦小的身躯贴着大师,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烟火味道,心中却荡漾着一汪春水,只是此刻的他却尚未明白,这喜悦不仅仅来自于可以少花点力气爬山。   站在前些日子来过的焦黑之地时,陶林只觉得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心境,那个时候一众人抱着死大于生的念头,惶恐不安地站在这里。而今怪雨已停,自己身边还多了一个法力高强的师父,再看向满目疮痍的地面时,更多的是一种震惊!   那日因为怪雨的缘故,天色幽暗,使得肉眼所见之物皆添了三分神秘,不似此刻,所有未经证实的传言,都清楚的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延绵至深的焦黑土地上,横七竖八的嵌进了各种辨不出原貌的残垣,这些黑色的异物就像是从土壤中溃烂上来的脓口一样,不知何时会从中钻出满身戾气的邪物来。   “这里,好像起了一场很大的火。”陶林喃喃的说道,空气中似乎还嗅得到当年这场大火遗留下的烟火味道,而这味道竟然和师父身上的如此相似。陶林有些诧然的看着神情凝重的师父,突然产生了师父他到底是何人的疑惑。   “你再说一遍,那日我是如何从此地走出来的?”一踏入这焦黑的土壤,离妄就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这里,一定藏着什么有关自己的秘密。   陶林极目搜寻着当日那尊布满裂痕的佛像,可这来来回回不知看了多少遍,哪里还有半点佛像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那日我明明看见了,怎么不见了?”   离妄听后一把按住少年削瘦的肩头,语气颇为激动的询问道:“什么不见了?”   “这里,这里明明埋了一尊佛像,而师父你就是从这尊佛像里头出来的。”陶林还是头一次见到超脱淡然的师父有如此焦躁的一面。   “师父,疼......”   按在肩上的手慢慢松开,离妄一步步走入焦黑之地,这处被南柯村民称之为鬼门关的地方,只是一块大火焚烧过的狰狞土地,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自己来于此,以一种怪诞诡谲的方式来到这个世上,又是为了什么?   眼看着师父越走越远,陶林一连喊了他数遍,可他就像是被勾走了魂魄一般,毫无反应。这一刻,少年的脑袋里浮起了“扶魉鬼”这三个字,浑身上下不由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鬼不会看上师父了吧?”也对,师父大人的容貌生的这样好,若这扶魉鬼是个女的,必定会将师父抓去占为己有,就像盛大夫的娘子一样。而依照现在情势看来,这扶魉鬼的道行显然比女贞树妖高出许多,要不然师父也不会被勾走了魂......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念作怪,陶林觉得此时山林间的温度骤然低了许多,山风吹在脸上时,将她满头的汗水吸收的一干二净,只留下森森然的寒意。   “好不容易拜了个法力高强的师父,可不能让这臭不要脸的女鬼给搅黄了!”陶林一咬牙,卯足了劲朝着离妄那抹越来越小的背影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嚎着:“师父......师父......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能被女鬼诱惑去?”   那抹水墨颜色的背影,显然因此而停了下来,“你在胡说些什么?”离妄收回飘散的思绪,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徒弟。   “原来师父你没有被女鬼勾引走!太好了,太好了!”陶林欢喜地拉着他的衣袖,心下自语着:师父的法力果然高深......   “什么女鬼?”   “师父你不知道,大家都说这山上住着一只杀人不眨眼的鬼,专勾小白脸的魂儿。”这后半句自然是陶林自己加上去的,他瞧着师父这张白白净净的俊脸,感慨着这要不是一个光脑袋的和尚,那得祸害多少良家妇女啊。   “小白脸?”   怎么办,师父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吓人。陶林干干的笑了两声后补充道:“师父,徒弟这是在夸您生的好,就连鬼见了都走不动道儿。”   陶林眼瞧着师父的神色又渐渐恢复了一贯的淡然,知道自己这马屁是拍对了。就是嘛,这个世上有谁会不喜欢别人夸他长得好呢?   “师父,既然没有女鬼勾你的魂儿,那为何刚才徒儿怎么叫你,你都不答应?”   “许是你的声音太小了。”离妄瞧着这张红扑扑的脸,嘴角不由的勾起了一抹极浅的笑。   师父啊,徒儿可是喊得嗓子都疼了,你这耳朵可比八十六的刘大娘还背!陶林没有注意到离妄微微上扬的嘴角和为了等他而放慢的步子,而是默默在心底数落着师父可真是耳背。   这也难怪,鱼宝不是说过:这男人啊,太过完美就不好了,要有那么点小缺陷,才能让女人敢亲近。只不过他当时得出这番“伟大”结论的时候,是被马蜂蜇了一下,整张脸都肿的像只猪头,而岁岁那时被他的模样逗乐了,时不时用手戳他的胖脸。可怜的鱼宝啊,还傻乎乎的以为这是岁岁对他那害羞而说不出口的爱......   一想到鱼宝那会儿的猪头脸,陶林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安静的天地间想起的清脆笑声,太过干净而美好,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邪恶之物。   少年的狐狸眼弯弯的像一轮小月亮,月亮的光芒洒落在离妄的眼睛里,让他觉得一颗心涨涨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了一样。   从第一眼看见陶林的时候,就觉得他合自己的眼,这个瘦弱的少年身上有着一种描述不清却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拨动着心底那根无名的弦,奏出了清脆且缠绵的曲调。   他成了自己的徒弟,不仅仅是因为他几番苦苦相求,而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太过孤单,尤其是像自己这样无牵无挂,无爱无恨,连记忆都少得可怜的人,好不容易遇上这样一个让自己觉得熟悉、愿意亲近的人,所以才会忍不住想要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不敢打排位......   ☆、南柯一梦(五)   这一趟扶魉山之行,显然并未有什么收获。离妄心中的困惑,也暂且被压制了下来。因为此行之后,他确信所有的过往总有一天会自己找上门来。   至于这确信来于何处,离妄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那时他的双脚踩在焦黑的土壤之上,四围的声音便再也听见了,只余下这念头,随着山风没入心肺,通达灵识。   眼看着师父家就要到了,陶林只要想到里头还躺着个沈岁岁,这腿就使不上劲儿来。他一把抱住离妄的手臂,眼中泛着晶莹的泪花,可怜兮兮地说道:“师父,你忍心看着这么一个机灵可爱的徒儿落入小夜叉的手中吗?”狐狸眼眨巴眨巴后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他就不信,自己都这样了,师父会不帮忙!   “那也只能说明,你我的师徒缘分已尽。”离妄故意闭上眼睛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只留了一线缝隙,看着眼前之人懊恼却努力忍住不发作的模样,嘴角的弧度上扬的愈加明显。   “好你个光脑袋,简直就是冷血无情!等我把你的本事学会了,鬼才要给你当徒弟。”   正当陶林忿忿的看着这双白皙修匀的手,十分优雅的拨动着一颗颗圆润的佛珠时,远远的跑来了一个身穿清灰褂子的男人,一看到离妄就扑了过去,“大师啊,你可回来了,快去救救盛大夫吧。”   “盛叔,盛大夫怎么了?”陶林自然识得这是盛大夫的二叔盛全,看他这一脸的慌张,想必那可怜的盛大夫定是遭遇了不好的事。   “哎,整个人都魔怔了似得,连他娘都识不得了,大师赶紧去救救他吧。”   当三人一前一后来到盛潭明家门口时,看见不算宽敞的院子里聚了许多人。大伙儿的脸色都很苦闷,一个接一个地摇头,叹着气,使得此间的气氛压抑而沉闷。却因为离妄的到来,停滞不前的空气再次流转了起来。   “大师来了!这下盛大夫可有救了。”   “是啊。”   “......”   离妄感受着众人信赖的目光,步子不由的变得沉重了起来,可偏偏身边的徒弟却很没眼力见的嘟囔着:“师父您走快点儿,再迟些盛大夫可就要没命了。”   陶林在来的路上,从盛叔的口中得知盛潭明大夫是从前日夜里开始就不大好了。从扶魉山回来后,他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就连他娘赵氏都没有办法劝说他走出屋子。   要知道这盛大夫可是南柯村出了名的大孝子,往日里赵大娘说什么他都笑着应允。只是这遭大孝子却谁的话也不听了,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   起先赵大娘将饭菜摆在他屋门口,等下一餐去取时,盛大夫还会吃上那么几口,可就在这两日,摆在屋外的饭菜一动未动。赵大娘急了,生怕唯一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在一连喊了数十遍儿子的名字无果后,便急匆匆的唤人来将门撞了开来,这才看见躺在床上那个面色灰白,只差一口气就能见阎王爷的儿子。   赵大娘口中叫骂着“贱妇害我儿,贱妇害我儿”后便急昏了过去。在场的诸人赶忙去请邻村的薛老大夫,只是那老头的医术时灵时不灵,却好喝酒,往往病还没有给人家医好,就先将那人家里的酒给喝得一干二净。所以邻村之人莫不是得了急病的,大多不愿意找他瞧,而是选择多花点脚力来找盛大夫。   而这一回薛老头抱着酒葫芦,一瞧见盛大夫的那张攀满黑气的脸,浑浊的眼珠子突然露出了骇色,哆哆嗦嗦的说着:“活不成了,趁早准备后事吧。”这话令刚转醒的赵大娘一口气没顺过来,又昏了过去。只是这一昏,就再也没能醒过来。   薛老头这次没有喝盛大夫家的一滴酒,更是连自己带来的酒都顾不上喝,口中喃喃的念叨着:“讨债来了,讨债来了......”,离开时还被不怎么高的门槛绊倒,生生磕掉了一颗门牙。   推门而入的时候,离妄一下子就嗅到了空气中遍布的腐朽味道。而这味道中,似乎还参杂着一些邪气。他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用手拦住对此毫无所知的陶林,“你在门口等着,不必跟进来。”   “师父你放心,徒儿不会给你添乱的。”陶林眨巴着狐狸眼,认真的说道。这光脑袋准是想撇下自己,施展他高超的法术。有没有搞错?自己都拜他为师了,还这么小气!   陶林脑袋里想的可是半点没有展露在脸上,他揪着师父大人宽大的衣袖摇啊摇,一副你不让我进去我就不撒手的模样。   离妄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佛珠交给他,“一会儿要是有任何异样,你就带着它即刻离开这间屋子。”   “是,师父。”陶林欢喜地将佛珠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整个脑袋都朝前一倾,他呼了口气自语着:没想到这玩意儿还挺沉的。   明明是白天,屋子里却昏暗的很,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光线都阻挡了去。离妄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盛潭明,那模样和盛全描述的一样,离死不远。   只是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了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邪气,盘踞在盛大夫的周身,奇怪的是,这股邪气明明可以夺走盛大夫的最后的一口气,可它却像是舍不得他死一样,将这口气护的很好。   离妄念诵着用来除妖经文,随着低沉的佛音落下,屋子里渐渐响起了一阵阵凄厉的叫喊声。随之而来的阴风从四面八方灌下来,冻得陶林直哆嗦。他紧紧的握着挂在脖子上的佛珠,口中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啊......为何要拆散我和盛郎......”阴风中浮现出一个面容扭曲的女人,长及脚踝的发丝像是一条条灵活的蛇一样,朝着师徒二人袭去。   “我既已渡你,何故还要执迷不悟?”离妄眼看着那长发就要缠住陶林的四肢,心下骤然腾起一股子急躁的怒火,一个侧身挡在了陶林身前,那些黑色的发丝伴随着女人疯癫的笑声,迅速地攀附上了他的四肢。   “师父......”陶林急切地唤着眼前之人,那些缠住师父的哪里还是什么发丝,分明是一根根墨绿色的藤蔓。   “臭妖怪,我和你拼了!”陶林大喊着撩起衣袖,快速地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佛珠,狠狠朝那些藤蔓砸去。   此招居然生效了!只见佛珠所落之处皆散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芒,打的那些藤蔓都像冰雪遇到了烈日一样,纷纷退散开去。   可陶林还在挥动着佛珠乱打一通,他只知道这死东西可能会害死师父,自己绝对不能临阵脱逃。   “没事了。”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声中,突然响起了师父清润的声音,而此刻自己的手正被他牢牢地包裹在掌心中,依旧冰冷,可是为什么心却觉得很温暖。   “师父......”这次的叫唤声中满含着浓烈的喜悦,离妄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自己,水墨颜色,神圣不可侵犯。   “太好了,想来我陶林也学会了一招打妖怪的本事。”巴掌大小的脸上荡漾开来明媚的笑,是叫人挪不开眼的干净自然。离妄觉得自己的心跳再一次漏下了一拍,整颗心都被他的笑容填的满满当当的,再也容不下其他。   身后那只还留有一口气的女妖怪,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好不容易留下的一魂一魄,居然拼尽了最后一点法力融入了盛大夫的体内。   “我何须要你度化,这一生我都要和盛郎永远在一起。”女人凄厉的笑声回荡在整间屋子里,陶林气得跺着脚叫骂道:“这妖怪,简直比我还不要脸。”   “师父,这下该怎么办?”陶林看着盛大夫攀附着黑气的脸上更多了一层幽绿,小心的将食指放在他的鼻子下,想确定这可怜的大夫是不是还有气。   “他暂时还死不了,那妖怪将他同自己一起困在了梦境世间里。”离妄低垂的眼眸看不出太多情绪,长长的睫毛上挂着自女妖怪融入盛大夫体内后,落进来的阳光。这个侧脸也好看了吧,害得陶林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师父你一定要救救盛大夫,他要是死了,这一村子的人要是有个头痛发热,还要绕好远找薛老头那半瓶醋看去。”   “人自然是要救的。只是你不准再胡来,好好守在盛大夫的床边。”离妄修匀的手指抵在盛大夫的眉心上,不动声色的用指尖汲取了他的一滴血。   离妄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所拥有的法力,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测,仿佛这些法力本该不属于他,才会这般陌生而不可控制。   就像现在,他的手指因为心底一个坚定的声音而渐渐化作了透明,他想着“入梦”这两个字,灵魂就开始从身躯中游离出来。   这一刻,离妄看见了盛潭明身上打开了一个绿莹莹的洞,可就在他的魂灵进入这个洞的一瞬间,有一个声音直直地落入了耳中,且发觉手臂上蓦然多了一份重量。他来不及分辨这声音的内容,便带着这份重量一起进入了盛潭明大夫的梦境世界里。 作者有话要说:  《盛世回首》百听不腻~为我头牌打call!   ☆、南柯一梦(六)   她知道自己有名字的时候,是在一个下过雨的午后,那人一双沾满药香味的手抱着昏迷不醒的她,走过坑坑洼洼的山地,弄脏了一身蓝白色的布衣。   那人是个大夫,而她是只妖怪。   女贞树妖,经过了百年的修炼,才得以有了这么一具姣好的躯体。她甚为爱惜自己的皮囊,却不想遭了同族人的妒忌,被毁去了一双眼睛,身负重伤。   若不是那人的搭救,她可能早就死了。   ——————————————————————————————————————————   “好大的雨啊。”陶林边跑边用手挡着自己的头。这一刻,他竟有些羡慕起师父这颗光脑袋来。真是光头,光头,下雨不愁!   哎,所以说有得必有失啊。   陶林眼尖的看见了不远处那座简陋的亭子,“师父,我们去那里避避雨吧。”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风一样地朝着亭子跑去。   离妄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实在不想让陶林出现在此。这个无法掌控的梦境世界,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可他的徒弟偏偏在最后一刻握住了自己的手,借着这点力量,同自己一起进入了这个梦境。   银白色的雨幕中,离妄看着站在亭子里的少年在朝自己招着手,因为这大雨的缘故,他瞧不清楚少年的容貌,可脑海中却清晰的浮现出一张明媚灿烂的脸,如漫山的茶花一般美好。   眼前这个淋成了落汤鸡的师父,让陶林的双颊不由地红了起来。他这些年可是偷看过小白脸无数,可那些男子的身材大多都是一笔连到头,毫无起伏,全然不像师父这般线条分明。   他实在不舍得将视线从从师父大人身上挪开,盯着这两块微凸的胸肌前的暗红,“小狐狸”只觉得自己的心烧的厉害,连鼻子都痒的难受。   随之,两条热乎乎的血液,不争气地顺着那方削尖的下巴流淌了下来。离妄前一刻还不明白这双狐狸眼盯着自己瞧些什么,这一刻想不明白也难了。尽管他脸上仍然是一幅清心寡欲的模样,可一对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变得通红。   “天气太干燥,太干燥......”陶林尴尬的笑着,左一袖子,右一袖子的擦着鼻血,心中暗骂自己的自制力也太差,这点诱惑就受不了。   “现在可是下着雨,湿润的很。”离妄凝视的这双忽闪忽闪的狐狸眼,故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这光脑袋什么时候学会抬杠了?陶林正愁着无话回击,赶巧看见了一个匆匆赶来躲雨的男人。   “呀!这不是盛大夫吗?”陶林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盛大夫亲切可人。只是他还没完全适应如此逼真的梦境,心下不禁诧然的想着:而且还是健健康康没有得病的盛潭明大夫,还别说,作为自己曾经中意的男人之一,这盛大夫确实长了一副白白净净,容易推到干坏事的模样。   可盛大夫却好像没有看见他们一样,自顾自的擦着脸上的雨水,就连陶林的手对着这双氤氲着水雾的眼睛乱晃,他也全然没有反应。   “这是那妖怪编织的梦境,在这里盛潭明看不见你,自然也不知道你的存在。”离妄看着身边之人乌黑的发髻上挂满了雨珠,单薄的身体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去。为此,他突然就很想生起一个火堆,担忧这个不那么健壮的徒弟会被雨冷的生病。   “对啊,我怎么给忘了这里是梦境世界。”陶林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可是师父为什么没有看见那女妖怪?”   “等雨停了,她自然会出现。”那日,自己握着女贞树妖的一缕发丝时,看到了她一段段过往的记忆,甜蜜的,苦涩的,从情根深重到心灰意冷,皆源于这场雨。   离妄想不明白的是,为何痛苦至此,她还要选择在雨后相遇。   陶林“噢”了一声,一时玩性大发,想着反正盛大夫看不见自己,便故意在他走过去想要坐下的时候,伸出脚绊了他一下。眼看着盛潭明大夫的嘴巴就要和地面来一个亲密的接触,陶林又急忙拉了他一把。这些举动,害的淋了雨本来就有些晕乎乎的盛大夫,更觉双眼发花,还以为是自己淋雨后产生的幻觉。   “不准胡闹!”离妄握着陶林冰冰凉凉的手,将这只好动的“小狐狸”按在了靠椅上。自己也就着他坐下,不去理会“小狐狸挤”眉弄眼的不满。   等雨停下的期间,盛潭明埋着头,仔细地检查着他一背篓的草药有没有被雨淋坏。而陶林有他师父看着,不好再捉弄人,只得巴巴的看着霹雳巴拉落下的雨。要是没有流鼻血的尴尬经历,他倒是想侧过头,好好欣赏一下师父结实诱惑的身材。   “为师突然记起一事。”雨声夹着身侧之人清润的声音落下,将陶林放飞的思绪拉回,他眨着沾了水雾的狐狸眼问道:“什么事?”心中却期许着:太好了!光脑袋终于要传授自己法术了!只是离妄的回答却让他先是失望,而后是......愤怒!   “为师还未给你取法名。”   “法名?”对了,他现在也算半个佛门中人了,是该有个法名。而且这法名取的好与不好,可是直接影响他今后的骗财之路,顺不顺溜,于是陶林满脸紧张的问道:“师父可是想好了?”   “嗯。”   “叫什么?”   “莫动。”   “什么?”他明明乖乖的坐着,没有动过啊。   “你的法名,莫动。”   师父啊,我招你惹你了!给我取的什么烂名字。你徒弟我以后要是学有所成了,那些富贵人家一听大师法号“莫动”,定会觉得这人多半是个江湖骗子。   不行,自己往后的财路可不能断在这“莫动”两字上。陶林偷偷的从袖子上拧出些水来,抹在自己的眼睛上,抱着离妄的手臂哀嚎道:“师父啊,莫动太难听了,您再给徒儿我换一个吧。”隔着浸透水的衣物,师父这手臂的触感甚好,如此想着,陶林更加舍不得松开了。   “没有什么难不难听的,为师给你取这两个字,就是希望你能收敛收敛性子,日后即便为师不在你身边了,也当沉稳自若。”离妄伸手将他脸上的水渍擦拭干净,“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爱闹孩子脾气。”出口的声音中,带着连离妄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宠溺,“莫动。”   陶林刚刚还被他的举动感动到,这一声“莫动”立马将这点感动抹杀的干干净净。光脑袋,我恨你......   于是,亭子一边的盛大夫依旧沉迷于翻查草药中,而另一边的陶林则改成气呼呼地瞪着这该死的还不停的雨。   离妄知道他在因为法名的事跟自己闹脾气,看着眼前这抹单薄的背影,大师带着笑意的目光,不由好奇地停在了这件半湿的衣物中,显露出来的那截奇怪的布料上,照这个位置包裹住的应该是胸膛。莫非......   红晕即刻染在他的双耳上。这一刻,离妄觉得自己的心里头除了震惊之外,还泛上来一丝甘甜。他居然在欣喜自己的徒儿是个女子,一个不那么令人省心却让他觉得熟悉的女子。   这样于理不合,于自己身份不合的念头,离妄却并未觉得有和不妥。“佛”对他来说,好像是羽冠上的那颗最为珍重的珠子,他仰望着它,敬慕着它,却从未想过要拥有它。   “可算是停了。”那一头,盛潭明背好他的背篓,面上带着一抹和云端之上漏下来的阳光一样温暖的笑,踩着湿润的土壤,朝着他的宿命走去。   “走吧。”离妄对着还在赌气的徒儿,认真的说道:“这方梦境就要坍塌,再不走,就会永远被困在此境之中。”出口的声音中带着连他自己也未觉察的柔意。   “哇,那还不赶快走!”陶林原本还想晾他一阵儿,表示表示自己也不是那么随意的人,而今被他这么一说,心中的那点小郁闷早就消失了一大半。   保命要紧!法名什么的还是出去之后再做挣扎吧。天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后悔,当时脑子一热就抓住了这光脑袋的手臂,跟着他一起进入了这诡森森的梦境里。   就在陶林和离妄走出亭子后没多久,整个梦境都开始剧烈的晃动了起来,而那座亭子则在动静里,化成了大片大片黑色的羽翼,落进陶林睁得老大的眼睛里。   “师父,徒儿忽然觉得莫动这个名字起地很不错。”这一切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诡异和危险,眼下她可一定要好好抱住师父的大腿,才能保住这条小命。   离妄看着这个前一秒还跟自己闹脾气的“小狐狸”,现在却像一只猫咪一样乖顺,忍不住摸了一下她舒湿漉漉的脑袋:“如此甚好,莫动。”   另一边,盛潭明抱着昏迷不醒的女贞树妖,匆忙地从他二人身前走过。陶林张望着那女子,时至今日,她的美貌仍然能引起人心底最直接的惊艳。   “美儿,好美好美的人儿!师父,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喜不喜欢交朋友?”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离妄盯着犯花痴的徒儿,心中不由划过一丝怒意,“她叫女贞。”   “女贞,好好听的名字。”脑袋里晃荡着方才匆匆一瞥的惊艳,陶林喃喃的念着“女贞,女贞......”再一连念了数遍之后,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不会是......”狐狸眼慌张地凝视着这颗在阳光下分外炫目的光脑袋,下一刻便看见它上下微微一动,“会吃人的树妖,尤其爱吃那种闹腾好动的人。”   “闹腾好动的人?”陶林瞬间觉得脖子后头凉飕飕的,“师父你骗人的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离妄冲着他慈爱的一笑,可这笑怎么看都带着一丝捉弄人的意味,尤其是那双眼睛里泛着的快要盛不下的慧黠。   陶林拿不准他到底有没有在诓自己,但对女贞的喜爱,也确实因为离妄的话而下降了一大半。师徒二人跟在盛大夫身后,片刻后就走到了后者的家门前。   因为是梦境的缘故,盛大夫的家被一团幽绿色的气流包裹着,而这里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的干净整洁。   师徒二人被这施了妖法的气流困住,一时半会儿进不了屋子。面对这些流光辉映出的画面,陶林渐渐觉得心口闷的难受,她好像开始明白了那妖怪为什么想要杀了整个村子的人,如果换成是她的话,或许也会这么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留言~   ☆、南柯一梦(七)   她有了名字,那人唤她“贞儿”,她喜欢这个名字,更喜欢取名字的人。   尽管看不见他,却知道那一定会是张温暖至极的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会落满星光,而将这些光芒捧在手心里就可以温暖一颗破碎的心。   那人待她很好,细致入微的好应该就是喜欢吧,她这样想着,心里就会觉得开满了春花,甜美的芬芳漫上来,黯淡无光的人生就此晕染了一束白月光。   “姑......姑娘,你......你该上药了。”拿着白纱布和药膏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年轻大夫,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一张脸,以致于一向不善于和女人搭话的大夫,说话愈加不利索起来。   “可是我看不见,不如你帮我换吧。”姑娘知道是这个容易害羞的男子救了自己,她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渐渐浮现出了一张温暖干净的脸,淡淡的绯红涂抹在他脸颊的两侧,眼睛里藏进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可......可是,男......男女授受不亲,在下怕......怕影响了姑娘的名声。”年轻大夫的手抖动得更加厉害了,他觉得脸颊滚烫,嗓子干燥,眼前的姑娘如梦似幻,仿佛呼吸再用力一些,就会消失不见。   “你是嫌弃我不干净吧。”姑娘的声音瞬间低沉了许多,带着些悲伤落进年轻大夫的耳朵里,使得他整颗心都跟着揪紧在了一起。   “不......不是的,我......我怎么会嫌弃......嫌弃姑娘,只是......只是......”   “既然不嫌弃,那就帮我上药吧,这里很疼。”姑娘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腕上,神情楚楚动人。   像是受了某种不可拒绝的蛊惑一般,年轻大夫的指腹,轻柔的触碰到了姑娘的冰冷的手腕。   “我不在乎名声。”她突然倾身贴着年轻大夫的耳朵说道,“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它让我觉得很安心。”   于是窜入鼻息间的药香味又加重了几分,年轻大夫握着药膏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快的就要冲破所有的阻碍,面对这样陌生而汹涌的情愫,他无法抗拒更不知如何是好。   “你再不给我上药,我就要疼死了。”   花了许久熬制的药膏,通过年轻大夫的手指涂抹在姑娘狰狞可怖的伤口上,大夫的手指很轻柔,每抹一下都会小心翼翼地询问姑娘疼不疼,而姑娘总会用着一种撒娇的语气回答“疼”,于是大夫连忙重复说着“对不起”,手上的动作益发温柔而仔细。   这样的“疼”和“对不起”不知被二人重复了多久,那些白色的纱布才裹住姑娘上好药的伤口。而这一会儿,两人又默契般的谁都不再说话。本以为很快就收拾完的药物,年轻大夫却摸索了很久,他心中兜着很多话,琢磨着这些话应该如何说出口,却始终止在了嘴边。   他一向是个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的愣头,村里人都这么叫他。他也不反驳,因为觉得那些情啊爱啊,都不及手中的草药来的亲切可爱。   直到现在,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嘴巴能像“小狐狸”陶林一样,毫不费力的就能将自己揣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谢谢你。”   年轻大夫刚要迈出门去的脚顿了下来,他的心一定是被灌了进许许多多的蜂蜜,不然为什么连呼吸都是甜的。   “没事,姑娘没事就好。”他再也忍受不住想要大声呐喊的冲动,急匆匆的跑了出去,绕着不算宽敞的院子跑了数圈,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傻笑着。   “明儿,你怎么能娶这样不清不白的女人,更何况她还是个瞎子,什么活儿都干不来,只会拖累这个家。”   精明干练的老妇人,故意将声音提得老高,为的就是自己这番话可以传入内屋那个狐狸精的耳朵里。   “娘,贞儿已经怀了我的骨肉,我不能弃她于不顾。”神色间有了男人担当的年轻大夫,握紧着拳头,第一次违背了自己娘亲的意愿。   “你,你们!好啊......”老妇人捶着自己的胸,明显是被自己儿子的话气到了,“你真的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了。”   年轻大夫连忙扶住站不稳脚的妇人,“娘,我喜欢贞儿,她不是狐狸精而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屋那方布帘后头的人影微微颤动了一下,同一时间满院因为冬时衰败的花草,纷纷恢复了最明媚的生机。   或许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吧,让一只妖为了他,愿意放弃百年的修为,只想好好伴着他守着他,过完这一生一世。   她自从嫁入盛家后,就被藏得很好。因为婆婆不喜欢她,说她的模样太过惹眼,不是个守得住的媳妇儿。   她很听话的一直住在内院,从未踏出过这院子一步。她不觉得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她喜欢安静的坐在阳光照拂得到的窗台前,用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呼吸着那人身上熟悉的药香味。   “孩子,你瞧那就是你爹爹。他啊,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呢,不怎么说话,不怎么明白男女之事,是棵生长在悬崖上的青木松。可是他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大夫,他救了娘亲,还给了娘亲这个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你爹爹一定不知道,娘亲有多爱他。”   暖色的光晕涂抹在这张柔婉而艳丽的脸上,她白皙的双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温柔如水的笑容自她玫瑰色的唇边漾开来,惊住了一双朝这处望来的细小眼睛。   住在盛大夫家西侧的李游是个游手好闲,到了四十好几的年纪还未娶妻的半老光棍。他从几年前得了头疼这以毛病后,就隔三差五的来老邻居家蹭点药。   今日却因为盛潭明实在忙的抽不开身,而赵大娘也恰好不在家,他便趁此偷偷的溜进盛家后院,想顺手捞几件值钱的物件去抵他的赌债。   李游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内院里原来藏了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这脸蛋儿不要说整个南柯村了,就算是眠城那些小姐瞧了,也得心生嫉妒。   “弟妹好。”李游想到盛潭明这小子前几个月里外称娶了一房老婆,却不见大操大办。哥儿几个还曾笑话他,是不是从外头的村子里买了一个野媳妇来,怕人家爹娘找上门来要人,所以才藏着捂着,不给人瞧。   贞儿被这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看不见来人的样貌,妖力也因为腹中孩儿的缘故弱化到几乎没有。她只好寻着声音的来源,警惕的问道:“谁在那里?”   李游已经三步并作一步地走到了窗台下,这才发现眼前这个仙娥似的人物竟是个瞎子,不免心下一阵惋惜。   “弟妹莫慌,我叫李游,是潭明的叔叔。”李游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轻薄之意,这让贞儿觉得很不舒服,她刚想摸索着将窗户关上,一只粗糙的大手却快她一步将她的手握住。   “你放手!”贞儿奋力的想要从中挣脱开来,无奈李游握住了这滑嫩嫩的小手哪里肯轻易放开,平日里他吃惯了村中女人的豆腐,这回色心更胜从前,恨不能凑上长满胡渣的嘴,去亲一亲这小娘子比豆腐块还白嫩的脸。   “弟妹,我的好弟妹,我那潭明侄儿是个愣脑瓜子,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今日就让叔我好好疼疼你。”   李游这颗被欲望占据的满满当当的脑袋,根本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他的手还未碰到那团柔软的部位,身后就想起了赵大娘杀猪一般的叫骂声。“天杀的奸夫淫妇,青天白日的就让老婆子逮着了做此等下流事,看我打死你......”   李游毫无防备的被扫帚狠狠打了数下,一边跑一边嚎着:“杀人了,杀人了。”   被他这么一喊,前院那些看病之人纷纷闻声前来,使得平日里冷冷清清的盛家内院,一时之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伙自然没能瞧见那关了窗,低声哭泣的盛家媳妇儿,只看见满屋子乱跑的李游和追在他身后挥着扫帚的赵大娘。   “快,快将这不要脸的拦住。”赵大娘一手叉腰,一手握着扫帚喘着气,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渐渐没了继续追打的力气。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上盛家的颜面,只想好好教训这对奸夫淫妇。   “娘,这是什么了?”盛潭明急匆匆的赶来,扶住气的发抖的老妇人,眼神却担忧地瞥向那扇紧闭的窗。   “怎么了?偷东西都偷到你娘眼皮子底下了!”赵大娘一把甩开儿子的手,疾步走到偏房中取来了一捆麻绳,将那被人按住的李游,结结实实的困在了内院那棵女贞树上。还将一块放在架子上的抹布塞在了他的嘴里,以防他说出些不干净的话来。   做完这些后,赵大娘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方才的愤怒模样变成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笑,“这个老没羞的手脚太不干净,偷东西都偷到老邻居家来了,常言道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老婆子今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怕这不要脸的越发没了规矩。还要多谢哥几个替老婆子出力捉住了这贼人,剩下来的事就交由老婆子处置,大伙儿快散了吧,耽搁了病情就是我的罪过了。”   赵大娘都这样说了,大伙儿自然不好多留,再加上自己本来就是来看病了,只是被刚才的热闹劲儿吸引的一时忘了病痛,如今知道这李游老毛病又犯了,还被当场捉住,这秘密说透了就不再吸引人了,所以那些疼痛不舒服的部位,又纷纷苏醒了过来,闹得人不得安生。   “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盛潭明知道自己老娘的脾气,事情绝对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如果李叔只是偷了东西,娘她绝对不会让大伙儿都离开,而是一定会当着大伙儿的面好好教训他。   “娘不是说了吗,这贼人偷了咱家的东西,娘自然要好好教训他。”赵大娘有些不耐烦的推着儿子朝外头走去,生怕他知道了这件事后,还惦记着那贱妇和她肚子里不明不白的贱种,“你快去给人瞧病去,快去......”   “娘,贞儿她没事吧?”不知为什么,盛潭明总觉得心绪不宁,像是有什么正在极快的消失,他寻不见它也捉不住它。   “她能有什么事儿,估计这会儿还在午睡呢,你快去给人瞧病吧。”   盛潭明看了一眼被绑在树上的李游,他黑黄色的面颊上落满了汗水,被堵住的嘴巴正努力的想要发出些声响来。   “李叔他想必也是一时糊涂才做错了事,娘你就轻饶了他吧。”   “你放心,娘心中有数。”   赵大娘在儿子走后,脸上的笑容立刻僵在了一起,那根从几个月之前就种下的那刺,现如今已经快要将她的心脏扎破。   她推开那扇令她深恶痛绝的房门,心中想着现在是时候将这根刺用力拔出来了。   ☆、南柯一梦(八)   “师父,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陶林没想到平日里和声和气的赵大娘,原来是个恶毒的婆婆,照这个剧情发展下去,那贞儿还不得给她整死。   “你忘了,她是妖。”   离妄抬眼望着此刻不断暗下来的天际,透着几分可怖颜色的云层,堆积在这处充满危险气息的院落中,青色的丝雾像是一株无根而生的巨大树木,从内院的那扇紧闭的窗户里攀长出来。   “这是由她的妖力凝聚而成的梦境,在这里,她才是王。”离妄的声音里流露着陶林听不明白的怅然,他突然出掌用力的怕打着困住他们的流光。一时间,破碎的幽绿色光芒,像是被利刃划破的星辰,纷纷扬扬的散落在师徒二人的周身。   于此同时,女人凄厉的叫喊声在内院响起,整个世界也因此被涂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血红。   贞儿那还未出世的孩子死在了这一天,那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孩儿,耗尽了贞儿百年的修为才换来的人形,却最终没能亲眼看一看这个凡世。   可笑的是,他死在一碗“安胎药”上。婆婆唯一一次微笑着替她端来的药,却害了她儿的性命。   “不守妇道的贱妇,我一早就怀疑你肚子里怀的不是明儿的种。长了这么张不安生的脸,背地里不知道勾引了多少男人。现在看来这贱种十有八九是那贼人的。”   婆婆的辱骂声,刺耳的像是长满倒刺的荆棘,狠狠的鞭打在了贞儿的身上。她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辩解,失去孩子的巨大痛苦扼住了她的喉咙,蜷缩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那些以为可以永远忘却的惨痛记忆,再一次席卷上来,带着比以往更加剧烈的悲伤,让她无所适从。   “贞儿......”   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呼吸着那人身上熟悉的药香味,这让她冰冷的身体里重新涌进了一丝温度。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他死了。”这一刻,她是快要被铺天盖地的洪水溺死的人,却在一望无际的汪洋中抱住了一根浮木,就天真的以为可以逃离这本就不公的命运。   “我盛家可没有这么大的福气,要这来历不明的孩子。”站在一旁的赵大娘,没有预料到明明被自己支走的儿子会在这时候回来。   “娘,你在胡说些什么?”   “娘胡说,你问问这个贱妇,她和李游那些个不要脸的勾当,我可是亲眼瞧见的。”   “不会的,贞儿不是这样的人。”   “好啊,事到如今你还不信,外头绑着的那贼人,可是口口声声喊着是这贱妇勾引的他,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你让我们盛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断的否认着,抱着这具身体的手却在慢慢的松开。   “你相信了对不对?”怀中的人突然停止的哭泣,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这样问着他。这一刻,盛潭明仿佛觉得这双紧闭的眼睛可以看见了,灼灼的眸光照的他心中那点疑惑无处遁形。   “也对,你从来都那么相信你娘说的话,从来都不曾真正的喜欢我,信任我。”若说失去孩子的痛苦,是朝她的四肢百骸都钉上了细锐的钉子,那么此刻盛潭明的反应,无疑将她整个人都用力推向了望不见底的深渊里。   “还同这贱妇费什么话,赶紧将这不干不净的东西赶出去。”赵大娘说着将要将贞儿往外拉,却发现自己的儿媳妇就像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一样,一双绿森森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自己。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可怕的力量控制住了双手双脚,再也无法动弹。   “娘不是想要杀我吗?来啊,来杀我啊!”   “贱妇,你又使了什么妖术?”赵大娘努力控制着不住颤抖的身子,话语上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强势。   “呵,妖术?我本就是妖,使得自然是最厉害的妖术。”贞儿轻嘲的笑中带着几分狠厉,“我将你的魂魄拘于此,就是要你永生永世都遭受着痛不欲生的折磨。至于你的儿子,你生前最见不得我们在一起,可我偏要让你看着我是如何将他困在我的身边,生生世世。”   就在那双素白的手快要落在赵大娘的额前时,清润的念经声及时响起,并随之快速地形成了一道金色的光墙,将无法动弹的赵大娘和痴痴呆呆的盛大夫一起护在了其中。   “死和尚,我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屡屡和我作对?”光墙的那一端,愤怒的女声伴随着剧烈的撞击声一同落下,让这一端的陶林,黛色的眉毛也跟着一颤一颤。   “师父啊,这墙牢不牢固,要不您在念段经,多弄几道墙出来。徒儿可不是在怀疑您的能力,只是您不是也说这是那美人儿......呸,那树妖的地盘吗,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   陶林摸着良心发誓,她这番话绝对诚心诚意,为此还特意用上了“您”。可这光脑袋怎么还不动口,不会是忘了怎么念了吧?   “砰,砰,砰......”的声音越来越急切,眼看着密密麻麻的裂缝布满了整块墙面,陶林连忙揪住了离妄的衣袖,“师父啊,现在跑路还来得及,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伤不了你。”那双眼垂下来的时候,刚好对上了一双满是惧色的狐狸眼,于是那漆黑的瞳仁中便漾开了一丝温暖的笑,“我不会让她伤害你。”   光脑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脸说大话。陶林心中小声的抱怨着,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此刻难得一见的温柔模样蛊惑到了,心底有了那么一丝丝就算这回和他一起死了也值得的伟大想法。   光墙被破除的那一刻,所有的流光竟然化作了一道金色的佛印。在耀眼的佛光照耀下,树妖痛苦的叫喊着现出了原形。   一旁被控制住了心神的盛大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跟着喃喃的唤了一声“贞儿”,他的双目依旧呆滞,可却有一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了无声响。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离妄皱着眉,感受着四下丝毫没有因为树妖被降服而褪去的妖气,莫非这梦境并非是由这树妖编织而成的。   “师父,妖怪都被你收服了,可这梦境怎么还没有消失?”陶林昂着脑袋,语气中充满了担忧。她觉得眼前的师父正在不断的模糊下去,流沙一样的被风一吹就会消失不见。   陶林开始害怕了,这是自己长这么大以来第二次真正感觉到害怕,她害怕师父会丢下她一个人离开,害怕会被永远困在梦境里,再也回不到外头的花花世界。她还有大把大把的钱没来得及赚,翘屁股、圆胸脯的女人没有调戏,还有藏在枕头底下的春宫图没有看完。嗷呜,老子不甘心啊......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离妄慌乱的想要握住那只纤细的手,可还是迟了一步,就在短暂的瞬间,那双手的主人已经和自己分离在了两个世界里。伴随着眼前不断变换着的景物,现在这里已经不再是树妖和盛潭明的梦境,而是他和陶林的梦境。   有人想把他们永远困在这里,而那只树妖只不过是一只诱饵。离妄想到这里的时候,四周渐渐响起了一阵不成调的口哨声,应和着此境春和景明,万物朝生的蓬勃之气,正是自己徒儿的梦境。   不远处一群扭着屁股的小黄鸭大摇大摆的走在道路上,不知从哪儿伸出来一双脏乎乎的鞋子,不用想正是吹口哨那厮,只见她露着一个霸道的笑,朝道上那么一站,活活阻去了鸭子大军前进的步伐。   “这只不行,一看就不老实,准得去外面找相好的;这只也不行,瘦不拉几的不好生养,这只,这只......”瘦瘦小小的孩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狐狸眼,给这张辨不出男女的脸添上了些妩媚。而她此刻正挑选媳妇一样地挑选着眼前这群别人家的鸭子。   “哇,这只好,腿细脖子长,一看就是鸭中极品。”孩子欢欢喜喜的将那只试图逃跑的小鸭子抱在了怀中,亲昵的摸着它那颗绝望的鸭头,“小黄,你不用这么兴奋,小爷我看上你呢,确实是给你那死去的鸭祖宗长了脸。你放心,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小爷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喜欢哪只鸭就上哪只鸭。”   果然怀中的小黄在听完这番颇为诱惑的话后,乖乖停止了挣扎,“嘎嘎嘎”的叫唤声,似乎在问着这个不靠谱的小主人:“此话当真?”   “哈哈哈哈,你这只小色鸭,养肥了煲汤一定很好吃。”孩子作势拍了一下小黄毛茸茸的鸭脑袋,将它吓的恨不能即刻长出一对翅膀飞走。   “你个没娘养的东西,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东西,长大了那还了得。”提着扫帚赶来的妇人,怒气冲冲地挥手朝着孩子瘦小的身体打去,却被后者灵活的侧身跳开。   “母老虎吃人了,母老虎吃人了......”孩子脆亮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畏惧,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追赶,她轻车熟路的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巷弄。只是这一次,她却没能如愿逃回她那既不挡风又不遮雨的茅草屋,而是在半道上被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捉住,拎在了半空中,被她藏在衣襟中的小黄鸭被晃得露出了半个小小的脑袋,正感激的看着不断逼近的挥帚妇人。   “哇,你们两个大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是要遭雷劈的。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孩子一只手死死的护着怀中的小黄,另一只手和一双脚不断的挣扎着,想要挣脱开这结实的跟铁做一样的手臂。   “小畜生!你还敢恶人先告状了,快把老娘的鸭子交出来。”   “不给,不给。”孩子的一双狐狸眼里装满了不舍和倔强,“是小黄它自己愿意跟着我,它就是我的。”   被捂得透不过气来的小黄心里苦啊,自己好好的跟着鸭子兄弟们一起散个步,不想被这个小混蛋抓了去,现在还诬陷是自己要跟着她,真是太不要脸了!小黄觉得自己好冤好委屈,谁能听听一只鸭子的心声啊......   “你们听,小黄刚才“嘎”的叫了一声,就是证明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这回小黄是彻底放弃了挣扎,一双豆粒似的鸭眼睛流下了一行屈辱的泪水。你个听不懂鸭话就不要瞎说的小混蛋,本鸭恨死你了。   “呦,你还听得懂鸭子说话了,骗鬼呢。快给我交出来,不然看老娘今天不好好教训你。”威风凛凛的扫帚君,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具瘦不拉几的身体,李婶儿见孩子丝毫没有交出鸭子的觉悟,心中的怒火烧的更旺了,对着身前这个高大粗放的男人说道:“老四你给我抓紧他,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这小畜生。”   扫帚毫不留情的落在孩子细的像跟竹竿一样的手臂上,李婶儿每打一下,就问一遍:“交不交出来?”而那个疼痛的直嚎叫的声音,则拼着一股子倔强回答着:“就不交。”   如此重复了不知多少遍,最后还是老四忍不住拦下了那根越战越勇的扫帚,“婶子,我看算了吧,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李婶儿粗粗的喘着气,倒是没有再动手,“真是个贱骨头,算了算了,就当那鸭子掉进河里淹死了。”   刚刚有些缓过来的小黄,听完这话后立马觉得鸭眼发花,鸭耳失聪。这话要是传到那些鸭子兄弟的耳朵里去,自己这张鸭脸还往哪里搁。现在小黄觉得李婶儿比这个小混蛋更混蛋。   小黄正沉浸在自己悲惨的鸭生中时,有一双冰凉凉的手温柔的摸着自己的头,孩子的声音很虚弱却透着浓浓的欢喜:“你是我看中的鸭子,我这么可能轻易放你走。等你长到又肥又大的时候,准能熬一锅好汤。”   小黄决定收回自己方才那番评价。比混蛋,这小子绝对是无人能敌。鸭祖宗啊,你倒是显显灵,这次我不要翅膀了,就让我变成刚才那把扫帚吧,真的好想教训一下这个小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陶林:小黄是只好鸭子,可惜他福薄,还没等我给他娶上七八房鸭媳妇儿,就被二柱家的狗咬死了。   ☆、南柯一梦(九)   方才那挨了一顿打的孩子正是小陶林,此刻她拖着发疼发烫的身子,抱着怀中的小黄,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的破茅草屋走去。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一人,从方才起就一直跟着他,看着十一下扫帚落在这副瘦小的身子上时,拨动着佛珠的手用力到快要将绳子掐断。   小陶林有些吃力的推开自家那扇漏风的木门,矮小的茅草屋里,只有一张四只脚都不一样齐的桌子,和用断砖块堆积起来,上面放了一块木板的床,还勉强算得上家当,其余的便是一些缺了口的碗和茶盏,一串瘦的皮包骨的老鼠邻居,以及昨日里岁岁拿给她的枣泥糕。   小陶林觉得脑袋烫的厉害,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像被人抽干了似得。她无力的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看着不远处她的老鼠邻居,正扛着枣泥糕准备溜走。被小陶林发现后,一双双骨碌碌的鼠眼里露着怯意,却发现平日里这个喊打喊杀的小恶霸,这次却没有丝毫行动。老鼠邻居以为她终于良心发现,遂朝着小恶魔“吱吱吱”的叫唤了几声,以表谢意后,又继续扛着甜蜜蜜的糕点,回家给有了身孕的鼠老婆补身子。   怀中的小黄连续挣脱了数下,终于使得这双越来越热乎的手有了一丝松懈,正当它大喜过望,感慨着鸭生即将迎来光明的时候,手的主人再一次用力的将它握住,含糊不清的说着:“我养的小黑是只嗓门比李婶儿还要大的狗,可是它嫌我穷,鱼蛋喂了它一根肉骨头它就不要我了。还有小白,我把它从桥洞下捡回来的时候,它还是只刚刚断奶的小瘦猫,我天天给它找鱼骨头吃,和它睡在一张床上,可是它还是不愿意跟着我,嫌我的床太硬了,然后这个不要脸的,就爬上了岁岁家那张雕花木大床,真是太没骨气了。还有旺财,阿福,团球......它们全部都是些见异思迁的王八狗、王八猫,所以小黄你千万不要学它们的样儿,你是一只好鸭子,好鸭子是不会跟着别人走的。我会很乖,真的会很乖,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无形中,有人坐在了小陶林的床边,白皙修匀的手想要抱住这个可怜的孩子,却只能像风一样流逝于虚无。   他以前不知道,原来那样喜欢闹腾,笑容干净无忧的徒儿,一直都过得很辛苦。漆黑的眼眸里染上了一丝心疼,离妄哄孩子一样地哄着魂魄停留在自己幼年时候的徒儿,“不要睡着,不要难过,不要被困在梦境里,从今往后,师父会一直陪着你。”   若说树妖的梦境他尚且有方法破解,因为困住她的在于一个情字,他便借着盛潭明的一滴血,进入了那方梦境世界,将她降服。   可是现在,他却无法进入陶林的梦境世界里,触碰不到她,无法同她说话,只能看着她的面色变得越来越差。   心底的绝望有恃无恐的蔓延开来,离妄试图回忆着最后一段一直未被记起的经文,希望它能帮自己打破两个世界的隔阂,只是他越是用力去回忆,脑海中那段被遮盖的严严实实的记忆就离得他越远。   细密的汗水顺着青筋凸现的太阳穴流下来,离妄猛然睁开眼睛,急躁地捏着手心中的佛珠。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明明伸出手就可以拥抱住的人,为何偏偏错开在了两个世界?   “不要睡着,不要难过,不要被困在梦境里,从今往后,师父会一直陪着你。”   “不要睡着,不要难过,不要被困在梦境里,从今往后,师父会一直陪着你。”   “不要睡着,不要难过,不要被困在梦境里,从今往后,师父会一直陪着你。”   “......”   奇怪的是,随着离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此间那股原本浓重的邪气,也开始渐渐的消散了下去,像是为了护着什么人似得。   他不知道自己将这番话说了多少遍,直到看见床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继而用沙哑虚弱的声音嚎叫着:“滚他娘的,老子的春宫图还没看完,大屁股女人还没摸够,有钱的傻子还没骗着,怎么能死在这种鬼地方......”   薄薄的唇角露着一抹如沐春风的笑,这一刻离妄觉得胸膛里安放的心柔软的不再属于自己。   伴随着一阵刺眼的亮光,师徒二人的魂魄顺利回归到了各自的躯体中。只是就在刚才,离妄听到了一声故意压低却满是不屑的轻嘲:“你果真忘得干净。”   是那个幕后之人的声音,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离妄还来不及深思,刚刚梦里逃生的徒儿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他的手臂,哭诉道:“师父啊,徒儿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我们这是在哪儿啊,这个梦境怎么和外头盛大夫的房间一模一样?哇,我知道了,一定是那树妖还没死绝,现在始乱终弃看上师父你了,想要把你扣在这里做压寨和尚。”   陶林没有注意到师父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还在一个劲的说着:“师父啊,都怪你长得太好了了,是个人都禁不住你的诱惑......”   “莫动!”离妄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恼意,他实在不能理解自家徒儿的脑袋瓜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在将盛大夫的魂魄放回他的躯体后,大师的心下便生出了一个念头。   而想象力相当丰富,且画面越想越劲爆的“小狐狸”陶林,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声“莫动”叫的是自己,害的她刚刚想到洞房花烛夜,翻云覆雨云云,就被这“莫动”二字打断,顿时有些郁闷的看着沉着一张脸的师父。   “眼下这个梦境相当危险,从现在起你再多说一句话,就会被那妖怪吃掉一年的阳寿。”离妄说的十分严肃认真,潭水般深幽的眼睛里极快的闪过一丝慧黠。   “哇,师......”一个“父”字还没叫出口,陶林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狐狸眼里满是悔恨和惊恐。要死了,自己刚才说了这一大串的话,少说也被妖怪吃掉了二三十年的阳寿,这下自己的小命可是所剩不多,只叹人生苦短了。   离妄满意的看着身边这个耷拉着脑袋,像颗蔫了的豆芽菜一样的徒儿,丝毫没有出家人不打诳语的罪恶感。他深感以后想要“狐狸”乖乖听话,就得不时地唬一唬。   于是从盛大夫的房间出去的时候,守在屋外的众人看见的是春风满面,心情甚好的大师和他身边神色苦楚,一言不发的“小狐狸”。   这样的组合,让熟知后者的众人深感困惑,只是他们此刻的注意力全都被大师吸引,也就没有什么人在意陶林为何转了性。   “大师,大师,盛大夫怎么样了?”   “他的魂魄已经回体,剩下的,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醒过来了。”   “大师,大师,真的是那妖怪将盛大夫的魂魄勾走的吗?”   离妄大师昂首、挺胸、阔步走在前头,“小狐狸”陶林死命咬住蠢蠢欲动的嘴巴,神色痛苦的跟在后头。   “大师,大师,你是用什么办法救回盛大夫的魂魄的?”   离妄大师继续昂首、挺胸、阔步走在前头,“小狐狸”陶林垂着自己的胸口,尽量不去听那些自己恨不得说上三天三夜的问题。心中不住地哀嚎着:苍天啊,这个梦境真是太能折磨人了,我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师徒二人一路无言的走着,不想撞上了挽着衣袖而来的沈岁岁。陶林仰头,深呼一口气,心中大骂道:“你这个全天下最无耻最不要脸的臭妖怪,等老子出去了,一定要把你的同族——所有的女贞树都砍下来当柴烧。”   梦境中的沈岁岁倒是没有骂人,而是用一双杏眼盯着自己,这让陶林不觉有了自己是个始乱终弃,薄情寡义的负心人的错觉。奈何她现在不能开口说话,交流全靠手指比划。   正当她对着空气努力比划着“放过我吧”,就听见岁岁恶狠狠的说道:“你个死没良心的,现在改装哑巴了,没用!本姑娘告诉你,这辈子你休想甩开我,你不就是要去当什么俗家弟子吗,那好,我就陪着你当俗家尼姑。”   这下陶林傻眼了,站在他身旁看好戏的离妄也傻眼了,他可不收什么俗家尼姑,有一个陶林已经够自己头疼的了,再来一个骂人不带喘气的沈岁岁,这日子还能过吗?   离妄眼看着沈岁岁就要扑过来揪住自己,不用想也知道这姑娘接下来就会喊自己“师父”,自己若是不收她,她就会哭着喊着死缠住自己,非得引来一群好事者的围观,议论自己准是给人家小姑娘下了迷魂药。   经此一想,离妄不由打了个冷颤,急忙拉着呆在一旁的徒儿跑路,一边跑一边解释着:“女施主,我不收俗家尼姑,真的不收......”   好不容易跑回了住处,师徒二人皆累的满头是汗,正步调一致的喘着气。师父感慨自己堂堂法力高强的大师,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吓到不敢出门。而徒弟的一张脸简直比苦瓜还要愁苦,憋了一肚子的话不能吹嘘,还要被沈岁岁纠缠着不放,心下直呼:让—我—醒—过—来—吧!   刚才跑路的时候,陶林还不觉得身体难受,现在倒开始觉得这脑袋变得晕乎乎的,像是谁往里头灌进来了一大坛酒,喉咙底也扎了根刺似得又疼有烫,狐狸眼变得迷离涣散,双脚也开始站不稳。   她想起自己刚才淋了雨,还回到了八岁那年被李婶儿狠揍了一顿,棉花一样轻飘飘的身体里,开始响起了师父那时候说的话。这让陶林停止转动的脑袋瓜里,藏进了一张全天下最好看的脸,她动了动唇,无声的喊了一声“师父”后,便失去了意识。   就在她的身体即将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一双修匀的手将她稳稳当当的接住,感受着怀中之人滚烫的体温,离妄的眼眸中染上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担忧。   该死的,他怎么给忘了,纵使在梦境世界中,触碰不到被妖法隔绝起来的树妖和盛潭明,但那个世界里落着的大雨,自己和陶林确确实实被淋到了。不管自己的徒儿外表看上去如何流氓皮厚,可到底还是同那些皮糙肉厚的男子是不同的。   离妄忙将烧的厉害的徒儿抱到床上,心疼的看着这张巴掌大小的脸上不断的冒着汗珠。她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因为自己的一个玩笑而紧紧地咬着唇瓣。   “傻狐狸,为师说什么你就信吗?想说什么就说吧,有师父在,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妖怪敢伤害你。”   离妄轻柔的摸着这个滚烫的脑袋,就在他起身想要给陶林找条毛巾冷敷一下的时候,右手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和他此刻的心一样滚烫的吓人,“师父,不要走,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出家人不能说谎,不能说谎......”   离妄盯着这双紧闭的眼睛,他的徒儿有蝶翼一样美丽的长睫毛,此刻正不安的颤抖着。他小心的将自己的手从徒儿的手中抽离,“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他这样呢喃着的时候,眼睛里的光亮温柔的都能将冬日的冰雪融化。   敷毛巾的法子显然不是很管用,离妄顾不上现在出门极有可能碰上一心想要当俗家尼姑的沈岁岁,大步朝着盛潭明家走去,希望这苦命人千万要想开点,别躲在梦境中不肯出来。   只是还没走几步,离妄就倒霉催的撞上了冷着一张脸的沈岁岁,后者一见到自己,眼睛里就骤然腾起了吃人般的光亮,一个“师”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就被离妄给打断。   就在岁岁不高兴的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朝敌方开炮的时候,却听见敌方军营中她心心念念的“小狐狸”现在发烧发的厉害,这可急坏了沈岁岁。她立马放下“武器”,表示自己愿意暂时停战,直到“小狐狸”的病好为止。   就这样,脚下生风的二人,没一会儿就赶到了盛家。沈岁岁更是急的一把推开盛潭明的房门,扑过去揪住死气沉沉的盛潭明一顿猛摇:“别装死,赶紧给本姑娘起来。”   可手上的人,在这样猛烈的摇晃下,愣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别摇了,他已经死了。”   “什么,他,他死了?”沈岁岁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的将手松开,“你不是将他的魂魄从那妖怪的手中救回来了吗?”   “他自己要寻死,我哪里管得住。”离妄阴沉着一张脸,烦躁的盛潭明冷冰冰的手腕丢开,“你们这里除了这个没骨气的,还有其他大夫吗?”   “有,有,不过那老头的医术时灵时不灵的。”岁岁突然有些陌生的看着此刻正摆着一张臭脸的俊美大师,心下嘀咕着他莫不是和陶林待久了也沾上了流氓的习性。   “那还不赶紧带路!”离妄衣袖一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野兽般的危险气息。   “知道了。”岁岁被他的气势震慑到,听话的都对不起她“小夜叉”的名号,当即将做他徒弟的念头打消了一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陶林:师父你很过分!不带这么坑徒弟的! 离妄:为师这不是后悔了吗......   ☆、南柯一梦(十)   薛老头儿自从在盛潭明家磕掉了一颗门牙后,疼到现在才有些缓和下来。只是他没有料想到,过不了多久,自己的另一颗门牙也将不幸的拥抱冰冷的地面。   “别敲了,我耳朵还没聋。”薛老头儿心底骂着哪个急着投胎的龟儿子,害得他刚消下去的牙疼又刺溜刺溜的爬上来折磨自己。   老头儿刚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大一小两双手几乎同时使劲,使得这扇木门毫不尊老爱老的拍打在了他的脸上。   “我的牙啊......”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哀嚎,薛老头儿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嘴巴,悲催的看着那颗好不容易保住的门牙,现在也着急着见它兄弟去了。   “老头儿,别嚎了,赶紧跟我过去救人。”沈岁岁二话不说就冲上前,将疼的直落泪的薛老头儿拽住,却被他奋力甩开。薛老头儿看清楚了这会儿站在自己身前的二位,皆是声名在外之人,只不过一个端的是笑名,另一个则是盛名。   “小夜叉”沈岁岁和法力高强的离妄大师,薛老头儿想不通这二位为何会搅和在一起,不过现在自己被他们害的少了一颗牙,还救人呢!他现在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去,不去,老头儿我今天哪里都不去。”薛老头儿漏风的声音无比坚定,他打定主意今儿个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请不动他这尊佛。   “你算什么大夫,人都要病死了,你还见死不救。”沈岁岁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想到活泼乱跳的“小狐狸”,很有可能变成干巴巴的狐狸皮了,整颗心叫一个悲痛。奈何她一个姑娘家虽然脾气暴躁了点,骂人的本事高超了些,可力气上还是抵不过薛老头这铁了心不跟自己回去的老男人。   “大师,你倒是想想办法啊,陶陶他可是你的徒弟,你不能不管他。”沈岁岁侧头看着从方才一进来就冷着一张脸的离妄,他现在正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周身散发着“离我一步近者死”的霸道之气。   “老头儿这院子里可没有什么珍宝,大师还是带着这暴躁的小.......”“小夜叉”眼风凌厉的像是能活吃了自己,薛老头赶忙将“夜叉”两个字换成了姑娘,“......姑娘走吧。”   “就是它了。”离妄费了些力气抽出那只被压在一堆杂物中的麻袋,“薛大夫若是不肯自己走着去给我徒儿看病,那我就只好委屈大夫暂且居身于这麻袋中,再加上我现在心情极度不好,可能还要在你身上打上几拳出出气,才能把你扛走。届时你要是还不愿意给我徒儿看病,那我就只能对外宣称大夫你眼下被恶鬼缠了身,最好的驱鬼办法则是脱光了衣服绑在柱子上晒个几日,那恶鬼最怕阳光,如此才能彻底驱除干净。我想,现如今村民都愿意相信我的话,大夫你说是不是?”   流氓,无赖,这种人怎么有脸剃光头冒充正义的大师!薛老头当下将离妄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脸上却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大师您说笑了,不要说南柯村了,就是我们槐安村,谁能不信大师您的话。”   这个人面兽心的王八蛋啊!还他奶奶的搞得那么多人,都像被灌了迷魂药一样的崇敬着他,他要是说自己被恶鬼缠了身,估计立马会有人赶到自己家,争着抢着将自己脱光光绑到大柱子上去晒太阳。   薛老头怂了,完全将门牙之仇抛到了姥姥家,屁颠屁颠地背着个破旧的药箱子,还生怕自己到时候医不好他的宝贝徒弟,还要被绑到柱子上去,硬是忍痛将那颗留给自己吊命用的千年人参都拿了出来。   沈岁岁咽着口水,看向离妄的眼神中不由带了几分敬佩。果然“小狐狸”看上的人都是“老狐狸”啊。只是这只“老狐狸”平日里藏得太深,用这张童叟无欺的俊脸骗过了多少人的眼。不过看在他这么关心陶陶的份上,自己就暂时先不将他这番流氓无赖的言论宣扬出去了。   一路上沉默无言的三人,跟着离妄势如破竹般的步伐,拐过了七七八八的弯道,气都来不及喘的走到了离妄家。   薛老头一边擦着满头的汗,一边偷偷瞥了一眼身侧的离妄,而后者那双细长好看的眼睛,仿佛在告诉他:“要是我徒弟有个三长两短,你知道自己的下场。”   流氓!无赖!薛老头又一次问候了一遍离妄的祖宗,推门进去的手一个劲的哆嗦着,仿佛这扇门的背后是熬着热油的牛头马面,只等他进去,就一把将他捉住丢进油锅炸的外酥里嫩。   幸而陶林得的只是普通的发热,开几幅退烧的药喝下去就没什么大碍。这才让薛老头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可他在回去抓药的时候还是狠了狠心,抠了几根人参须下来合在药中,陶林那小子瘦不拉几的,一看身体就不怎么好,万一这普通的发热也扛不住,可不得连累自己去晒柱子。   当沈岁岁仔细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想要喂给陶林喝的时候,那尊端坐在床边的大佛,不容抗拒的接过了她手中的药碗,语气淡淡的说着:“我来吧。”   岁岁看着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俊美脸庞,比鲜花还娇嫩的唇努了努,念及他不按常理出牌的流氓做派后,手比脑子听话地将药碗交到了他的手中。   只是在临走前,岁岁不忘情深意切的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狐狸”,只见她那张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的脸上,正挂着一抹邪恶的笑,不觉心头一恼。   这王八蛋!亏自己这么担心他,他倒好,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跟那些老相好的去梦里相会。   陶林要是知道她这么想自己的话,一定会大呼冤枉。她可没有梦见什么老相好的,只不过对眼前这块结实且手感极佳的胸肌爱不释手,纤细的小手忍不住想要摸得更多,摸得更远。五指大军便不断地朝着更为隐秘,粮草更加丰盛的下游滑去。这一路畅通无阻,攻城略地,脑袋首领激动地直放烟花,迫不及待的想要直捣那最为振奋人心之地。   就在指尖快要感受到对方大本营的轮廓,脑袋里的烟花燃放的砰砰响的时候,四面八方突然涌进了苦涩滚烫的洪水,顿时将她那点色心冲刷的一干二净。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来得及匆匆瞥了一眼这个穿着水墨□□的男人,这惊天动地的容貌......   “师父啊!”   离妄刚刚将最后一勺药喂进陶林的嘴里,就听见她用见了鬼一样的声音虚弱的叫着自己,随后一双泛着水雾的狐狸眼缓缓睁了开来,看向自己时,好像还带着一些,一些羞涩?   “没想到那薛老......大夫的药还挺管用。”离妄将药碗放下,对自己今日的行为大致做了一番评析,料想着自己莫非在出家前果真是个地痞流氓?才会将坑蒙拐骗这档子事做的如此得心应手?   他见自己的徒儿苦闷着一张脸,却一言不发,只是努力用手指指着桌上摆着的那盘枣泥糕。这才想起自己骗她不能说话这回事。   离妄深感内疚的起身端来岁岁怕她肚子饿送来的枣泥糕,“那妖怪已经被我降服,你被她吃掉的阳寿她也尽数吐出来了,如今你想说什么便可以说什么。”   “苦死我了,师父给我喝得这是什么药啊,太苦了。”陶林拧巴着脸,接过离妄递给她的枣泥糕,急切地往嘴巴里塞。   被她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逗乐了,离妄一边拍着陶林的背,一边笑着说道:“哪有药是不苦的,真是孩子心性。”   他的手一下一下的轻拍着自己的背,陶林从苦味中缓过来的脑袋瓜里,又回忆起了方才那令人血脉膨胀的一幕,嚼在嘴巴里的枣泥糕因此变得很难咽下。   “咳,咳,咳......”“小狐狸”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枣泥糕噎到,脸上那两团刚刚退下的潮红,此刻又显眼醒目的占据了那块黄澄澄的地盘。   “又没人同你抢,吃的这么急做什么?”离妄的声音中带着男人对心爱姑娘一般的宠溺,他将水杯递给“狐狸”徒儿,看着她两片薄薄的唇贴在杯盏上,因为喝得太急的缘故,有水珠顺着唇角滑落下来,这些都让离妄身体的某个部位产生了既陌生又熟悉的反应。   他忙将视线转移到一旁,假装看着窗台上那盆叫不上名字的花朵。可那花为何看着看着就变成了一个人的脸,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唇,小巧挺拔的鼻子,灵动的狐狸眼和黛色的眉。   “阿弥陀佛,魔障,魔障......”离妄连拨了好几遍佛珠,才将那处蠢蠢欲动的部位压下去。不管从前自己是不是流氓,可现在他好歹顶着佛家大师这个名头,不可胡来,不可胡来......   “师父,我们是从梦境中出来了吗?”   “嗯。”   “小狐狸”的脸上顿时有了灿烂的笑容。   “师父,那妖怪真的将我的阳寿都还回来了?”   “嗯。”   “小狐狸”脸上的笑容灿烂的快要盖过了日头。   “师父,你脸红什么?”   “嗯。嗯?”   离妄闻言侧过头,看着那双忽闪忽闪的狐狸眼,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手心传来的炽热温度,让他有些尴尬的咳嗽着,“许是被你传染了风寒。”   “那师父你得赶紧喝药。”眼看着那双小手就要伸过来摸自己额头,离妄有些慌张的“嗯”了一声,连忙神色古怪的拿着药碗离开,走出门的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陶林摸了摸脑袋,心道:师父确实病的不轻。 作者有话要说:  离妄:我是一只“老狐狸”,你们最好不要惹我!嘿嘿!   ☆、南柯一梦(十一)   两日后,小狐狸的病算是好了七七八八,她顾不及离妄要她好好休养,便急着跑去找她以前那些哥儿们和相好的,将梦境之事添油加醋的宣扬了一番。   所以当离妄从人堆里,看见那个正眉飞色舞的描述着,自己是如何英勇无畏的将树妖一举拿下的瘦小少年时,十分后悔没有将那个谎继续说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妖怪张着血盆大口就要朝我们咬过来,只见我师父面不改色的将他的佛珠一抛,你们猜猜,那妖怪怎么着了?”   还会卖关子。看着自家徒儿这张春风满面的脸,离妄突然止住了脚步,想听听她接下来会怎么编。   “怎么着了,不会是你小子先给吓得尿裤子了吧?”   “周鱼宝!你失去了听本大爷讲除妖大法的资格,大家伙儿要是想知道后头发生了什么,就先把周鱼宝给我抬出去。”   “陶子,我可是你一起穿开裆裤的好兄弟,你不能这么对我......”   陶林才不管死鱼蛋的哀嚎,看着他被人架出去的滋味别提有多爽快了,这陶林大爷看的爽了,编起故事来也就更加卖力。   “那妖怪一见到佛珠散发出的,比这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立马吓得现出了原形。”   “快说,快说,那是个啥妖怪?”众人仰着脖子,目光满是热切,看的陶林有了一种自己仿佛是被人供在庙里的菩萨,现在正在为众生解答疑惑的正义感。   “那是......”陶林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看着那一双双恨不得将自己瞧出几个窟窿来的眼睛,在这些眼睛里,她看见了一双刚刚赶来,只能停在最外围的眼睛,心下不由地感到一阵恶心。   这个王八蛋还有脸站在这里!那就别怪自己今儿个要替天行道了。陶林突然觉得自己站着的不再是草垛,而是一朵盛放的莲花,而她则是脑袋上顶着佛光的伟大神明。   李游不知道陶林这小子为什么这样盯着自己,却见她从草垛上跳下来,径直走到自己身前,拍着自己的手臂,贼兮兮的笑道:“那是一只女贞树妖,李叔不是和她挺熟的吗?”   这下众人的视线纷纷看向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李游,各种复杂的眼神看的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陶子是在说笑吧,我,我哪里认识什么女贞树妖?”要不是这小子如今拜了离妄大师为师,大伙儿都因着大师的缘故,顺带着也给了她几分薄面,要不然谁会信她在这里瞎嚷嚷。   “李叔莫不是忘了,盛家内院那个被你调戏的小娘子了。”   李游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爬满细碎皱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知名的惊恐。   “那小娘子长得可真是貌美,可惜是个有夫之妇,还怀了身孕......”陶林半带着玩笑的话一点一点的勾起了李游最不愿意回想的过往:   盛家内院,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让人心底痒痒的好看脸蛋儿,被抓破的手臂,满院子响起的追打声,落在自己身上的扫帚,被捆在树上将所有事嫁祸给那女人,挣脱绳子逃走后的第二天得知了那女人的死讯......   “李叔,是不是想起来了?”陶林脆亮的声音再一次落进耳朵里,李游艰难的收起一脸的惊恐,努力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警告着她:“别以为你现在抱了根佛柱子,就可以胡言乱语!我不认识什么树妖,更不知道什么美貌的小娘子!”   “那李叔能说说这手上的抓痕是从哪里的吗?”陶林眼看着这老王八蛋想逃走,连忙握住那双黑糙糙的手,一把撩起他的衣袖,手臂上那五道极深的抓痕,即使过了这么久,依然显眼的很。   众人见此都不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越来越精彩的场面,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这,这是被野猫挠的。”   “哦,我倒是好奇哪只野猫能一下子挠出五道抓痕?”   “我,我记错了,这是被相好的那娘们儿挠去的。”   “哪个娘们儿眼光这么差,什么鸟蛋都上?”   伴随着人群中响起的笑声,李游的脸臭的都快要跟茅坑里的石头差不多。他心里清楚那件事十有八九是被这小子和离妄大师知道了。现在的他好比头悬着一把利剑,而这把剑随时随地都很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李游的心凉了一大截,他看着陶林得意洋洋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只想狠狠的揍这小子一顿。握紧的拳头比他的脑子转的快,眼看着就快要触到张巴掌大小的脸,却被一双手给拦了下来。   “师父......”陶林惊呼着看向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光脑袋。他的病看样子还没有彻底好,看看这张黑气缠绕的脸,活脱脱是要杀人的节奏啊。   可自己只是将风寒传染给他了,得了这奇怪的病,可不是自己的错......   陶林咽着口水,被离妄握的手臂发麻的李游也咽着口水,前者担心自己回去后又要被师父大人说大道理教育,后者觉得自己就像被判处了死刑,只等着大师一声令下,提着大刀的刽子手就会将自己的头砍了当球踢。   “大师,大师......”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李游讨好似的希望离妄能放自己一马,只可惜他太不了解这个藏着一个流氓心又爱护短的“老狐狸”了。   “你刚才想打我徒弟?”   “不是,大师我......哎呦呦......”这光脑袋哪来的这么大力气!李游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被他捏成碎渣了。   “既然你说这手上的伤是被相好的挠去的,那我便在这伤痕上画一道符,若是真的如你所说,此符对你不会产生任何作用。但如果这是被妖抓去的,她遗留在你体内的妖气,遇到我这符便会如纸遇到火一样燃烧,只怕到时候你的这条胳膊可就难保了。”   大师说的正义凛然,围在一圈看热闹的众人,更是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看这符会不会起作用。如此情势下,哪里还有李游拒绝的份。   随着大师的手指接触到他干巴巴的皮肤,好好的一张黑脸都给吓白了。他自个儿心里哪能不知道这五道抓痕是怎么来的,想着自己的手很快就会着起火来,还没等离妄画完,他就吓得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儿的求着饶:“大师饶命,大师饶命......”   “师父厉害啊!”陶林此刻对自己这个哄骗来的师父,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她自然没注意到离妄在李游跪下的那一刻深呼了一口气。   “李叔,这下该和大伙儿说说你做的好事了吧。”   “都怨我一时糊涂......”   李游乖乖招了后,众人对这个老不要脸的简直恨之入骨,若不是他一时管不住自己的“兄弟”,作出了此等龌蹉的事,大家伙儿哪能遭这份罪,尤其是那些在怪雨中失去了亲人的,更是恨不得扒了李游的皮。   最后还是老村长安抚下众人,留了李游的一条命,让他去造寺庙,专挑最苦最累的活儿给他干,好抵消他的罪孽。   从此后,南柯村少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老光棍,多了一个起早贪黑,瘦的没人样的勤奋老工人。   而此事之后,众人对离妄大师更加信服,恨不得将他当菩萨一样供起来,连带着看向陶林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讨好,美的“小狐狸”整日里将尾巴翘的高高的,逢人便吹嘘一番梦境世界的神秘莫测。   只是她心中尚有一事不如意,为了这事她没少纠缠着离妄。所以接下来的几日中,师徒二人相处的模式大致是这样的:   阴凉处,并排放着两条板凳,其中一条凳上坐着的灰衣少年,正仔细地削着手中那个圆圆的梨子。   “师父,徒儿给你削好的梨子甜不甜?”“小狐狸”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一双妩媚的眼睛看着那两片比花瓣还要好看的薄唇,一时之间思绪开叉到了羞羞的地方,脸上不禁露着邪恶的痴笑。   离妄斯文优雅的咬了一口汁水丰富的梨,甘甜爽口的味道甚合他的心意,便点了点头,在对上那双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的狐狸眼时,嘴角不由的抽了抽,慌忙将左手藏进宽松的衣袖中。   “为师突然想起来将佛珠落在屋子里了。”离妄神色淡定的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回过神来,记起正事的“小狐狸”一把拉住。与此同时,一阵温热的风很不是时候的吹起了某大师的衣袖,那串“落在屋子里的佛珠”便若隐若现被眼尖的“小狐狸”看见了。   “咦,这不是师父的佛珠吗?”   “哦,原来它在这里啊。”离妄干干的笑了两声,神色尴尬的转过身继续坐在板凳上,心中默默祈祷着他的徒儿千万别在缠着自己传授什么鬼画符......   只是离妄还没祈祷完,佛祖就驳回了他的诚心。   “师父,你真的不能将那厉害的符传给徒儿吗?”“小狐狸”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真是好听,离妄坚定的摇了摇头,制止自己被徒儿蛊惑去。   “徒儿都跟了师父这么久了,师父什么厉害的法术都没有教给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小狐狸”丝毫没有气馁,摇着离妄的手臂撒着娇。这副乖顺的模样要是被周鱼宝看见了,准得笑的喘不过气来,这好好的流氓无赖,怎么弄的跟个小娘们儿一样。   离妄却觉得自己的城门快要禁不住这糖衣炮弹的猛烈轰炸,大有破城亡国之势,于是他赶忙拿起被自己咬了一口的梨子,塞进“小狐狸”的口中,“这么甜的梨子,还是徒儿你吃吧。”   火势猛烈的炮弹,正准备攻取城垣上那颗英俊潇洒的光脑袋,却半道上被掺进了水,成了一个哑炮。离妄趁着这个空隙连忙重整旗鼓,誓死保卫自己那见不得光的国都。他还得靠它唬住这四方八邻和自己这个“狐狸”徒弟。   “师父,徒儿真的很想学啊......”陶林狠狠的咬了一大口梨子,对着腿长步子大,一眨眼就进了屋的师委屈的嚎叫着。   屋内,离妄不觉松了一口气。自己哪里会画什么厉害的符,那不过是拿定了李游的心虚而编出来的噱头。   他想起“小狐狸”刚才握着自己的手臂摇啊摇,比初见时肉乎了些的脸上满是撒娇,心头不由的软了下来,喃喃自语着:“真是一只傻狐狸。”   ☆、南柯一梦(十二)   怪雨过后的小半个月后,南柯村中陆陆续续地长出了一棵棵奇怪的树木,绿的发油发亮的叶子并拢后,结出了一个个灯笼一样的果子。而每当有调皮的小孩儿想去摘灯笼果的时候,总能听到一阵轻微的呼噜声。但若这孩子下手重了,眼看着就要将果子摘下,这时候便会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急急的喊着:“你这坏家伙,可弄疼我了!”   吓的孩子忙舍了手中的果子,哭着喊着跑回家告诉爹娘。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不消一日便传遍了整个南柯村。   等村长让平日里跟陶林交好的周鱼宝去大师家请人的时候,大师正带着他的“狐狸”徒弟,痛疼脑热的劝说着一心想要当俗家尼姑的沈岁岁。   “岁岁施主,我真的不收俗家尼姑。”   陶林顺着师父的眼色,接着说下去:“是啊,我师父是个和尚,只能收男的。要当尼姑,你得去尼姑庵。”说完之后,“小狐狸”有些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不管,反正我这辈子是跟定你了。”沈岁岁不依不饶的继续纠缠。   “嘿!你这小娘们怎么不听劝呢?”陶林刚起来的气势对上那道凌厉的眼风,瞬间被灭的一干二净,只得弱弱的说着:“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什么好的,又穷又脏,还大字不识一个......”   陶林一口气将这些个平常用来数落别人的话,说的极为顺口,以至于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有些鄙视起自己来。   “听听,听听,谁说我们陶子觉悟不够的,这自我批评的精神,搁谁能说出口?”刚跑进屋子的周鱼宝,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听见陶子的自我反省,忙激动地拍着她的肩,一双眼珠子却黏在在岁岁身上打转。   “那个岁岁啊,既然陶子都这么说了,你就想开点儿,这世上的好树千千万万,你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那不是太亏了。”   “你骂谁歪脖子树呢?”陶林压低了声音对着那只红扑扑的耳朵问道。   “兄弟这不是在帮你吗,你顺着我点,我保证岁岁不再缠着你。”   “你行吗?”陶林看着这不靠谱的兄弟,满脸怀疑。   “唉~你小瞧兄弟是不是,这事儿要是办不成,那本春宫图就归你了。”   “好,成交。”   这两个狐朋达成一致后,心有灵犀的露着两抹邪恶的笑。离妄觉得接下来似乎没有自己什么事了,索性坐在板凳上准备看热闹。   狐朋一:“对,我就是一棵浇水施肥都扶不直的歪脖子树。”   狐朋二:“岁岁你听听,如此不上进的男人,你能放心地跟着他吗?到时候还不得败光你的家产,最后说不定还把你卖到窑子里当窑姐儿,你一个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小美人哪里能遭这档子罪。”   “他敢!”沈岁岁被狐朋这一唱一和的对话说的心里越来越没底,不由地暗自问着自己:他应该不敢吧?   狐朋一眼见着原本久攻不下的城池大门开了一道缝隙,连忙再接再厉的进攻着:“卖!必须得卖!这么值钱的美人儿怎么能不卖!”   狐朋二趁势而上:“岁岁啊,你都听到了吧,你若跟着这不安好心的师徒二人,被卖了还再给别人数钱呢。”   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离妄,陡然间听到自己被人说成“不安好心”,坐着的凳子像是缺了一条腿一样,让他整个身子一抖。   “你们别唬我,我才不怕。”岁岁说这话的时候,气势明显比刚才弱了不少。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此刻正皱着眉,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的离妄,又想起他是如何坑薛老头的,这心底就不由发毛。   好似眼前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不安好心的“狐狸”,扛着大刀,贼笑着将她抬到窑子门口,涂满脂粉的老鸨笑嘻嘻地对着她上下瞧着,随后满意地将一大叠银票拿给“老狐狸”,“老狐狸”点了点数,从中抽出两张甩给眼巴巴望着的“小狐狸”,随后,二人完全不顾她的呼救,扬长而去。   狐朋二递了一个胜利在望的眼神给狐朋一,继续猛力推着那扇缝隙越来越大的城门:“就算借我鱼宝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唬岁岁你啊,我只是不忍心你的下半辈子都得在窑子里度过,等到眼花耳背了,还要给那些大爷们端茶送水。”   “够了!不收就不收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沈岁岁有钱有貌,才不要去窑子里当窑姐儿,你和你师父就死了这条心吧!”沈岁岁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方才那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志气,就这样被俩狐朋唬的一干二净。   看着沈岁岁匆匆离开的背影,狐朋一哭丧着一张脸,大有煮熟的鸭子怎么给飞走了的惋惜感,狐朋二则欢喜的眉开眼笑,美美的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对岁岁展开猛烈的攻势。至于坐在板凳上的离妄,双手快速的拨动着佛珠,心底默念着:“我没有生气,我没有生气......”   “鱼宝啊,你可真是我的亲哥。”陶林激动的抱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清秀少年。   “陶子啊,我能不要你这么流氓无赖的弟弟吗?对了,我那本宝贝书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哥啊,你弟我还没有参悟透其中的大道理呢,能缓两天吗?”   两人换了一个姿势继续抱得你侬我侬,只不过一个踩着对方的脚,一个掐着对方的手,“你小子都看了多久了,最迟明天必须得还给我。”   “不行,明天我哪看得完,怎么说也得再给我十天。”   “你小子还得寸进尺了......”   “你敢掐我!”   “你敢踩我!”   这一幕落进离妄的眼睛里,心底的默念显然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他现在很生气,非常以及极其的生气。   于是他快步走到这俩难舍难分的兄弟面前,一把将瘦小一点的那个拉过来,声音中的恼意十分明显:“一天到晚就知道胡闹!”   “师父,你看周鱼宝敢当着您的面掐我。”陶林委屈的撩起袖子,将红肿的掐痕给他师父看,“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   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别扭,陶林回悟过来后,才发觉敢情他自己骂了自己是狗,怪不得一旁的死鱼蛋捂着嘴偷笑。   离妄一肚子的怒火被她这话逗得消了一大半,再加上看到这白嫩嫩的手臂上明显的掐痕,更是生出了许多心疼来。   见他冰凉的手指怜惜的抚摸着自己的手臂,陶林知道师父的气算是消了,于是更加卖力的装小白兔咬人:“可疼了,师父你都不知道鱼宝下手又毒又狠,对如此可爱的徒弟我都下得去手,可见这人就是一个没有一点人性的大坏蛋。”   这两个刚才还并肩作战的好兄弟,一转眼就变得互相不待见。离妄觉得自己方才真的太看得起自己这个徒弟了,她心里可能根本就没有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女子。   “你来此做什么?”离妄对周鱼宝的印象十分不好,一则是因为他和陶林太过亲密,二则——这小子竟敢掐她的手!   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周鱼宝挠着脑袋,突然灵光一现,他当即大呼一声:“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别一惊一乍的,就你那装着豆腐的脑袋瓜,忘了不是很正常嘛。”作为兄弟,陶林很是能理解他这种不干正事的作风。   鱼宝现在没有功夫跟陶林斗嘴,村长交代的事他给忘了个精光不说,还耽误了这么多时间。自己真是太不靠谱了。   满脸自责的青年,赶忙拉着离妄的手臂说道:“大师赶紧跟我走一趟吧,你不知道村中又出大事了......”   一路上,陶林揣摩着这大事到底能有多大,难道又出了什么害人的妖怪?不知道那妖怪长得好不好看,稀不稀罕人?   可鱼宝这小子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劲的重复着:“等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吊的“小狐狸”只恨不能掐着的他的脖子边摇晃边问:“快给大爷说......”   更可气的是,自己的腿长明显比不上走在前头的这二位,却又好奇“大事”,只得卯足了力气紧跟着。   好不容易到了大事的发生地,陶林顿时失望地瞧着眼前这一排无聊的树木,除了树上长了一颗颗灯笼一样的果子外,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这就是你说的大事啊。”“小狐狸”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不就是几棵破树长了一堆奇怪的果子嘛。”   她这轻松平常的语气落进村民们的耳朵里,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想要把自己知道的关于这树和果子的怪事说给大师听,以证明这大事确实非常大,才不是陶林这双狐狸眼睛看到的这么简单。   “大师啊,我儿子不久前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树上结的果子,回来后就发了高烧,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呢......”   “是啊大师,我儿子也是这样,哭着喊着跑回家,说这果子会说人话,准是妖怪变的......”   “我儿子也是......”   “还有我儿子......”   陶林看着这些争着说话的女人,心里清楚他们的儿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一个个跟小野兔似得整天上蹿下跳,这下好了吧,准是招惹到哪只脾气不好的妖怪了。   她心里虽这样想着,可到底还是关心那几个和自己志同道合的“小野兔”。怪不得最近都没有人跟在她身后陶大爷,陶大爷的叫唤着,求她再讲讲师父除妖的事儿,原来这些“小野兔”都变成了小白兔在家养病呢。   “大师啊,你看这树是不是有什么古怪?要不然这些孩子也不会一个两个的全病倒了。”还没等陶林开口,老村长就拄着一根拐杖,声音漏风的说着。   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拨动着手中的佛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离妄,此刻对上老村长一双浑浊幽暗的眼珠,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一个“好”字,就好比干旱了许久的地里,突然降下来一场及时雨,让那些耷拉着脑袋的庄稼作物又重新释放出了生机。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小狐狸”在内都屏着一口气,眼睛都不带转动的看着一步一步靠近那排怪树的离妄大师,生怕自己一眨眼就会错过大师生擒妖怪的好戏。   后来酒馆子里的说书先生将这一段传的极为夸张,场面血腥暂且不说,光那妖怪的长相就有不少于百种说法,而作为主角儿离妄大师更是犹如神人下凡,慈悲济世。唬的在座的客人都认为大师当时真的为了解救村民而断了一只手,这样无私奉献的大师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至于事实的真相,可怜的陶林每每听到别人夸赞他师父的时候,都忍不住大声吼叫着:“老子才是英雄,才是那个差点断了一只手的......”   无奈她前十七年的生活过得太混账,自然不会有人愿意相信她这番“混账”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回预告: 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她陶林这辈子啥也没种过,怎么就白白得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娃娃?   ☆、南柯一梦(十三)   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她陶林这辈子啥也没种过,怎么就白白得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娃娃。   这一厢,离妄面色从容的看着眼前这一颗颗灯笼果子,无奈他左看看右看看,走进了看看,退两步再看看,还是没能看出什么破绽来,又不好将结论明摆着说出来,这让他作为大师的威严何在。   于是离妄试着念了一遍除妖的经文,灯笼果子发出一阵轻微的呼噜声后,再也不见其他动静。他又试着念了一遍超度的经文,这一念可把大师和他身后那些仰着脖子、张大了眼珠子的村民吓了一跳。   “难听死了,难听死了,你别再念了......”稚嫩软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果子里传出来,“真难听,真难听......”   这些声音越说越响,越说越委屈,在场生那些养过娃娃的女人,都被它说的生出了疼惜之情。谁让这果子的声音太像自个儿孩子小时候的撒娇声了。   “大师,能不能别再念下去了。”有人一带头,后头的女人纷纷跟着应和,“是啊大师,那孩子,不对,那果子也挺可怜的。”   “你们这帮娘们儿竟耽误事,大师别听她们的,接着念。”   “对,大师您得接着念。”   “......”   离妄抽着嘴角看向此刻吵成一团的男人和女人,一方骂一方“头发长见识短的臭娘们”,一方回击着“良心都喂了狗的臭男人”,老村长急的举着拐杖,东头劝劝没有成功,西头拉拉被误伤的差点摔倒,只好用着漏风的嘴巴喊道:“都被吵了,快停下......”   只是他的声音还没落地,就被吵闹声掩盖住,故而谁也不曾听进去。   陶林平生最爱凑这等热闹,此刻正忙得不亦乐乎。她一面纠结着自己算是臭男人还是臭娘们,一面帮着卖馄饨的孙嫂骂着“臭男人,下次不卖他馄饨吃”,转身见了鱼蛋被一圈女人围攻,又急忙撩起衣袖骂着:“臭娘们,敢欺负我兄弟!”   正当她恨不得生出两个脑袋来对骂的时候,隐隐听见有人在叫唤,可这两个字明显不是她的名字,也就没当回事儿,可当这声音再次响起,且带着明显的怒意时,“小狐狸”反应过来了,这叫的可不就是她吗!   师父啊,您能不能不要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叫我的法名......   “玩闹的可开心?”身前之人慈眉善目的问着一副无辜模样的“小狐狸”。   “小狐狸”的两只爪子对在一起委屈的戳戳,“师父,徒儿没有玩闹,这不是在努力的劝架吗?”   “是吗?”慈眉善目的大师眼睛里流露着危险的光芒,“如此劝架的方法倒是独特。”   借了陶林的东风,原本还没有燎原的“战火”,此刻已经烧红了半边天。场面之热闹,完全盖过了邻村结婚的鼓乐声。   “这架劝的确实有些失了水准,要不徒儿再换个法子。”“小狐狸”刚准备开溜,衣服的后领就被离妄一手抓住。看着张牙舞爪的想要挣脱出来的“小狐狸”,他觉得万分有趣,于是手上的力量一会减弱一会儿加大,害的“小狐狸”以为自己的瘦胳膊瘦腿长了力气,谁曾想闹了半天还在师父的手心里拽着呢。   长得高了不起啊!陶林转过身暗自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光脑袋的身高,差点想要把自己塞回娘胎里重新生一遍。   老天爷啊!你也太不公平了,把什么好的都给了这个光脑袋。陶林有些悲凉的将自己的头贴在离妄结实的胸脯上。原来自己真的很矮啊......   离妄不清楚自家徒儿心里的小九九,还以为她是“劝架”太累了。用手摸着她的脑袋,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这又是怎么了?”   “师父,徒儿以后是不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因为,徒儿......矮!”从前还没有太过在意的身高,这一刻却因为只能够到师父的胸膛,而觉得十分不爽。   “你一个女孩子家要......”不假思索就说出口的话,让离妄有些迥然地止住了口,看着眼前这双十分紧张的狐狸眼,他笑着继续说道:“女孩子家看中的是人品,你看沈岁岁,她就不嫌弃你矮。”   陶林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她拐着弯儿的问就是为了随后的问题:“那师父呢,师父会不会觉得带着一个矮徒弟很没面子?”   “矮点好,做衣服都省布料,我喜欢矮点的徒儿。”后半句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离妄自己听得见。   “师父小气鬼!”陶林嘴上这样说着,心里还是挺开心的,因为他师父怕是审美也不太好,喜欢矮徒弟。   “矮点好,矮点好......”身后那排灯笼果子突然响起的童稚声,先是将陶林吓了一跳,等着惊吓一过,剩下的可就是愤怒了。   “好你个绿皮大灯笼,敢嘲笑小爷我!”陶林想也不想,就挥手朝那颗离自己最近的果子抽去,这一抽却差点将自己的一只手给搭上。   那颗果子一接触到陶林的手,就长出来了一排尖利的牙齿来,此刻正死死地咬着她的手背,吮吸着鲜红的血液。   “它咬我!”陶林惊慌的看着那排绿森森的牙齿,心下直呼:你大爷的,这还是颗吃荤腥的果子!   离妄着急地握着那只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越来越苍白的手,却不敢直接将它从果子的口中夺回来,怕稍有不慎徒儿的手就废了。只得一边念着超度的经文,一边拿佛珠敲打着这颗该死的果子。   “师父啊,我的右手好像没有知觉了。”陶林痛苦的哀嚎着,一双狐狸眼里“啪嗒啪嗒”滚落下滚烫的泪水。   离妄听完后,敲打果子的力道和速度变得更狠更快,嘴上要不是还念着经文,他非得把这颗绿皮大灯笼骂得连皮都不敢要。   “咚咚咚......哇啊哇啊......”伴随着婴儿清脆响亮的哭喊声,还在互骂着的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转过身看向站在树下的师徒二人。   树上结的灯笼果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消失不见了,连带着树的叶子也不再绿的发油,而是变得有些发黄发白。   陶林一动不动的看着躺在自己脚边的娃娃,不敢相信前一刻他还是颗死咬着自己不放的绿皮灯笼。   “师,师,师父?”他叫着同样不知所措,只是没有把这份无措挂在脸上的离妄,“这娃娃,可跟我没有关系。”她一个守身如玉的良好少年,这么会有娃娃?一定是这该死的绿皮灯笼变幻出来迷惑自己的。   “为师知道。”他能感受到的妖气在这个娃娃出现之后,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了,所以现在离妄不敢确定这个娃娃到底是人还是妖?   “大师把妖怪打跑了。”村民中有人这样喊了一句,接着欢呼声就如潮水一般涌来,听得离妄连忙转过身,脸上带着谦逊妥帖的笑,抬手间似在示意着这只是“小事一桩”。而地上的小娃娃因为被师徒二人挡去了,所有大伙儿尚未注意到。   他们现在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俊美神武的大师身上,下一刻就有人看见了他手上的血迹,不由惊呼着:“你们看,大师为了打跑妖怪这手上都受伤了,大师可真是英勇无畏啊......”   “大师伤的严不严重?”   “大师您可得赶紧包扎止血。”   “我家里有上好的止血药。”   “我家里也有。”   “......”   一片关切声中,陶林看了看师父手上那点不知从哪里蹭来的血迹,突然手背一疼。你大爷的!这流的不是我的血吗?“小狐狸”看着自己手背上那排血淋淋的牙齿印,顿时感到无比糟心,刚想将这光荣的伤痕展现给大伙儿看的时候,手脚同时被人拉扯住了。   抬眼是师父春风和煦的笑,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像在威胁着自己:你确定要说出去?这让陶林伸到一半的手立马放了下来,脸上露着一抹“徒儿哪敢抢师父您的功劳”的笑;垂眼是小娃娃委屈巴巴的肉脸,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扯着陶林的裤腿,似乎在央求着能抱抱他。   还别说,这小娃娃的模样长得还真是可爱,怕是村里所有孩子加起来都没有他好看。雪花一样白净的皮肤,乌黑明亮的大眼珠子,眼尾处还长了一颗泪痣,还有这小鼻子小嘴儿的,长大了指不定得祸害多少姑娘。   陶林一边幻想着娃娃长大后的模样,一边鬼使神差般的伸手将娃娃抱在了怀中,软软的小身体很听话,不哭也不闹,还很喜欢陶林一样的冲着她笑。   正当陶林一脸母爱泛滥的说着:“是我的娃,瞧这眼睛鼻子长得,简直和我一模一样嘛。师父你说是不是?”   四周很安静,安静的让陶林忍不住想骂娘。这会儿她身边哪里还有什么人,狐狸眼气愤的看着那群已经走远的有说有笑,又蹦又跳的王八蛋,不用猜也知道这群王八中间围着的肯定是那只光脑袋的王八。   陶林很郁闷,这就好比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得想办法将这郁闷发泄出去,于是就一路走一路踢着小石子,踢一下骂一声“王八蛋”。   怀中抱着的小娃娃似乎对这一称呼很感兴趣,也学着陶林的模样,皱着淡淡的眉奶声奶气的骂着:“弯八蛋。”   娃娃不标准的发音引得陶林一阵大笑,郁闷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她看着这双大大的黑眼珠子,逗趣地问着:“弯八蛋是什么东西?”   娃娃见她笑了,自己也跟着一起笑,一边还笑一边重复着:“弯八蛋,弯八蛋......”   陶林被他逗得笑了好半天,不禁感慨道:“没想到还是你向着我。”她甚是欣慰的摸着娃娃那颗毛还没长齐的脑袋,郑重其事地说着:“从现在起你就是我陶林的儿子,大名......”   陶林摸了摸头,看着这周围清一色的绿树,顿时灵光一现,“大名陶树,小名就叫陶皮皮。”   这两个随意的名字在陶林看来可是取得极其好,自己叫陶林,儿子叫陶树,一林一树,怎么听都是一家人。至于这小名皮皮嘛,因为她记得那颗咬她手的绿皮灯笼,要是没有这一茬,她也不能白捡一个美貌儿子啊。   至于怀中尚不能清楚表达自己意愿的陶皮皮,在陶林喊那声“儿子”的时候,他的小眉毛就皱在了一起,再加上后来这一大一小俩名字,陶皮皮那双肉呼呼的小手暗自握成了小拳拳,极轻的骂了一句“弯八蛋”。   ☆、南柯一梦(十四)   陶林和儿子陶皮皮回到师父家后,见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陶林立马想到师父肯定被那些人簇拥着吃好吃的,吹牛皮去了。   可转念一想,师父他好像不太爱吹牛皮。大爷的!那一定是吃好吃的去了。“小狐狸”的眼前瞬间出现了热热闹闹的一大桌子人,围着师父一个劲儿的拍着马屁,那些装的满满当当的菜,每一个都是自己爱吃的:红烧猪蹄,红烧鱼,红烧鹅,红烧鸡......   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的肚子越想越饿,她咽着口水,完全没有意识到出家人不沾荤腥这回事儿,风风火火的抱着捡来的儿子,准备杀到那些王八蛋的饭桌上,吃他个人仰马翻。   只是她的前脚刚踏出门,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一只被裹得粽子一样的手极为显眼。   就在刚才,离妄怕是经历了这一辈子中最难熬的时光,他被几个热情似火的妇人拽着进了屋,这些女人非要给他包扎伤口,任他说什么都不管用。   在一堆关切心疼的话语中,他的肩好像被谁摸了一下,接着是背,更过分的是腿......   屈辱,真是太屈辱了!离妄刚想愤然离开,却被七八只手用力按下。   “大师别急啊,这伤口得仔细包扎。”   “是啊大师,要是以后留下病根儿就不好了。”   “......”   大师现在很后悔,他后悔自己不该出这回风头。佛祖啊,弟子错了,弟子根本就没有受伤啊......向前倾的身体准备再一次搏击......   “大师是为民除害而受的伤,真是令人敬佩。”   “莫说是整个南柯村了,就是到了眠城,也找不出像您这样法力高强又心肠慈悲的大师了。”   “......”   前倾的身体慢慢的收了回来,大师的面上又换上了大方得体的笑,心里却暗骂道:“你一个出家人,经常打诳语也就算了,怎么能这么好面子呢!”   离妄飘散开去的思绪被徒儿闷闷不乐的叫喊声拉回,他现在越看自己的徒儿越觉得顺眼,觉得她当真同那些世俗的女子不同,瞧这身爷们儿的打扮,这抖脚的姿势,这抱孩子的手法......孩子?哪里来的孩子?   离妄随即想到了那颗绿皮灯笼,忙沉着一张脸,想要将陶皮皮从陶林手中抱过来,却被后者后退着躲开。   从离妄这张寒气逼人的脸上,陶林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对皮皮的敌意,而怀中的皮皮似乎也不待见这个太师父,嘟着粉嫩嫩的嘴咕哝着陶林教他的骂人话。   如此情境之下,陶林还是护着怀中的儿子多一些,谁叫皮皮又软又乖,不像师父这个光脑袋,不教她法术就算了,还死不要脸的霸占她的功劳。只是她现在呆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于是陶林将儿子紧紧的护在怀中,轻声轻语的说着:“师父,这是我儿子。大名陶树,小名陶皮皮。”   “儿子”两个字显然惊到了离妄,他看着陶林那张护犊子的脸,再看看那颗圆滚滚的小脑袋,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将心底那股无名的怒火压下。   “这孩子来历不明,你不能留下他。”   “不要啊,师父!皮皮他很乖很乖的,他没有来历不明,他就是我的儿子,你看这眼睛、鼻子、嘴巴,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陶林吗?”   “你一个尚未......尚未娶亲的男子,哪里来的儿子?”离妄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不由地看向皱着眉毛的陶皮皮。细看之下,这孩子的容貌竟然真的和自己的徒儿有几分相像。   “一定是老天爷看我没爹没娘的,过得太孤单了,所以才把皮皮送给我。”陶林说着说着,一双妩媚的狐狸眼里就泛起了泪花,“我没有亲人,养在身边的猫猫狗狗也嫌弃我穷,都跟着别人走了。我不羡慕那些人有肉吃,有好衣服穿,可我不知道被爹和娘疼爱着是种什么滋味,不知道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多两双筷子和两只碗,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孤单了。而现在我有了皮皮,有了亲人,总觉得那些从前羡慕不来的东西,也可以用手摸着了。”   这些话让离妄想起了梦境世界里,那个被毒打了一顿还不肯松手交出小鸭子的孩子,她说自己会很乖,真的会很乖,所以不要离开她好不好......   “你不孤单,你还有为师。为师会一直陪着你。”   “师父留下皮皮好不好?”   同时说出口的话,让师徒二人的视线交织在了一处,彼此的眼睛里放着一个彼此,一半怜惜一半央求,只是末了都归向了离妄的一声轻叹。   他们二人谁也不曾注意到,孩子眼睛里那滴忍了许久的眼泪,悄无声息的自眼角滑落,沾湿了那颗黑色的泪痣。   “那便留下他吧。”   听他这样说,那双狐狸眼里先是不可置信,再是化开了一圈一圈的欢喜,“太好了,太好了,多谢师父。”   要不是怀中抱着皮皮,陶林简直想要冲上去给师父一个大大的拥抱。只不过这个念头消失的极快,她就知道这个光脑袋没这么好心。   只见他抬着那只大粽子一般的手,眼睛里亮着慧黠的光芒:“不过我有三个要求。”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小狐狸”太熟悉师父这幅表情了,心中顿时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刚才的那点喜悦也随之快速的消失。   “第一,你不能叫他儿子。”   “为什么?”陶林十分不满的问道,可光脑袋压根就没打算回答她,倒是她怀中的皮皮欢喜地重复着光脑袋的话:“不能叫儿子,不能叫儿子......”陶林听着很委屈,儿子啊,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第二,你不能因为他而忘记了拜师时候说过的话。”   “拜师时候说过的话?”陶林眨着眼睛回忆着:嘴巴上说过的话那是她即兴瞎编的,自然给忘得干净,不过心里想的那些她可还记得,不就是学些糊弄人的本事,去骗有钱的傻子嘛,这哪能随便忘记。   如此一想,陶林连忙应声道:“这些话徒儿时刻牢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离妄全当她说的是“尽心尽力,好好侍奉师父”之类的话,遂满意的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道:“第三,他的衣食起居皆由你负责,要是他晚上哭闹吵到了我休息,我就只好把你们两个都扔出去。”   陶林没有生养过孩子,自然想象不到这个年纪的孩子要是闹腾起来,那可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招架不住。所以她摸了摸皮皮滑嫩嫩的脸,拍着胸脯保证道:“师父您放心,我儿......皮皮乖着呢,一定不会打扰您休息的。”   “这样最好。”离妄突然笑着凑到皮皮面前,吓得陶林忙用手将娃护住。正想着师父这又是要闹哪一出的时候,皮皮的脖子上蓦然多了一串佛珠,而离妄按着他的脑袋,薄薄的嘴皮子不知在念些什么。   这样近的距离,陶林嗅着师父身上的烟火味道,看着他身上穿着的水墨□□,不由感叹:“师父可真不是一般的和尚!人家和尚都是清一色的土黄□□,哪像师父这一身清新脱俗,要是没有顶着这个光脑袋,别人准得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富家少爷。”   这个动作持续了很久,期间皮皮不但没有哭闹,而且非常配合似得用肉呼呼的小手,捏着脖子上的佛珠,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透着懵懂,却在离妄收回手指的瞬间,幻化成了一丝轻嘲。   除妖经文、超度经文,甚至是佛珠都对这个孩子没有丝毫作用,难道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孩子吗?离妄心中的疑惑被一声“咕噜,咕噜”的叫声打断。   陶林有些不好意思的迎上师父的目光,空空的肚子不争气的再一次叫唤了起来。而后她听见师父语气温柔的说着:“饿了吧,我去做饭”,便觉得这应该是自己饿昏头,产生的幻觉。师父他居然要给自己做饭吃,大师做的饭,吃了是不是可以消灾消难,强身健体?   怀中的皮皮看着陶林一脸花痴状的表情,顿时不满的用肉肉的手指抓着陶林的手,嘴上含糊不清的说着一串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   皮皮的这串话成功引起了陶林的注意,她恍然大悟的摸着皮皮的小肚子说道:“你也饿了吧”,却又想起了什么似得,苦着一张脸,“可是我没有奶喂你啊。”   怀中的皮皮小身子一抖,憋了半天的劲,终于冲破了堵在喉咙底的阻碍,奶声奶气的反驳着:“我不喝奶!”   他的这一声叫唤吓得陶林差点没把他甩出去,“你,你,你会说话了?”这么小的孩子,牙都没有长齐呢,居然能开口说话了,还说的这么霸气。   “我不喝奶。”皮皮知道自己吓到她了,说第二遍的时候语气明显和缓了许多,再加上小孩子独有的奶声,听上去更像是撒娇声多一点。   “大爷的!你真的会说话了。”陶林激动的朝着他的脸蛋儿“啵”的亲了一口,压低声音说着:“我儿子就是厉害。”   “我不是你儿子。”皮皮红着一张脸,眼神闪烁着不敢去看陶林,却喜欢她抱着自己时身上传来的温暖。   “你个小没良心的,就是我儿子。”陶林才不管他愿不愿意,打心底就是认准了这个儿子,只可惜不能出去炫耀一番,便趁着师父去厨房做饭的空隙,连骗带唬地让皮皮叫自己爹。   “叫一声,就叫一声。”“小狐狸”将皮皮放在桌子上,用手轻轻戳着他肉乎乎的脸蛋,眼睛里装满了抖了抖就会溢出来的撒娇。   “不行。”皮皮义正言辞的拒绝,还未长开的脸上带着一股子天生的傲气。   “嘿!你个小兔崽子。”“小狐狸”举着“爪子”威胁道:“要是不叫我就打你屁股。”   “不要说脏话,这样不好。”皮皮的小肉手够了半天才够到那只温热的手,他像个大人一样用自己的小手握着陶林的大手,末了还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陶林混成现在这副模样都是他的过错。   “你个小屁孩儿,装模作样起来到有点儿意思。”陶林完全不去理会皮皮眼睛里那点一瞬而逝的自责,继续□□着他那张手感软糯的肉脸,“叫一声,叫一声好不好?”   “叫什么?”   一听到离妄的声音,陶林就像哑了的炮仗一样,瘪了瘪嘴,收了玩闹的心思。   “叫什么呢?”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准备转移话题。正巧鼻子嗅到了粮食的味道,转头看见离妄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上头还漂浮着几点绿莹莹的东西。   “小狐狸”见了那东西之后,哀痛万分地嚎叫着:“师父!你为什么要放葱!!”   ☆、南柯一梦(十五)   在悲壮的吃完一大碗葱花鸡蛋面,连汤都不剩下一滴之后,陶林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下盘算着:自己要是没能学到师父捉妖的本事,学一学这做饭的手艺也能出去赚大钱了。   而坐在陶林身边的皮皮,肉乎乎的手握着一只汤勺,有模有样的舀着碗里的面汤喝。这才过了短短半日,陶皮皮的模样就长大到了四五岁,精致的眉宇间那股子傲气也更浓了几分。   陶林是在吃饱喝足做完白日梦之后才发现的,顿时又惊又喜地盯着陶皮皮上下瞧着,“师父做的面果然与众不同,瞧我儿......皮皮只不过喝了一点面汤,就长这么大了。”   她琢磨着自己吃了这么大一碗,那岂不是该长得和师父一样高了。念及此,“小狐狸”连忙兴奋的站起来,朝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离妄扑去,却失望的发现脑袋贴到的地方还是那处结实的胸膛。   “为什么我没有长高?”陶林小声的嘟囔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只握着佛珠的手蓦然一抖。因为这个突然的拥抱,离妄觉得心跳变得乱糟糟的,就像是住进了一只兔子一样,上下不停的蹿动着。   “其实你这样的身高就很好。”   清润而温柔的声音落入那个小小的人儿耳中时,握着汤勺的手不由的收紧,乌黑明亮的眼瞳中划过一瞬即逝的恨意。   “师父你又唬我。”“小狐狸”自然不信这话,抬眼间却看见了师父那对兔子一样的红耳朵,“咦?师父你的耳朵怎么又红了?”   这个“又”字让离妄的耳朵更红了,他努力压制着心底的躁动,说出口的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异样的沙哑:“师父这是在修习一种厉害的法术,此术会在修习之人的体内埋下一颗火种,若是那人修为不够,火种就会慢慢生根发芽变成燎原之火,直到焚尽那人的三魂七魄。”   想着师父的体内埋着一颗随时可能会燃烧的火种,陶林不禁用手圈住了离妄精瘦的腰。他要是自己把自己给烧死了,那自己的白日梦不就真的成了白日做梦了吗?陶林心中苦恼着,看向离妄的眼神中都带了一丝慌张:“这么危险的法术,师父还是别修习了。”   “火种既已埋下,怕是来不及了。”离妄的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自语,总之落入陶林的耳中,都成了一种十分危险的信号,翻译过来就是:“老子也不晓得自己哪天会死,徒儿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我去你大爷的......”陶林的腹诽还没骂完,就被一双手圈住了,脑袋再一次贴在那人结实的胸膛上,鼻腔里争先恐后的涌入他身上的烟火味道,心底里也随之开始燃放起了一朵又一朵灿烂夺目的烟花。   他,他,他为什么要抱住自己?可,可,可是好像是自己先抱住他的。这一刻,平日里那些调戏大屁股女人和清秀少年的贼胆,统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陶林怔怔的听着耳边传来的拨浪鼓一样的心跳声,一动不敢动。   师徒二人的身后,那双小小的手捏成了一个拳,陶皮皮咬牙切齿的低声骂了一句:“无耻”,那声音依旧充满稚气,只是甩汤勺的动作却不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做出来的。潇洒利落的动作,配上那张忍住不发作的脸,活脱脱一副有钱人家的富贵儿子被人惹毛了,正思考着如何反击的模样。   幸好这个拥抱的持续时间并不长,她那身体里埋了火种的师父,兴许只是害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升天,才会悲伤难自制的想要寻求一点安慰。   自然,他这又听话又体贴人的好徒弟就成了不二人选。   陶林想明白后,满脸义气地拍着她师父的手臂说道:“师父放心,徒儿不会因此而瞧不起师父的。”   “你自然不能瞧不起我,因为就在刚才,我已将那法术传授给你了。”离妄又端出了他那副正义大师的模样,只不过眼底却藏了一抹慧黠的笑。   他见徒儿似乎还不明白自己这话的意思,便好心的稍稍弯下身体补充道:“如今你的体内也埋下了一颗不知什么时候会燃烧的火种,不过你放心,师父是不会瞧不起你的。”   “瞧得起你大爷啊!”陶林苦着一张脸暗自骂道。她真是被钱蒙蔽了双眼,怎么就拜了个如此不要脸的师父。这具一点修为都没有的身体,那火种还不得烧的旺旺的,没准儿明天一早自己就变成一把灰了。   想到这里,陶林立马嚎叫着抱住离妄的手臂,这模样像极了她当初拜师那会儿。   “师父啊,徒儿不想变成黑煤灰,您赶紧把火种取出来吧。”   离妄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取出来是不可能,不过压制它不燃烧的办法还是有的。”   “什么办法?”“小狐狸”果然上了钩。正当离妄思考着编个什么办法,听上去更有信服力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他骗你的,这么假的话你都信。”   师徒二人一齐转过头,看向踮了好几下腿才从凳子上跳下来的陶皮皮,前者的眼中带着明显的不爽,后者则是一脸疑惑。   陶皮皮迈着两只小短腿,将肉乎乎的手背到身后,俨然一副小先生的模样。他径直走到陶林身前,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搞得陶林只觉得自己果真是一个蠢人,连个孩子都不如。   “皮皮,你为什么说师父是骗我的?”“小狐狸”虚心的问道,站在她身旁的离妄也将目光停在皮皮身上,他一直觉得这个孩子不一般,无论是来历、生长的速度、还是身上流露出的气韵都证明他并非一个普通的孩子。   “你以为这是邪教吗,肚子里藏颗火种,怎么不说藏个轮子,一旦修炼成了就能腾云驾雾!”   霸气而直接的话,让离妄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是一个对自己极有威胁的存在。不行,他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孩子弄走,不然以后他的徒儿都得变成别人家的徒儿了。   陶林则甚为赞同的“哦”了一声,却还是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疑惑着这火种到底有没有埋到自己的身体里?   “师父?”   “你要是不想要火种了,改要轮子也不是不可以?”眼看着师父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眉心,陶林连忙后退着摇头:“不了,不了,徒儿还是喜欢火种。”   废话,那轮子万一从自己肚子里飞出来,那她岂不是死的更难看。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陶林在师父和皮皮两者之间,还是选择相信师父多一点。   “你宁愿相信此等荒诞的话,也不愿信我。”皮皮这句大人味十足的话刚说完,脑袋就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小孩子不要学大人的样子,这样就不可爱了。”陶林打心底认定皮皮是自己的儿子,无论他长得有多快,他就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就应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不该一会儿皱着眉,一会儿叹着气。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一时语塞,皮皮用乌黑明亮的眼瞳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笑颜,心上漫过春花的香甜,待他想要将这些味道收藏起来的时候,却有人先他一步夺去了整片花海。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要如此吗?   皮皮不由捏紧拳头,面上露着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怅然,“我是一个孩子,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孩子。”   陶林自然听不出他话里的落寞,双手摸着他的脑袋:“对啊,在我眼中你本来就是一个小娃娃,人小鬼大。”   最后一句是跟着陶林的手一起落下的,捏着皮皮肉乎乎的脸,陶林觉得心情大好,连带着身体里埋了火种一事也暂且抛到了一边。   然而下一刻,陶林的这点好心情就被某大师捏的一干二净。   离妄自从发觉自家徒儿喜欢捏皮皮的脸后,心底就产生了一种酸酸涩涩的东西,弄得他很不舒服。就像现在,他看着陶林欢笑着捏着皮皮一张很不情愿的肉脸,微凉的手指就鬼使神差一般,捏住了这张软软滑滑的脸。   随着这一动作的落下,四周的闹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四只眼睛齐刷刷的看向离妄,却没想到他只是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手感还不错。”   被捏脸的陶林,完全处于懵懵的状态,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又不太好使了,明明应该生气的将这双手打掉,可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接触,让自己的一颗心“砰砰砰”的跳个不停,难道是因为师父长得太好看了,被这样好看的男人轻薄,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是应该的。   如此想着,陶林便理直气壮的回应了一句:“师父喜欢就好。”   此话一出,陶皮皮痛心疾首的捶了捶自己的小身板,看向离妄的眼神更是多了一丝妒意。   被嫉妒着的离妄却并不觉得此话有何不妥,相反的是他很是满意这样的回答,尤其是当着陶皮皮的面。于是他忍不住又捏了捏可爱徒儿的脸说道:“为师很喜欢。”   简直听不下去了,这两个人真是太不要脸了!陶皮皮愤然的迈着小短腿准备离开,却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沈岁岁,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相撞的一瞬间,有一人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惊诧,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沈岁岁心里着急着,也没仔细注意到陶皮皮,连带着陶林都顾不上看,只将目光落在了离妄身上。   “大师求你救救我堂姐。”她这没头没脑的话,成功将这对“不要脸”的分离开,离妄依依不舍的收回手,陶林感觉脸烫的厉害,狐疑着是不是体内的火种开始燃烧了,可还是故作镇定的问着岁岁:“你堂姐,是那个在眠城里开戏园子的沈春花?”这些年没少听岁岁说起她的这个堂姐,不外乎是人美钱多,生意好。   “对,眠城所有大夫都说堂姐没得救了,还求大师能救救她。”岁岁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这样梨花带雨的一张俏脸,是个人看了都会心软,尤其是向来懂得怜香惜玉的“小狐狸”。   所以还没等离妄答应,他的徒儿就柔声柔语的劝慰着美人儿:“你放心吧,我师父一定会救她的。”自从沈岁岁不再缠着师父要当什么俗家尼姑,也不再缠着自己要死要活之后,陶林觉得她又变成了从前亲切可爱的辣美人儿。   离妄并未立即回应,而是喃喃的念着两个字——眠城。   记忆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没入阳光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座岁月静好的院落,那人跪在佛像前的背影很模糊,可就是这样一闪而过的模糊背影,使得心口铺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月光,干净的让他觉得难过。   “我会救她。”离妄说出口的声音里藏着浅薄的悲伤,却在看向陶林一双欢喜而自豪的眼睛时,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   他那些记不得的过去,因为这双眼睛里的星辉变得不再重要了,他忽然觉得很幸运,因为遇见的是她。   “我师父这样厉害,只要他出手,这天底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你快说说,你那美人儿表姐怎么了?”粗线条的陶林自然注意不到自家师父眼中的柔情,只顾着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你堂姐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会这么多大夫瞧了都治不好呢?”   “我一个月前得知堂姐落水后感染了风寒,伺候她的粉黛说是休养几日就好了。可这接下来的日子里,堂姐的风寒不但没有好,反而越来越严重,眼下更是......”岁岁说着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了,自从爹娘去世后,这眠城的堂姐就成了她最亲的人,她自然不愿堂姐也离开自己。   “确实是个怪病,不过有我师父在,没有什么病是瞧不好的。”陶林的眼中满是自豪,看的离妄差点误以为自己真的是哪门子厉害到不行的名医。   当日,师徒二人加上岁岁和皮皮,坐着一辆朴实的马车朝着眠城而去,陶林一路上不知掀起车帘看了多少回,脸上满是穷鬼进城的激动劲儿。沈岁岁则很喜欢皮皮似得,一直盯着他看个不停,可后者却并不喜欢这个美丽的姐姐,他操心着抱着自己的陶林:这颗脑袋要是再往外伸出去一点会不会掉下去?   陶林不知道,等她再回到南柯村的时候,这个村子会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变化似乎是在那场怪雨之后就开始了。只是彼时的陶林尚且察觉不到,她还沉浸在即将到达富贵大城的欢喜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了决战!平安京的邀请码~hhh   ☆、春花遇   沈春花是这今初园的老板,也是这眠城里最出名儿的角。她唱戏有三不:一不露脸,每逢她登场,这台上必要挂上一圈白色的纱幔;二不挑明灯,只用幽微的灯影衬托出一种朦胧之感;三不重唱,也就是说,她唱过的戏绝不再唱第二遍。   饶是这“三不”引来了诸多非议,可沈春花的名号还是如同遇了风的花絮一样,迅速传播了开去。眠城里的那些个达官贵人,每每争破了头只为了那雅座能离沈春花的戏台子近一些。这也就有了“千金座”这一说,而愿意花一千两银子来买一个雅座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眠城周家的长子周庆。   此人生性风流,在外仗着其父的权势为非作歹。生平最好女色,是个见了稍微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就走不动道儿的好色鬼。   他手底下那帮人好几个是被官府通缉的采花贼,可周大色鬼却求贤若渴的将这些人留在自己身边,供他采花之使。   而沈春花那一折牡丹亭,真真唱到了周放的心坎儿里,自然越是这样够不着、瞧不见的花,越能引起周大色鬼的兴趣,他听得眼睛痒痒,嘴巴痒痒,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更是痒的难受。看着那轻飘飘的纱幔像个女人的柔软的身子一样搔首弄姿,刚想将它搂过来,瞧一瞧它里头到底藏着怎样一个绝色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却不合时宜的将周大色鬼的动作给打断了。   那一日的乔誉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衫,手上握着一柄玉骨折扇,俨然一副斯文书生的模样,可眉宇间却带着纨绔特有的放荡不羁。   他坐的位子并不靠前,可声音却穿透前头这些富贵子弟的耳朵,落入了纱幔后那个素衣素面的女子耳中。   “戏唱的不错,不过这么怕被人瞧见,一定是个丑姑娘。”   ——————————————————————————————————————————   新鲜的空气,新鲜的楼宇,新鲜的服饰,还有新鲜的细腰、细嗓子女人和摇着纸扇,身后跟着好几个壮大个的男人。陶林简直觉得自己这双眼珠子都快要看不过来了,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感慨着:大城就是不一样,阔气,豪啊!   她只来过眠城一次,这唯一的一次还是和鱼宝一起,被一个老神棍忽悠着去卖神药。这俩兄弟一心做着发财梦,到了最后就差没把自己给卖了。   他们花了好大的劲儿才逃出来,机缘巧合之下,还见识了眠城那场奢华热闹的嫁娶。   “都走开,都走开,别挡着我们白姐儿的道。”陶林尚沉迷在大城的繁华中,全然没听见这趾高气扬的声音,只觉得自己一双脚好像踩在了棉花团上,舒服得很。于是“小狐狸”更加感慨这大城的路都是软的,走起来不累人。   “你踩到一只猫了。”一旁的陶皮皮好心的提醒到,“把好好的一只白猫变成了灰猫。”   “什么?”陶林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一个风一样的身影急匆匆地落在了她身前,痛声哀嚎着:“我的白姐儿啊,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踩得你,本少爷一定替你报仇雪恨。”   说完便转过头,怒气冲冲的瞪着一脸不知所措的陶林,“是不是你踩的?长着一双狐狸眼,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眼前是个病怏怏的男人,单薄的身子板裹着金灿灿的衣物,一根朱红色的腰带缠着他的小细腰,上头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珍珠,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儿子,就是不知道他傻不傻,好不好骗?   陶林心下思索着这兄弟的脑壳子好不好使,嘴上却连忙甚为无辜的否认道:“绝对不是我踩的!我面善心也善,绝对做不出这种残忍的事情。不信你可以问我师父,还有岁岁,还有皮皮。”   被叫到名字的三个人,面上不约而同的一颤,心下同时感叹着脸皮这种东西陶林绝对是不需要的。   离妄为了配合自家徒儿的不要脸,面上露着友好而肯定的笑,压低声音的问着身旁的沈岁岁:“这病秧子谁啊?”   自从知晓大师藏了一颗流氓心后,沈岁岁对他这样的问法丝毫不觉得惊讶,反而觉得很是顺耳,便同他露着一个模样的笑,轻声回答:“这是周家的二少爷周围,眠城出了名的猫少爷,爱猫如命。这白姐儿就是他最喜欢的一只猫,吃穿用度都和富贵人家的小姐没什么差别,陶陶踩了它就如同踩了猫少爷的心肝。大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她现在着急着堂姐的病,最好能腾云驾雾飞到堂姐的今初园,却没想到这才一到眠城,就惹上了这么一个主儿,她以前从堂姐的口中可没少听说这周二少爷的混事,全都是和他爱猫疼猫有关的。   “等死吧。”离妄说完后就闭上眼睛,拨动着他手上的佛珠,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害得岁岁以为这下他们完了,娇嫩的脸上瞬间失了色彩。   倒是小小的陶皮皮昂着脑袋,看了一眼离妄后便发出了一声轻嗤,他了解的那个人最擅长坑蒙拐骗,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果然就在猫少爷不耐烦的瞥了这三人一眼,随后一边心疼的安慰着受了惊吓的白姐儿,一边吩咐着随从将这个鬼话连篇、没有丝毫爱心的败类抓起来的时候,一声掷地有声的“善战”及时地从离妄的口中落下。   猫少爷周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瘦弱的小身板不由的颤抖着,随从一见向来体弱多病的主子被人吓着了,刚想上前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和尚,却被猫少爷挥手拦住。   “大师这是何意?”周围这才仔细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大师,这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俊美脸庞,比一个月前死了的玉面书生乔誉还要好看,猫少爷觉得这和尚一定是哪个寺里的名僧。他所然不信佛,可对僧人基本的尊敬还是有的。   “我只是替施主感到惋惜。”   “惋惜什么?”   “此为天机,本是不该泄露的。”陶林看着师父一本正经的脸,却觉得这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语调......想起来了,师父每次使出大招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陶林连忙竖起耳朵,瞪大眼睛,暗自发誓这次一定要学到师父的本事。   沈岁岁的脸上则全然不见了方才的绝望,她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满脸渴求的猫少爷,心想着:大师这是又要准备诓人了。   “大师但说无妨。”猫少爷像是一尾被鱼饵诱惑住的蠢鱼,任凭着离妄将他一点一点的提出水面。   “如此......”大师为难的叹了一口气,此番神色的转变,让猫少爷更加信服他口中的天机定是机密中的机密,一旦说出口就会有损大师的修为。   猫少爷的眼睛里越加带着浓烈的渴望,这也让离妄知道是时候开始他的忽悠了:“施主不知,你怀中的白姐儿原本是天上的猫仙,却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一盏琉璃灯,而被贬下了凡尘。算来这该是它的第九世,都说猫有九条命,也就有九世的轮回之苦,等白姐儿受完了这一世,就可以重新回到天上去了。”   陶林满脸崇拜的腹诽着:“师父,您真是火眼金睛,这都能看出来。”   沈岁岁挑着眉毛腹诽着:“大师,您还能再扯一点吗?”   陶皮皮翻出口袋里陶林塞给他的瓜子,一边嗑一边嫌弃的腹诽着:“演技拙劣。”   猫少爷周围将怀中从惊吓中缓过来,又陷入另一种惊吓的猫儿牢牢抱着,喜忧参半的问道:“大师,那我这白姐儿岂不是要离我而去了?”   “二少爷,您别听这江湖骗子乱说,这白姐儿好好的怎么会飞仙呢。”随从一脸不信的看着这个忽悠自己主子的死和尚。   见有人对自己的说法提出了质疑,大师不慌不乱的走到猫少爷身前,伸出一只白皙修匀的手,放在白姐儿的脑袋上。   猫少爷这猫自小娇贵的很,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是碰不得的,一碰就叫着挠人。可现在这白姐儿非但没有挠大师,而是温顺到有些发抖。这让猫少爷心中刚起来的那点疑惑又被按了下去。   随后大师神色自若的念着一段经文,在场的众人,除了嗑到了一颗坏掉的瓜子,一脸不爽的陶皮皮外,连气都不敢喘的盯着大师瞧,尤其是陶林,紧张的双手捏拳,这一次她绝对不能看漏了师父是如何施法的。   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白姐儿的叫唤声变得越来越激烈,猫少爷心疼不已地安慰也不见作用,急的他流了一脑门子的汗,刚想开口让大师不要再念经的时候,就被一阵妖异的光芒闪了眼。   “尾巴,尾巴......”猫少爷惊诧的叫唤着,差点没有被吓晕过去,还好随从眼疾手快的将这弱不禁风的主子给扶牢了。   只见少爷怀中的白姐儿,不知何时长出了八条雪白的尾巴,正蹭着少爷煞白的脸,怯生生的叫唤着。幸好这条街上的人并不算太多,再加上他们几个此刻都处在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不然准的引起一场不小的骚动。   真的是猫......猫仙??这回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剥瓜子剥到一半的陶皮皮,都齐刷刷地对大师投去了各色的目光。   陶林敬佩的目光中带着浓浓喜色:“是经文,一定是经文!虽然没听清楚师父叽里咕噜的念了些什么,但是这经文一定十分厉害,不然怎么连猫仙都制服的了。这一次就算磨破嘴皮子也一定要让师父将这经文教给自己。”“小狐狸”打定主意后,看向离妄的眼神中满是痴傻的笑。   “大师也不全靠忽悠人,正经起来还是很厉害的。”沈岁岁咽着口水,眼神中一半敬佩一半着急,堂姐你可千万要坚持住啊......   “念得真难听。”陶皮皮的眼中满是嫌弃,一手捏着一把剥好的瓜子仁,一手拉了拉一脸花痴的陶林,在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将热乎乎的瓜子仁塞进了她的手里,假装淡定的说着:“我吃饱了,这些给你。”   陶林瞅着手中的瓜子仁,又瞅了瞅身下这张可爱的娃娃脸,感动地差点没把他抱起来,来一个热情的亲亲。   “我儿......皮皮懂得孝敬长辈了。”陶林眼泪汪汪的吃着瓜子仁,心想着这儿子果然没白捡,全然没有听见皱着眉的皮皮低声说了一句:“你才不是我的长辈,而是我的......”未说出口的话多数都带着些期许,而他的却是一望无垠的怅然。   众人各自飘散的思绪,很快被一声破了音的惊呼给拉了回来,猫少爷现在对大师佩服的五体投地,对白姐儿是猫仙的事更是深信不疑。他既欢喜着此事,又舍不得白姐儿就这样飞仙了。   “大师啊,您可真是神人!”周围苍白的脸上覆着一层崇敬的光芒,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地拉着大师的衣袖,“可这白姐儿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实在是舍不得它离开啊。”怀中的猫儿似是和主人情义相同一般,悲伤的叫唤着,这更让猫少爷觉得要是白姐儿飞仙了,那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离妄大师摆着一副“我懂你”的模样,甚为善解人意的拍了拍猫少爷削瘦的肩膀:“施主想要留   住白姐儿也不是不可以。”   “大师可有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离妄故作高深的顿了顿,等吊足了猫少爷的胃口,才缓缓的说道:“刚才施主也看见了,这白姐儿如今只有八条尾巴,离飞仙还差了一尾。而这一尾原本在这两天里就该长出了,可我那徒儿方才的一脚,恰好踩在了还未长完全的最后一尾上。所谓机缘巧合也莫过于此,待我在再施些法,封住了这最后一尾,好让白姐儿陪完施主这一世再去飞仙。”   在离妄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下,陶林这一脚非但没有踩错,还立了大功劳。猫少爷感激的连声说道:“多谢大师,多谢大师,哦,还有小师父......”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而已。”陶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全然相信自己那一脚踩住了九尾猫仙的最后一条尾巴,这才得以让它陪在猫少爷的身边。   此事圆满完结后,猫少爷为了报答大师和陶林的这一脚,硬是要请他们去府上做客,顺便帮着瞧一瞧家里头还有没有其它犯了事儿被贬下凡间的猫仙。   无奈大师来眠城还有要紧事要去办,他才只好作罢。只是临走前将自己的玉佩送给了离妄以示谢意,“大师要是在这眠城遇到什么麻烦了,都可以拿着这块玉佩来周府找我,不是在下妄言,这眠城还没有周家办不成的事儿。”   这个兄弟还是很讲义气的!陶林瞬间对这个病怏怏的猫少爷产生了几分好感,盘算着自己日后要是来眠城混了,可以找他罩着自己。   ☆、春花遇(二)   因为路上被猫少爷周围给耽搁了,陶林四人到了岁岁堂姐的今初园时,已近午时。   燥热的阳光挥洒在写着“今初园”的红色匾额上,园子的门口还立着一个月前的牌子,上头的字被风吹日晒的都退了颜色,却依稀可以辨出“鸳鸯错”,“沈春花”等字样。   “原来戏园子长这个样子。”陶林东张西望的看个不停,只觉得这里处处都精致的很,就连在门口迎接他们的粉衣姐姐都长得十分水灵。   走在陶林身后的陶皮皮,则是一脸见过大世面的淡然模样,仿佛这些小家子气的园子尚且入不得他的眼。而此刻和他一个神情的人就是离妄,他只是觉得此间的布置还算整齐,嗯,还算整齐。   “不过戏园子不该热热闹闹的吗,怎么这里这么冷清?”陶林拨开一串自廊下垂落下来的紫色花朵,好奇的问道。   走在最前头的粉衣少女听完这话后,不由轻叹了一口气:“自从一个月前沈姐姐病倒之后,这园子就没有人管了。那些人平日里没少受沈姐姐的照拂,可到底还是存了私心。在请遍了眠城所有的大夫,都说沈姐姐的病好不了了之后,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先后去了小银环的白澜园。”   “粉黛你放心,堂姐一定会没事的。”沈岁岁忙安慰着这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女,心底却大骂道:“这群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等我堂姐病好了,本姑娘一定要去那什么狗屁白澜园,砸你们这群王八蛋的场子。对了,还要叫上陶陶,他对打砸抢烧这种事比较有经验。”   而人被惦记着的陶林此刻正咧着嘴傻笑着:粉黛,原来漂亮姐姐叫粉黛,果然是个好名字。下一刻却冷不防被人敲了一下脑袋,她委屈的抬头看着喜怒不明确的师父,后者却只是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走路的时候不要傻笑,容易摔倒。”   这是什么歪理?你分明就是想让我在漂亮姐姐面前出丑!因为惦记着那段厉害的经文,陶林只是不爽地嘀咕着却不敢反驳。   离妄看着自家徒儿闷闷不乐的侧脸,不禁思索着:为什么她看见漂亮女人总走不动道儿?   粉黛将众人领到一处幽静的院子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岁岁就急匆匆的推开门,边往里冲边嚎叫着:堂姐啊,岁岁来迟了!   那速度,那嗓门,让陶林不由地抽着嘴感叹道:“我们村儿的女人就是真性情,不做作!!   随后进去的离妄却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他快速的环顾着这间屋子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头藏了不干净的东西。   离妄稍显凝重的神色被陶皮皮看在眼中,他似笑非笑的嘴角无声的说着:胆小鬼。   拉着皮皮手的陶林,只觉得这房间的摆设简直豪啊,这柜子这么大应该能放下好几个自己了吧,还有架子上的花瓶,亮晃晃的一定很值钱。哇!这画上的女人是仙女吗,这小细腰小脸蛋儿的,长得可真标致!陶林犹自沉浸在墙上的美人图中,想着怎么趁人不备把它顺回去。   皮皮拉了好几回她的手,她都没有反应,直到皮皮叫了一声:“前面那个更好看。”   “哪呢,哪呢?”陶林果然中招,她仰着脖子张望着,看到的只是离妄朝她投来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小狐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皮皮给戏弄了,可又不好指责心爱的儿子,只得耐着性子教育道:“小孩子不能撒谎。”   “我没有撒谎。”皮皮眨着乌黑的大眼睛,认真的说道:“不信你自己上去看看。”   陶林将信将疑地迈着步子,挤到离妄和沈岁岁中间,目光一落到躺在床上的沈春花脸上时,差点激动的叫出声来。   这不就是那画上的美人儿嘛!她虽然闭着眼睛,可比画上好看多了,我儿子果然没有骗我。陶林想着想着就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美人儿的脸蛋,却同时被两只手一起抓住,左边人倒还好,只是严肃的说了一句:“你先出去”,可右边这声夜叉吼,害的她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就要聋了:“滚!我堂姐的豆腐你都敢吃,不要命了!”   要要要,怎么能不要命呢!陶林立马一溜烟跑出了屋子,拍着胸脯喘着气说道:“太凶残,太凶残了!”   “是很凶残。”跟着他出来的陶皮皮点着头应和道,可眉宇间却带着一丝疑惑。   陶林一看是皮皮,连忙握着他的小胖手嘱咐道:“皮皮啊,以后娶媳妇儿千万别注重外表,最重要的是脾气好,一定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样的媳妇一定很难找。”陶皮皮喃喃的说着,他看向这张写满了不爽的巴掌脸,一双明亮的狐狸眼里落着正午的阳光,晃得他有些迷惘。   很多年以前,也有人有着这样一双妩媚的狐狸眼,那双眼睛里头藏进了好多东西,却唯独藏不下一个他。   屋内,离妄有模有样的将手指搭在沈春花的手腕上,看似是在把脉,可实则是想借此查出她真正的病因。   上一次,他握着女贞树妖的发丝就可以大致窥探出她的过往,可现在,除了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外,不要说过往了,连一个脉象都把不出来。   “大师,我堂姐的病有办法医治吗?”一旁的沈岁岁干看着着急,又不敢打扰大师看病,好不容易等到离妄收回了手,她才紧张的问道。   大师皱着眉,没有回答岁岁的问题,而是转眼看向了粉黛:“姑娘可否将当日落水之事详细的讲一遍。”   粉黛有些不解的看着离妄,却听见他神色肃然的补充道:“沈姑娘这病很是蹊跷,只怕不是感染了风寒这么简单,而是少了一魂一魄。”   此话一出,沈岁岁和粉黛的脸色皆一变。前者急忙看着后者:“粉黛你快点将当日之事详细的说给大师听,大师很厉害,一定能治好堂姐。”有了不久前猫仙一事后,沈岁岁对离妄的本事已然是十分信服。而听她这么说了,粉黛点着头,仔细地回忆起一个月前那个闹出了两起人命,也害了沈姐姐的日子。   粉黛的记忆中,那是一个风清日朗的好日子,沈姐姐带着她一同去赴周家大公子的赏荷之约,后来姐姐说她喜欢的不是荷花而是睡莲,周大公子就和她一起去了传言中住着水鬼的渡梦河,再后来两人就落了水。等有人下水救人的时候,却也只救上来了沈姐姐一人。   而周大公子的尸首被寻到时,都肿胀到辨不出模样了,四肢上还留着深深浅浅的抓痕,见过的人都说他是被水鬼索了命。   同一日被打捞上来的还有乔家的公子乔誉,那张同样肿胀的脸上却带着一抹温暖的笑,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而笑,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溺水。   自那日落水后,沈姐姐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大夫口中的伤寒也渐渐变成了无药可治的绝症,这期间周家的人也来闹过,说了一大堆沈姐姐的坏话,可无奈她人也都成了这副模样,就只好作罢。   粉黛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岁岁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着:“我苦命的堂姐啊,你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去喜欢睡莲,那花一听名字就是朵不正经的......”   离妄刚刚酝酿好的一点悲悯,被岁岁这一哭,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再加上还有个同样抹着眼泪轻啜的粉黛,他只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像个慈悲为怀的大师:“两位女施主节哀顺变。”   “我堂姐还没死呢,节你个大头......”岁岁一时激动差点骂了大师,她连忙抹干泪水,吸着鼻子向大师道歉:“大师,我刚才只是口误,口误,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离妄点着头,表示自己是善良的大师,可以包容你们这些愚昧的凡人。从粉黛的回忆中,他大致了解到了沈春花这病的来由,想来她弄成现在这副样子,跟渡梦河脱不了干系。   “大师,沈姐姐的病不会真和水鬼有关吧?”从大师说沈姐姐是中了邪气后,粉黛就不由将她的病和渡梦河的水鬼联系在了一起。   “那还等什么,大师你赶紧把那只可恶的水鬼抓出来。”沈岁岁目露凶光,小夜叉的气质毕现。   你当是抓老鼠吗?水鬼这种东西可是很凶残的,没听见粉黛说周放的身上都是抓痕,那一定是只生前不爱剪指甲的女水鬼。   大师脸上依旧保持着慈善的笑,腹诽却一句接着一句。   “既然如此,还劳烦粉黛姑娘带我去渡梦河。”粉黛心下害怕那诡森森的地方,可仗着有岁岁请来的大师在,况且这大师看上去英俊不凡,不像是个江湖骗子,她便鼓着胆应了声好。   另一边,陶林正掏心掏肺的和皮皮讲着她这些年来的阅女经验,从屁股大的好生养,一直说到了眉心有痣的那事儿上就会欲求不满,皮皮的脸却越听越黑。   “还有一回,那江家媳妇......”陶林越说越来劲儿,恨不得将自己的这些年调戏过的姑娘、少年都说给皮皮听。   “你的脸上有脏东西。”   听皮皮这么一说,陶林才停了口,摸着自己的脸问道:“哪里?”   “你看不见,我来给你擦。”   陶林自然乐意的将脸凑了过去,却被一双软软的小手捏住了鼻子。熟悉的感觉从记忆的某一处漏出来,她不记得曾经有谁也这样捏过自己的鼻子,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的跳个不停。   “这么大的人了,还说些不着调的话。”软糯糯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哥哥在说教着不听话的妹妹,若是陶林在看的仔细一些,就能看见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盛放着小心翼翼的疼爱。   可是陶林很粗心,她只看见了陶皮皮用孩子的身体,孩子的声音,嫌弃着自己这些不轻易传授的经验。   于是她回捏着陶皮皮小巧的鼻子,半唬半笑的说道:“你再学大人的样子和我说话,我就打你的屁股。”   在别人看来这二人的姿势甚为有趣可爱,可这一幕落在一袭水墨袈裟的大师眼中,却变成了说不出的暧昧和碍眼。   “莫动!”空气中突然想起了这两个宛如惊雷的字,听得陶林浑身一颤。她立即松开了捏在手中的小鼻子,万分委屈对着离妄哀嚎道:“师父不是答应过我,有人在的时候不叫法名的吗?”   ☆、春花遇(三)   “莫,莫动?”刚才还顶着一张悲伤脸的沈岁岁,这下子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世上还有比这两个字更符合陶林这只小狐狸的吗。大师啊,你真是太有才了!   陶林听着沈岁岁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不禁怀疑里头那个病的快死的美人儿,是不是她敬爱的堂姐?   她一侧头,陶皮皮立马错开了和她的对视。   陶林气呼呼的瞪了她一眼,心中骂道:你小子,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偷笑!   她再侧头,站在沈岁岁身旁的粉黛正捂嘴偷笑着。   陶林心中更加郁闷:美人啊,你怎么也和他们这些没义气的人一样呢?   “你们都不许笑,我师父说有很多得道的高僧都用这个法名,这两个字可是很厉害的。”陶林一边着急解释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一边悲愤的看着这个可恶的师父。   离妄接收到自家徒儿含恨的目光,刚想帮她说话,可脑海中控制不住的浮现出方才那一幕,话到嘴边就给止住了。   自从皮皮出现后,陶林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转移到了这个长得过于精致的孩子身上。离妄很苦恼,为什么很多时候,自己会忍不住嫉妒一个孩子?   就像刚才,他在看到这两人互相捏着对方的鼻子时,心口就像着了烈火一样难受。那时候的他甚至觉得陶皮皮不再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而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   沈岁岁笑的没了力气,只好缠着粉黛的手臂说道:“是是是,大师给你起的名字能不厉害吗,莫动小师父?”   “沈施主前一阵儿不是还嚷嚷着要当俗家尼姑吗?我师父不肯收你,不如你入了我莫动的门下,这法名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莫气。”陶林一脸认真地说道,心下却想着:敢嘲笑小爷我,气不死你!   “去你的莫气!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谁爱入谁入去。”一听到“俗家尼姑”这四个字,沈岁岁脸上的笑果然停住了,再加上后头的“莫气”,要是现在手上有根棍子,她非得朝这“小狐狸”身上捶上几棍。   “多好的名字啊,绝对配的上你‘小夜叉’的名号。莫气,莫气......”   陶林不怕死的叫的津津有味,气得沈岁岁捡起一根枯树枝就追在她身后。这两人你追我赶,一个叫着莫气,一个骂着莫动的满院子乱跑,后者更是忘了刚才还急着要去渡梦河抓水鬼。   这两人从前就是一对一言不合就开骂的小冤家,往往到了最后,一个拿着棍子在后头追,一个骂爹骂娘的在前头跑。只是闹过了这会儿,岁岁总会寻着机会给陶林送去一盘枣泥糕,而陶林又是个忘性大的主儿,吃了人家的糕点,自然就没了脾气,这一来二去,棍子挨了不少,枣泥糕也吃了不少,岁岁对陶林的感情也在这一棍一糕中,越来越深。   “小狐狸”要是知道了这剪不断的孽缘是自己嘴贪吃出来的,准得抽着自己的嘴巴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小夜叉的东西也是你能吃的吗?   “岁岁、小师父你们都别跑了。”粉黛着急沈春花的病,可又不知道这你追我跑的二人何时会停下,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一旁的大师。   大师他,这是在笑吗?粉黛的目光停在离妄脸上,饶是见过了不少容貌俊美的男子,可在看着离妄微微上扬的嘴角时,她还是不由的红了脸。   这一刻,大师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就像一只机灵的小狐狸,绕过高大的榆树,对着身后的人做着一个鬼脸。“小狐狸”在笑,那笑容明媚如四月的风,一直吹到了大师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风过之后,那里开出了许许多多颜色的花,花海的花香困住了一缕无根的魂魄。   和离妄一样,陶皮皮的眼睛里也藏进了一个人,这个人干净纯澈的笑容让皮皮觉得很不真实,就像是镜花水月里一触就碎的梦影。   “沈姐姐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粉黛也没有想到自己一时心急叫出口的声音,竟会有这般强大的作用。   四双原本各看各的眼睛,一下子聚集到了她身上,看的粉黛的脸越加红了。   自己的声音好像是大了这么一点,可这不是情非得已吗?   陶林怔住了脚步,望向这个娇弱的美人儿,暗道:“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嗓音简直可和李婶儿那只母老虎有的一拼!”   “哎呦......”屁股上传来的疼痛感,让陶林转过头不爽的看着沈岁岁含笑的脸,“你耍赖。”   “谁耍赖?是你自己站在这里让我打的。”沈岁岁对着陶林露出一排莹白色的贝齿,看的后者捂着屁股一脸不甘心。   “不准打她!”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同时落下,声音的主人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同样的震惊,同样的不悦。   沈岁岁抬眼看看离妄,又垂眼看看陶皮皮,没想到自己会同时被这两个人警告。前者是能救堂姐性命的大师,他的话自然要听;而后者虽然是个五岁大的孩子,可为什么这气势和离妄比起来也几乎无差?   打是亲骂是爱,你们这两个不懂情趣的老古板和小古板。   岁岁瘪着嘴应道:“不打就不打。”   陶林被这一幕感动的一把抱住离妄,脑袋蹭着他结实的胸膛,“师父,皮皮,你们太让我感动了!”   当着皮皮面的拥抱让离妄觉得心情大好,他摸着陶林的头,声音温柔的说道:“师父只有你一个徒儿,你要是被打伤了,以后谁替我端茶送水,捏腰捶背?”   怀中的人儿抖了一下,悲愤的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你大爷的光脑袋,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皮皮,你上哪儿去?”岁岁看着这个握着小拳头离开的身影,心虚地嘀咕着:这孩子是怎么了?自己不是答应他不打陶陶了吗?   随后传来的稚嫩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气:“渡梦河!”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那儿?”岁岁跟上去想牵住皮皮的手,她对陶陶捡来的这个孩子很是喜欢,无奈对方却不怎么喜欢她,甚至有些厌恶似得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这要是放在旁的人身上,准得遭到一毒骂,再挨上好几个巴掌。   可沈岁岁对这个长得极为精致的孩子,却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看的走在她身后的陶林甚为欣慰对他师父说道:“好孩子,果然将我的话听进去了。”   “你同他讲了什么?”   “徒儿告诉他找媳妇要找脾气好的。”陶林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惋惜的看着离妄:“可惜师父是个和尚不能娶亲,徒儿那些找媳妇的经验,师父知道也没用。”   “你怎么知道为师不能娶亲?”离妄的声音不大,只能让陶林一个人听见。“小狐狸”一边琢磨着师父这话的意思,一边偷偷瞥着他俊美的侧脸,越往那方面想,一颗心就跳的越快。   真是不正经的和尚和更不正经的徒弟!   “那师父会娶怎么样的媳妇?”陶林有些紧张的不敢去看离妄的脸,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紧张从何而来。   “能吟诗作对。”   “小狐狸”歪着脑袋想了想:和别人作对自己倒是十分擅长,可这淫诗实在太过下流,学这玩意儿的姑娘那不是窑姐儿吗?哎,师父的口味确实够重!   离妄感受到徒儿朝他投来的异样的目光,不解的皱了皱眉:“能吹拉弹唱。”   “小狐狸”掰着手指嘀咕着:吹牛,会;拉嘛,想着自己从前替生意不好的窑姐儿拉过客,就自信的掰手过了手指;弹是弹棉花吗?可自己为什么不会弹棉花呢?“小狐狸”皱着眉,还好下一个唱自己擅长,甭管是歌谣还是小曲儿都能来上几嗓子。   四个会三个,还是不错的!   离妄看了一眼那张突然又欢喜的脸,更加不解的继续说道:“容貌出众,善解人意。”   这说的,可不就是自己嘛!“小狐狸”毫不谦虚的点着头,甜滋滋的想着师父这娶媳妇的标准自己马马虎虎基本符合。   咦,自己为什么会将这标准往自己身上套?“小狐狸”转眼又犯迷糊了,一颗心砰砰的跳的厉害。   在一阵陌生且汹涌的情愫撞击中,她听见自家师父又说:“这些我都不喜欢。”   “小狐狸”按着自己这颗不老实的心,急切的问道:“那师父你倒是喜欢什么?”   “我喜欢好动的。”深邃的眼睛看着这张红扑扑的脸,声音温柔而低沉,像是在同心爱的女子说着旁人听不懂的情话,只可惜这个女子是个傻姑娘,听不出藏在话里头的情意。   好动的?这是怎么标准,那狐狸还好动呢,你怎么不去娶只狐狸当娘子?陶林鼓着嘴十分不理解师父的喜好。   离妄看着一脸不解的傻徒儿,只是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接下里,陶林为“好动”两个字郁闷的一路,兜在心底的一大堆问题都忘了问,直到到了这个半个人影都找不到的渡梦河,才跺着脚拉住离妄的衣袖,眼神渴望的看着他。   “你这是怎么了?”离妄担忧的怕了怕她的肩膀,以为她被什么邪物给吓着了。   “唔......唔......”陶林眉头紧锁,卯足了力气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谁让她想问的问题太多,现在一下子全都涌到了嘴边,像一个个急着投胎的小鬼一样,谁也不肯让谁先出去。结果就——舌头打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离妄:歪想!   ☆、春花遇(四)   渡梦河上稀稀疏疏的开着两三朵睡莲,偶尔有蜻蜓落在上头,却像是被河中的阴邪之气惊吓到一样,没一会儿就飞走了。   河两岸因为长时间绝了人迹的缘故,成了各种荒草的乐园。在这些肆意生长的草堆里,一双纤细的手择到了一根长得最肥实的草儿,将它绕在自己的手指间各种蹂躏。   作为一根骄傲自负的草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祸,它努力昂着断裂了一半的脑袋,露出一嘴尖利的细齿,朝着这残害自己的恶人狠狠的咬了下去。   “啊......”陶林吃痛的看着被割破了一个小口子的手指,一把丢掉手中的草儿。   身首异处的草儿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土壤中,不由激动的叫着:黑土大哥,小弟——啊——   陶林毫不知情的将草儿踩在自己的脚下,脸上满是苦痛的表情。她那只冒着血珠的手指正被离妄握着。明明是一点不起眼的小伤,可这师徒二人搞得就像断胳膊断腿那般严重。   “怎么这么不小心?”   “徒儿心想着河里那索命的水鬼,一时没注意就割到手了。”“小狐狸”委屈巴巴的眨着眼睛,看着自家师父轻柔地用衣袖擦去血珠,她的心底就泛上来说不出的酥甜。   她偷偷瞥着师父那双潭水一样深邃的眼睛,一颗心就“砰砰”的跳地厉害,那些个从岁岁口中听来的睡莲、水鬼、死人都不在变得好奇有趣。这一转变让陶林觉得又陌生又害怕,她想起了师父在自己体内种下的那颗火种,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经开始燃烧了,要不然自己每次和师父相处的时候为什么常常会感到口干舌燥?   “就是这里了。”走在最前头的粉黛指着那片幽森的河面:“这就是渡梦河。”   众人的视线先是落在了河上,然后再一起转移到了离妄大师的身上,似乎在等着大师说出些令人信服的话来。   只有陶皮皮一直将目光落在河心那朵快要枯萎的睡莲身上,一对小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师父,你看见水鬼了吗?”陶林的问题正是沈岁岁和粉黛想问的,这会儿她们三人将大师团团围住,既紧张又期待的看着大师镇定如常的俊脸。   离妄望着一览无余的河面,他确实在潮湿的空气中嗅到了一缕淡淡的邪气。   大师在三人热切的注视下,闭上了眼睛,拨动着手中的佛珠,越来越熟练的念着那段经文。随着一声声低沉清润的佛音落下,原本平静的河面开始剧烈的抖动了起来,像是一壶沸腾的热水,往外冒着白腾腾的气。只不过这气却阴冷的很,像是十二月间的寒风,吹的陶林直缩脖子。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乱作一团的水面,就在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水底飞腾出来的时候,陶林的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这不会就是水鬼吧,可,可是为什么长得这么丑啊???   眼看着那团灰扑扑的东西就要砸在自己的脑袋上,陶林闪躲不及只好听天由命的默念着:水鬼是软的,水鬼是软的......   这一刻,离妄刚念完经文,显然对水鬼会砸在宝贝徒儿身上这事儿始料未及。他急忙出手想要把陶林护在怀中,可却横空冒出来一股诡异的力量,先他之前将那个倒霉的水鬼震得老远。   “哎呦喂......”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唤声响起,离妄暂时隐下了眼中的惊色,朝着那只正捂着屁股哀嚎的水鬼走去。   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岁岁和粉黛,也鼓足了胆子跟在他身后,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不真实。   自从同师父一起见识了梦境世界之后,陶林如今见到这灰不拉几的水鬼,倒也不觉得害怕,只是有些失望罢了。   “还以为是只好看的水鬼呢,这模样,哎......”陶林弯下腰戳了戳他滑溜溜的皮肤,表示很嫌弃。   “我不是水鬼!!!”一阵愤怒的抗议声过后,让那两只原本戳着自己皮肤的手,转而揪住了自己那头美丽飘逸的头发。这一揪让陶林对他那头绸缎一样柔软的头发产生了浓郁的兴趣,这捏在手上的触感比姑娘的手还滑溜。   “你还敢乱嚎乱叫了!你不是水鬼是什么啊,长得灰不拉几的还留着这一头长发,难不成是鲶鱼精?”   身下的水鬼一双豆粒大小的眼睛里,泛上了晶莹的泪花,一脸屈辱的将地上的泥土盖在自己的脸上。   鲶鱼精怎么了嘛?又可爱又灵活,还有一头美丽的长发,不是每只妖怪都有福气当鲶鱼精的......不是的......呜呜呜......   陶林被这万分悲伤的哭泣声给吓到了,连忙松开了他的头发,满是惊讶的说道:“你不会真的是鲶鱼精吧?”   那颗盖满泥土的脑袋轻轻地点着,心中哀嚎着:再也没有脸见人了......   鲶鱼精?鲶鱼精!师父他是只鲶鱼精!!”陶林兴奋地拉着自家师父的衣袖叫唤道。自己真是太厉害了,一下子就看穿了他是一只鲶鱼精。   “为师一早就知道了。”大师笑容和善,神情自若,宛如神明降世,看得小狐狸至呼:师父厉害!   某大师的内心:哦,原来是只鲶鱼精啊————   水鬼原来是只鲶鱼精?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头一次见到活得妖怪,岁岁和粉黛像两个不带脑子的看客,一会儿看看大师,一会儿看看哭得正伤心的鲶鱼大哥,饶是岁岁胆子大也不敢离得他们太近。   而陶皮皮从方才的位置上转了个身,精致的脸上泛着一丝诡异的墨绿,软乎乎的小手慢慢的抬起来,似是卯足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插进自己的口袋里,一阵热烈的捣腾过后,孩子粉嫩的唇瓣不由地往上扬起。   再看时那只白嫩嫩的手上多了一把瓜子,一把瓜子......   甭管是水鬼还是鲶鱼精,既然落在了小爷我的手中,嘿嘿嘿......陶林邪恶的笑着,并对鲶鱼精的脸一顿乱抹,使得原本就灰扑扑的一张脸,现在直接变成黑煤炭。   “说,为什么要害人性命?”   鲶鱼精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才不愿搭理这个臭凡人,他忿忿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呦,还是个条有骨气的鲶鱼。”陶林气得捡起一把土就砸他脸上,正想着是不是该生个火堆把他架在上头烤的时候,一旁的离妄悠悠然的说了一句:“你这头长发拿来做把浮尘应该不错。”   “你一个和尚又不是道士,要什么浮尘!”隔着泥土传出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慌乱。鲶鱼大哥这辈子最爱他这头美丽又飘逸的长发,一想到它会被人夺走做成什么狗屁浮尘,大哥的心就忍不住直哆嗦。   “自然是有用处的,譬如:掸掸灰,赶赶虫子。”离妄半蹲着,拾起几缕发丝捏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使着力。吓得鲶鱼精忘了屁股疼,飞快的用手擦干净脸上的泥土,露出两只黑黢黢的眼眶,里头那对豆粒眼中满是惊恐:   “别别别,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都说还不行吗?”鲶鱼大哥看着这个白长了一张俊脸的无耻大师,求饶道。   “那要看你说得合不合我的意。”离妄大师捏着头发的手未完全松开,瞧他那眼神仿佛这不是鲶鱼精的头发,而是一把上好的浮尘。   陶林眼中涌现着崇敬无比的光芒,师父啊,徒儿什么时候能练到您这样的境界!   岁岁和粉黛慢了一拍的脑袋里划过一道亮光:鲶鱼精,原来这是一只鲶鱼精!   怎么老是啃到坏掉的瓜子??皮皮皱着眉将嘴巴里的瓜子吐到地上,再接着嗑......   鲶鱼大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表示自己一直是只安分守己的好妖怪,平日里除了抓虾、抓蜻蜓,就是赏赏睡莲,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打住,打住。”陶林怀疑的盯着这会儿老实巴交的鲶鱼精,“还安分守己,你都害了两条人命了,这第三条也差不多要被你害死了。”   鲶鱼大哥知道他们是为了那三个人而来的,可这事儿真是不能怪他啊。在连呼了三声冤枉,被这个清秀的少年打了一个脑瓜子之后,他泪眼婆娑的说道:“那一日我只是安静的浮在水下晒太阳,不知为何脑袋就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那男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死活抓着我的头发不肯放手。我只是想掰开他的手,要回我美丽飘逸的头发,可这一来二去头发没要回来,反而缠住了他的脚,可把我的头皮扯疼了,我的那些宝贝头发更是掉了不少,我的心那叫一个痛啊,你们不知道,我这头发......”   鲶鱼大哥一讲起他那头引以为傲的头发来,眼神一下子有了光彩,可这光彩没亮多久就被这个可恶的少年给扑灭了。   “别扯废话,赶紧说重点。”陶林顺手拍了一下鲶鱼脑袋。   “知道了,知道了。”鲶鱼大哥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闷闷不乐的继续说下去:“后来这河里来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看样子是来救这个只剩下一口气的男人的,可那男人一见到有人来救他,就死命抱着姑娘的身体不肯放手。不要脸的,他脚上还缠着我的头发呢,我那美丽的头发......”   鲶鱼大哥刚想伤感一下下,就对上了一双恶狠狠的狐狸眼,连忙憋回了泪水接着说道:“那姑娘的水性不怎么好,眼见着也要和那男人一起命丧于此,却又来了一个男人,用力地掰着死死抱住姑娘的那双手,想要将姑娘救回去。可那双手像是铁箍的一样,怎么也掰不开。那男人情急之下竟然想到了向我求助,而那时候我正忙着解救我的头发呢,哪里顾得上他。可他却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在我耳边说着:救她......   那双眼睛里光芒就像笼着薄纱的月光一样从我的眼角划落。我突然发现自己认识这个男人,前几日他还来这河里采过睡莲,可现在却死了。我一向不爱管凡人的事,那时候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然会答应了他救那个姑娘。”   鲶鱼大哥说完了他所知道的。这会儿的河岸过于安静,只剩下陶皮皮嗑瓜子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鲶鱼大哥:想拥有像我一样美丽飘逸的长发吗?做梦!   ☆、春花遇(五)   沈春花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她开的这个戏园子却是眠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沈春花不喜欢热闹,她唱戏时不露面,点的灯也不能太明亮,因而这些戏客中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   可自从那个叫乔誉的人,当着所有客人的面说了那句:戏唱的不错,不过这么怕被人瞧见,一定是个丑姑娘之后,沈春花气的当场就掀了纱幔,还命人点亮了灯。在一团明晃晃的灯影中,在场的所有人都瞧清楚了这个眠城里最有名的角儿:不施粉黛而娇媚艳绝的脸,盈盈一握的腰肢,再加上那副婉转缠绵的嗓音,真当得起“倾国倾城”这四个字。   乔誉自然是看呆了,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沈春花的美貌震惊的直流哈喇子。   这日之后,沈春花在眠城的名气越来越大,以至于眠城的纨绔们都把她和周家三小姐周眠儿比在一起,后者是眠城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只可惜已嫁做了人妇。所有他们对还单着的这个就更为上心,纨绔们个个都想将沈春花娶回家去,尤其是周大公子周放。   而想要听沈春花唱戏的人,更是多的都快要将今初园的门槛踏破。只是沈春花却从那日起,连着小半个月都没有再登过台,急的这帮纨绔每日派人守在今初园门口,并吩咐这些人只要牌子上一写上沈春花的名字,就将所有的座位都包下来。   那小半个月里,沈春花并非不再唱戏,而是不再唱登台的戏,她的戏只唱给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当日一言气出美人面的玉面书生乔誉。   然这玉面书生的名号却并非因为他真的是个书生。乔家虽比不得有权有势的周家,可在这眠城里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作为乔家的独子,这乔誉自然也是个捧在手心上养大的娇贵儿子。   可他偏生不好好依仗着家世当个彻头彻尾的纨绔,不但吟得了诗,舞得了墨,还长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成了眠城众多姑娘爱慕的对象。   乔誉的名儿沈春花是听见过的,园中的姐妹们没有谁的心里不怀着一个乔誉郎。她那时只当他是个女人堆里打混的无赖,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爱上这个无赖。   一曲终了,坐下的人用清响的掌声来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意,一身素衣的沈春花含笑走到他身前,故意就着那日的事说道:“奴家样貌丑陋,幸而这嗓音还入得了公子的耳。”   乔誉一把将她搂过来抱在腿上,顺着她的语气感慨着:“这外头的人都说沈老板唱戏时不爱点亮灯,可我瞧见的却是明灯下一个嗓音婉转、貌如仙娥的美人儿,若非是这灯太亮,竟晃得我眼花了?”   “不知这美人儿,公子可喜欢?”沈春花的一双藕臂圈着他的脖子,吐息若兰。   “我自然喜欢。”乔誉的话不是骗人的,沈春花听得出来,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听得出哪些是虚情,哪些是假意,所以她漾开在唇边的笑也是真心实意的。   “若有一日我没了这般姿容,公子也会喜欢吗?”   乔誉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都说的极为认真:“我喜欢的人叫沈春花,她能唱出这天底下最妙的曲儿,水袖能挥出最动人的舞姿,她不会做饭,不会女工,她却能咏诗,能弹琴,能写一手漂亮的字,她是我心尖儿上的人,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因为她就是她,独一无二,无人能及。”   灼灼的灯影中,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瞧着彼此眼中的自己,情到浓时,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缠绵的吻。   沈春花记得那日的戏散场后,他一直坐在座位上,任凭谁去请都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底下的人都说这乔公子怕是被自己的容貌迷惑住了,死赖着不跟走。   夜深后,乔家的人开始找上门,乔誉坐在那里恍然做了一场大梦,被人架走的时候,还断断续续的念着自己的名字。   自那之后,不管是不是沈春花登台,乔誉每晚都会坐在那个位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夜。   没有人知道,那日的沈春花掀开白色纱幔的时候,他就像看见了天上的凤凰,海底的明珠,还有遥不可及的神女。他的心就从那一刻开始,遗落在了她身上,却不敢去要回来。因为他还没有想要怎么同她讲自己的这份喜欢,说轻了怕她感受不到,说重了又怕她不相信。   乔誉就这样坐着苦想了七个夜晚,这些夜晚他的怀中藏过娇嫩的鲜花,明淮居的玉簪、点翠楼的糕点、一柄蒲扇、一盒胭脂、一幅画卷,还有这个散发着暖黄色光亮的锦囊。   而从第三个晚上开始,沈春花便在暗处偷偷观察着他,她看见乔誉时而欢喜时而悲伤的脸,一下下的摇着头,又一下下的点着头,觉得这人怎么可能是姐妹们口中那个风度翩翩的玉面书生,充其量不过是个呆头呆脑的小白脸。   第七个晚上,沈春花决定吓一吓这个小白脸,叫他不敢再踏进自己的园子,于是她叫人熄灭了屋内所有的烛火。沈春花太熟悉这里,即使是在一片漆黑中,照样能准确的寻到那个座位。   “公子,我好冷啊......”一个突然响起的女声,让乔誉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却任壮着胆子说道:“姑娘若是觉得冷,可以将在下的衣服披上。”说话间他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无奈黑灯瞎火的什么姑娘也看不见。   沈春花没有想到这傻子会脱衣服给自己穿,心中不由觉得有趣,继续用幽森森的声音说道:“奴家的冷并非因为衣服穿得少,而是奴家如今是一缕孤魂,若是公子愿意将阳气分一些给奴家,奴家就不会觉得冷了。”   这回这个傻子该害怕了吧!沈春花一脸笃定的等着乔誉落慌而逃,却惊讶的发现眼前突然亮起了一圈暖黄色的光,光影中那个如玉的男子含笑着看向自己,眉眼如画,笑若春风。   这一刻,沈春花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任由乔誉握住自己的手,听他声音温柔低哑的说道:“你想要多少就拿多少,我连命都愿意给你。”   “你......”沈春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因为那时候的他,眼神太过温暖,将她的一颗心看的如同溺于茫茫的海水之中。   “本来还想着要怎么将这些萤火放给你看,幸好你变成孤魂出现了。”乔誉在第四个夜晚的时候,就知道那个躲在暗处看着自己的人是沈春花,可他并未戳破,因为太过欣喜,太过珍惜这样的相处。   “你当真愿意将命都给我?”沈春花从前听过太多这样的话,可她明白那些男人不过是因为她的容貌,而现在她问着乔誉,问着这个从前觉得甚为幼稚的问题。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萤火的光芒,他的声音认真而笃定,他说:“愿意。”   这两个耳熟无比的字却让沈春花心间一颤。听了太多次的话,却没有谁像他一样将戏言当做了承诺。   沈春花心想着:这可不是一个傻子,而是个情场老手呢,难怪整个眠城的姑娘都爱慕着他。念及此她的语气中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醋意:“你这话不知同多少姑娘说过,我可不信。”   没想到乔誉却并未否认,而是将沈春花的手握的越加紧了,“我是同很多姑娘说过这样的话,可唯独对你,我的每一句话都如誓言,永世不敢忘怀。”   还是个说情话的高手,不知道他用这招骗过多少无知少女?而自己既有知识又有经验,才不会被......   沈春花还没腹诽完,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自认为自己也是游历在情场中的老手一个,绝对不会轻易遗失了这颗心。只是这一刻,所有的自持力都在快速的坍塌,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名叫乔誉的人,他的温度,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一切的一切都开始融进自己的血肉里,再也无法分离。   可她是沈春花,怎么会轻易的认输!   于是她贴着他的耳朵,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悸动:“我可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没有谁比谁真心。”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信我?”   “我听说渡梦河的睡莲开的很美。”   “你若是喜欢,我这就去摘来。”   他的眸光璨若星河,他或许真的是一个傻子,因为没有谁会在这样一个更深露重的夜晚,为一个女人去摘那长在渡梦河心的睡莲。   渡梦河的水很深,溺死过不少人。渐渐地,饶是这睡莲开的再娇艳,都没有人敢去采摘,怕被河中枉死的水鬼索了性命。   沈春花的心动摇了一下,嘴上却还是笑着说出一个“好”字。   乔誉像吃到了蜜糖的孩子一样,欢喜的笑着,他的脸模糊在萤火散去的黑夜之中,可沈春花却记得他柔情似水的眉眼。   他出了自己的园子,他要去给自己摘渡梦河里的睡莲,那河不吉利,却滋养着眠城里最美丽的睡莲,只是睡莲晚上是不开花的......   这一夜的沈春花坐在乔誉做过的位子上,一直从黑夜做到了清晨,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傻子,可又一遍遍的担心着渡梦河这样深,他会不会掉进里头就回不来了?还有那索命的水鬼,要是瞧上了他该怎么办?   沈春花就这样熬了一夜,直到清晨细碎的光从窗台上落进来,乔誉仍旧没有回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那人或许根本就没有去摘睡莲,又或许他去了,可在看到那阴气森森的河水时,就吓得跑回家了。   他和那些薄情寡义的男人是一样的,二十四岁的自己居然着了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男人的道。真是可笑......   “沈春花,你还相信这些臭男人能有什么狗屁真爱啊。”她娇笑着问自己,声音中却带着无尽的疲惫。   她曾是王城朝樱里最红的戏子,连陈小侯爷都是她的座上客。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沈春花,唱着别人的悲欢离合,说着真假参半的话。这些年她在朝樱左右逢源,见惯了那里头的虚情假意,伤了情,也伤了心,才回到眠城开了这家戏园子,定下了这“三不”的规矩,就是为了只做戏中人,不恋戏外情。   可就在她起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想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那人的声音带着朝阳和薄雾,落入沈春花的耳中时,惊起了万丈波澜,从此再也无法平息。   “渡梦河的荷的睡莲果真很美,只是它们都怕被眠城里最美丽的姑娘给比下去,所有纷纷不敢盛开。”   乔誉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冰冷的水渍,可唯独那双眼睛温暖如春。他的手上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朵花骨朵,那些为了采到它而耗去的力气,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那时候,乔誉站在渡梦河岸上,耳畔回想着同打更老人的对话。   “这河里有水鬼,那些睡莲都是水鬼用来迷惑人的,公子千万不要去摘啊。”   “我不怕什么水鬼不水鬼的,我要将那睡莲摘去送给我的心上人。”   “公子不要说什么胡话了,快回家去吧。没有哪家的姑娘会这么狠心,在深夜里让公子去摘那河中的睡莲。”老人颤巍巍的手拎着一面老旧的铜锣,夜风将他一双眼睛吹得极为幽深,让乔誉觉得那里头一定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指着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声音中染上了星星燃烧后落下的灰烬:“她就像这颗星子,离得我那么高又那么远,璀璨而夺目。而我只是一只渺小的萤火虫,却不自量力的想要离得她近一些,渴望能够伴在她左右。”   老人看着那颗除了亮了一些之外,就没什么特别的星子,摇着头嘀咕道:“哎,这年头的疯子说的话都一个腔调,可偏偏这些疯子还都长得这般好看,果然上苍是公平的,给了他们俊美的容貌,却没给他们一个正常的脑子。”打更的老人见自己的劝说不管用,也就叹着气离开了。   乔誉看着满河面的花骨朵,才想起睡莲只有到了白天才会开放。阴冷的河风吹拂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可他的心里头念着沈春花的脸,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能够吓得住他。   他“扑通”一声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中,一点一点的朝着那朵闭合的睡莲游去,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化作了一尾鱼,不知疲惫的朝着心中的白月光游去。冰冷的河水浸透四肢百骸,只要心是炽热的,那点光就不会熄灭。   渡梦河里没有什么水鬼,它们全都藏在人的心里。只是乔誉的心里藏了一个沈春花之后,就再也藏不进这些水鬼了......   沈春花站在那里,全身的力气都被这个男人抽的一干二净。他回来了,还带来了渡梦河的睡莲,他真的是一个傻子,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沈春花知道自己不应该回头的,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那里面被乔誉这个傻子占得满满当当。   看着沈春花转过身,乔誉眼中的欢喜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他紧张地捧着手中的花骨朵问道:“你可喜欢?”   “你是傻子吗?”他的头发上还夹着绿色的水草,脸色苍白而憔悴,衣服上滴着水渍,这副模样哪还像个玉面书生。   “为了你,我愿意做个傻子。”乔誉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发晕发烫的脑袋,让他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在倒地的那一刻,他依稀看见沈春花接过了自己手中的睡莲,说着我很喜欢。   说不为所动的那都是假的,乔誉倒下去的那一刻,沈春花慌乱的叫着他的名字,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真的爱上了这个好看的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应有bgm:做一个傻子多么好~   ☆、春花遇(六)   从渡梦河回到今初园的时候,陶林的手上多了一串像是用银灰色的细线做成的手链,而这手链奇特的材质,在不久后还救了她一条命。   就在“小狐狸”欢喜的朝着自家师父展示自己的手链时,渡梦河底,鲶鱼大哥一边心痛的抚摸着他那头宝贝长发,一边忿忿的骂道:“该死的凡人,竟敢偷走我美丽的头发去做手链,真是太气鱼了!”   “很好看。”离妄淡淡的笑着,一颗心却因为沈春花房中,那股来历不明的邪气而感到困惑。其实他在看到鲶鱼精的时候,就知道害沈春花昏迷不醒的邪物不是他。   每只邪物身上都有它自己独有的气息,这气息不仅代表了它的身份,也传递着它所拥有的力量。而鲶鱼精身上所带的气息,虽然和沈春花房里的有些相似,可却比它多了一股鱼腥味。   虽然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水鬼”,可堂姐的病显然和这只水鬼没有关系,沈岁岁的脑子在恢复了正常的运作之后,连忙摇晃着粉黛的肩膀急切的问道:“那个乔誉和堂姐是不是那种关系?”   “哪,哪种关系啊?”粉黛被她摇的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的了,她的胆子比沈岁岁要小的多,还未完全从鲶鱼精的阴影中走出来。   “就是他喜欢堂姐,堂姐也喜欢他,两个人互相喜欢。”   粉黛回想着那段时间,乔誉确实和沈姐姐走的很近。而自从乔誉出现之后,姐姐就渐渐地不再登台唱戏了,她的戏就只唱给乔誉一个人听。   看着身边人轻轻的点了点头,岁岁立马一脸“原来如此”的继续道:“这就对了!他一定喜欢我堂姐,要不然怎么会不顾性命的去救她。这个乔誉现在准是成了孤魂野鬼了还惦记着我堂姐,缠着她不肯放,才害她得了重病。”岁岁对自己这番分析十分满意,随即望着离妄问道:“大师,你说是不是?”   离妄先前也有过诸如此类的猜测,只是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也不能妄下定论。所以他只是对着那张泛着潮红的脸微微一笑。   “缠住你堂姐的为什么不能是周大公子?”陶林对舍身救美人儿的乔誉很是敬佩,不相信他死后会当只恶鬼。他又不缺心眼儿,干嘛缠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毕竟为了救她,乔誉可是丢了性命的。   “听粉黛姐姐说,这周公子生前就是采花好手,估计他那日约你堂姐出去,是想趁机占她便宜,却没想到会丢了自己的小命。这色鬼生前没能得到你堂姐,做了鬼肯定也不甘心。”   陶林难得正儿八经的动了动她的脑子,没想到大家对她的聪明才智如此,如此......不重视!!!   陶皮皮率先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接着是离妄,不过他的眼神向来高深莫测,非尔等凡夫俗子能看得懂,然后就是连瞪带嚎的沈岁岁:“本姑娘说是谁就是谁,不服气的话就不给你饭吃。”   你们一个个真是......陶林转动着十根替主人鸣不平的手指,不争气的肚子却已经举着白旗头投靠了沈岁岁。   “沈小美儿说谁就是谁,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这还差不多。”沈岁岁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她满意的摸了摸“小狐狸”主动蹭过去的脑袋,豪气的说道:“跟着本姑娘吃肉去。”   忙活了大半天,这中饭都变成了晚饭。陶林不要脸的做起了一只温顺的小白兔,一蹦一跳的跟在沈岁岁身后,谁让人家有钱呢。   同样身无分文的离妄大师和皮皮,各看了彼此一眼,似乎在感叹着自己竟然也会沦落到蹭饭的地步,却又不得不向“咕咕”叫唤着的肚子低头。   各怀心思的四人离开后,偌大的院子里,只留下了粉黛照顾重病的沈春花。也是在这个时候,院中的天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阴冷的风吹得门窗都开始发出阵阵诡异的声响,躺在床上的沈春花突然开始断断续续的呓语着:不要,不要......   粉黛努力压制下从心底泛上来的恐惧,握着沈春花冰冷的手安慰道:沈姐姐没事的,没事的,岁岁请来了大师,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无法言说的惊慌沿着背脊爬上来,粉黛还来不及叫唤,脖子上就多了一双冰块一样寒冷的手,它死死的掐住了粉黛纤长的脖子,有阴冷的水渍顺着手指缝滴落下来,顺着不算太深的沟,划过平坦的小腹。   阴风肆虐,所有的门窗大开,躺在床上的沈春花仍在呓语着:不要,不要......   同一时间,陶林乐滋滋地跟在岁岁身后,眼见着岁岁将视线停留在了一家气派豪华的酒馆中,明晃晃的灯火,香喷喷的饭菜,热闹的人声......陶林已经可以想象到今晚这一顿会有多么美味丰盛了,身体本能的就受着灯火的指引,刚想踏入这处人间福地,耳朵就骤然一疼。   “你做什么?”   眼前是沈岁岁一张放大的俏脸,陶林看看她,又看看亮堂堂的酒馆,不解的问道:“不是这里吗?”   “这里?你当我是开钱庄的啊!只有那些富家子弟才来这点翠楼烧钱。”岁岁没好气的指着隔壁那间不起眼的小店:“这里才是我们这些小地方人吃得起的。”   “啊......”陶林失落的看着眼前这间破旧的店,只觉得那些肥美的烧鸡、烧鹅、烧鱼正在排着队同自己说再见。   算了,这里就这里吧,总比饿肚子强。她揉着自己红扑扑的耳朵,憋屈地跟着岁岁进了店。   没想到这店外面看着就很寒碜了,里头更寒碜!连个招呼的小二都没有,只有一个埋头做面的中年大叔,瞧这一身肥膘,怎么看都像是个打砸抢烧的土匪头子。也难怪店里的生意不怎么样,拢共就只有他们一桌子客人。   “孙叔,两碗牛肉面,两碗阳春面,一碗不要放葱花。”岁岁熟谙的叫着面,选了唯一两张桌子中,靠近窗户的那一张坐下。   “好。”孙大叔头也不抬的应道。   这不要放葱花的阳春面是给自己的吗?陶林皱着眉头,眼中灵光一闪:废话,可不就是给自己的吗?   “我不要吃阳春面。”   “你一个出家人不吃阳春面难道还想吃肉?”岁岁故意不解的看着眼前人这张急切的脸,努力忍住不发出笑声。   “不是你说带我来吃肉的吗?”惦记了一路的大鱼大肉现在突然都没了,陶林那叫一个绝望啊。   “我那是和皮皮说的。”岁岁慧黠的一笑,一只手刚想去捏皮皮的脸,却被后者嫌弃的躲过,她有些讪讪的收回手,继而对着陶林说着:“你现在还俗还来得及。”   陶林看了一眼神情淡定的师父,立马义正言辞的拒绝道:“我陶林才不会为了一碗牛肉面就背叛师门。”   离妄有些感动的看着自家忠心的徒儿,可惜他听不见徒儿的腹诽:除非是十碗......   片刻之后,四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就端到了四人的面前。孙大叔依旧保持着他一贯的高冷,把面往桌上一隔,人就退回了原位。   “咦孙叔?你从前做的面不是都是粗面吗?”沈岁岁有些好奇看着碗中纤细的面条。   “我曾收过半个徒弟,他说他喜欢的姑娘爱吃细面。”孙大叔那张被雾气模糊了的脸上,似划过了一丝惋惜。   什么粗面细面,半个徒弟的,陶林不解的摇了摇头,看着岁岁和皮皮碗里那一块块肥实的牛肉,在昏暗的灯火下散发着油滋滋的光芒,再看看自己和师父这清汤寡水的面,心里十分不平衡,却也只好夹起一大筷塞到嘴里。   这味道......实在是太好吃了!!陶林狼吞虎咽的吃着面,心中又记挂着这清汤面都这么好吃,那牛肉的岂不是要上天。   土匪大叔啊,土匪大叔,没想到你这手烧面的手艺如此高超,真是人不可貌相!对了,师父做的面也很好吃,要是你们两个能切磋一下厨艺,那场面一定很有趣......然后,“小狐狸”因为吃的太急,想的太多,就被满嘴吞下去的面给噎住了。   正当陶林咳得脸都快成了虾子的时候,一个病怏怏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吃面。”   那人弱不禁风的身子上,裹了一件大红色的披风,纤细的腰肢依旧系着一根朱红色的腰带,上头那颗硕大的珍珠,在昏暗的灯影下闪烁着白润的光芒。   “猫少爷。”在离妄拍背,皮皮握手,岁岁送水的作用下,陶林终于顺过气来,她分外亲切的看着这个病秧子少爷,而后者也看见了他们,正面色激动的朝他们走来。   原本撒娇的贴在猫少爷怀中的白姐儿,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蜷缩成了一团,叫声中也满是慌张。   “大师啊,你们怎么在这里?”猫少爷这话虽然问的很白痴,可离妄还是耐着性子告诉他,我们是来这里吃面的。   “没想到大师你不仅法力高强,连找吃的都这么厉害!这孙师傅做的面可是眠城里数一数二的好面,可惜能进来吃的人太少。”猫少爷看了一眼模糊在热气中的孙大叔,面上带了几分惋惜。   “这里不是我找到的,是岁岁姑娘带我们来的。”离妄的手仍旧放在自家徒儿的背上,轻轻的拍着。   岁岁骄傲的看了一眼这个病秧子,表示“本姑娘就是这么厉害”。   猫少爷很少近距离的盯着一个姑娘看,可他发现这个叫岁岁的姑娘长得既水灵又大方,不像那些稍微看一下就会脸红的大家闺秀。虽然她的容貌比不上自己的妹妹,可那是个不会哭、不会笑的木头美人儿,一点生气都没有,不像眼前这个,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就有精气神儿,像只名贵的猫儿一样。   这个病秧子看够了没有?岁岁生平最讨厌男人像只饿了几天的狗一样盯着自己瞧个没玩,更别说他还是大色鬼周放的弟弟。这要是在南柯村,她准的抄起棍子给这病秧子来上一棍。可眼下当着大师的面,她只好忍下了心中冒上来的怒火,捏着筷子的手却发出一阵细微的咯吱声。   “孙师傅,面就放这儿,我和大师一桌吃。”猫少爷丝毫没有感受到暴风雨即将到来,极为不爱惜自己这副柔弱身体,和皮皮坐在了一条凳子上,而后侧过头,对身着旁的岁岁露出了一个自认为魅力十足的笑。   “师父,我感受了强大的杀气。”陶林压低声音对离妄说道,看着对面那张随时准备杀人的俏脸,她实在想不明白这猫少爷为什么要自个儿往火坑里跳。   “自然杀不到你头上。”离妄收回自己放在徒儿背上的手,不放心的说道:“这回慢点吃,别再噎着了。”   陶林点着头,正准备继续开吃的时候,才发现碗里多了许多她心心念念的牛肉,一旁的陶皮皮嘟着粉嫩的小嘴巴说道:“我不爱吃牛肉。”   陶林激动的摸了一下乖皮皮的头,迫不及待的将肉塞进自己的嘴里,入口鲜软的味道好吃到她差点哭出来。心下感慨着:还是儿子知道疼人!   离妄对自家徒儿吃肉这件事,似乎并未太在意,在他心里或许从未将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和尚。他在意的只是彼时陶皮皮的眼神:温柔的像是对一个爱慕了很多年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爱吃螺蛳粉!   ☆、春花遇(七)   猫少爷的面吃到一半,就被身边人拍桌子的气势给吓了一跳。一块肥滋滋的牛肉沿着碗边滑落进泛着油珠的面汤里。猫少爷握着筷子的手空悬着,不知所措的看着气势汹汹的岁岁姑娘。   他怀里的白姐儿不满的叫唤了一声,绿莹莹的猫眼像一个吃醋的小媳妇儿似得看向沈岁岁。在这一人一猫的眼神注视下,沈岁岁努力克制住想捏人耳朵的嗜好,瞪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说道:“你说你吃面就吃面,老是盯着我看做什么?就算本姑娘这张脸长得再好看,那也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此刻的猫少爷就像是偷吃东西被人抓个正着的孩子,失了光彩的眼睛局促不安的眨动着,清瘦的脸越涨越红,他支支吾吾的说着:“我,我,我......”   “沈小美儿长得这么好看,周公子忍不住看上几眼也是情有可原嘛。”陶林仗义的跳出来,替那惹到了小夜叉的可怜公子开脱,后者甚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色鬼的弟弟,也是个色鬼。你哥害了堂姐,你还想来害我不成。我告诉你,本姑娘可不是好欺负的。”沈岁岁丝毫不受劝的越说越生气。要不是这猫少爷他哥约堂姐去赏什么狗屁睡莲,堂姐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都是一个窝里的老鼠,没什么好坏之分。   陶林显然不赞同这一说法,瞧这病秧子冒着冷汗的脸,那是当色鬼的料吗?顶多也就是个没经验的花痴。   她刚想开口帮猫少爷说话,一只手却被离妄给按住了。陶林从师父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读懂了四个字:不要说话。   于是她只得勒令已到了唇边的“战士”停下来,面带歉意的看着显然有些吃惊的“友军”猫少爷,听见他用发涩的声音说着:“原来你是春花姑娘的妹妹,家兄在外头的名声是不太好,不过斯人已逝,还望岁岁姑娘切勿再对逝者不敬。”   猫少爷周围对自己这个眠城里最大的色鬼哥哥周放,并不是很亲近。周围因为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导致身子一直不好,亏得周家不差他那点药钱,所以他几乎是个药罐子里泡大的儿子,这也导致他在他爹的心中就是一个废物。   可大哥不一样,大哥是这家的长子,人又生的孔武有力,将来是要继承爹的位置的。再加上他对传宗接代的事丝毫不上心,一门心事只惦记着他的那些猫儿,所以爹和大哥其实打心底里都瞧不起他。大哥这一死,爹和娘都伤心了好一阵子,可他并未有多少难过,他相信自己那个没有心的美人妹妹周眠儿也不会难过心。现如今,他这个废物二儿子走了大哥的死人运,谁让爹只剩下了他一个儿子,虽说是个残次品,但也总比没有强。   周围低头看了一眼那颗埋在白姐儿一身白毛里头的珍珠,眼底划过一丝自嘲。怕自己命薄早逝,爹和娘这阵子可是得了不少偏方来为自己延命。   沈春花刚鼓起的一肚子气,被猫少爷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弄得漏了一半,还有一半是被大师给整没的。   “周施主节哀。”离妄对着猫少爷合掌以示安慰,后者勉强对大师还以一笑。这顿饭有人吃的舒服,有些吃的郁闷,也有人吃的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嗝。   猫少爷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争着付了面钱。可岁岁也没有因此给他好脸色看,仍旧觉得他那病身子里长着一颗色眯眯的心,不是一个好东西。   四人一起走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打嗝的陶林忽然觉得有一道异样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瞧,她一侧头,就看见了披着红披风,一脸疑惑的猫少爷,心下不禁感叹:哎,真是一个花痴......   见陶林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猫少爷倒不像刚才瞧着岁岁时的那般窘迫,而是摸着白姐儿柔软的毛笑着说道:“我发现小师父的模样和我那出了嫁的妹妹有些相似,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这话立即引来了一众目光的注视,这些目光中有好奇的,有惊讶的,还有像夜晚蒙上了雾气的水面一样,看不真切。   “你妹妹?那个一年前嫁去朝樱的周眠儿?那可是个出了名的大美儿,你说陶陶长得像她?”岁岁似乎忘了自己前一刻还如此讨厌这个病秧子,这会儿她那曼丽的身体正不由自主的偏向猫少爷,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里满是怀疑。   陶林一听自己被人说长得像一个大美儿,不由两手捧着自己的瓜子脸得意的说道:“不是我吹,就我这张脸,放在我们村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好皮相。”   自从拜了离妄为师后,陶林的衣食住宿都较从前有了极大的改善,这也使得她原本蜡黄清瘦的一张脸,如今嫩的白里透着红,配着一双妩媚的狐狸眼,看着确实有几分姿色。只不过她一向赖得打扮,依旧是以前那副吊儿郎当样,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也只用一根粗布条随意扎起,身上套着的这件灰蓝色衣衫,袖口处磨破了好几处口子,这还是沾了师父的光村里人送的。   “是倒着数的吧。”岁岁被她那模样逗乐,笑着说道。   陶林听罢不服气的反驳着,“我一个倒数的,你还死活要跟着我,你眼睛没毛病吧?”   “你眼睛才有毛病,你全家眼睛都有毛病。”   “......”   这两个小冤家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对骂着,也因为离妄大师和皮皮的那句:以后不准打他。陶林的耳朵才躲过了一劫。   猫少爷见这两个人越骂越起劲,自己这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很后悔一时没忍住就说了小师父长得像自己的妹妹,这哪里像了?小师父是天上地下乱蹿的小狐狸,而妹妹是没有生气的美人儿,一点儿都不像啊......   猫少爷抬眼看着如此激烈的骂战下还神情自若的大师,不得不概叹:高人就是高人!而这时他听见一个稚气的声音穿过激烈的骂声,准确的落入他的耳中:“你妹妹,她叫眠儿?”沉默了一路的陶皮皮突然问了这么个无聊的问题,乌黑明亮的眼睛里还划过一丝异色。陶林感觉到握在掌心中的那只小手一下子变得很烫,就像燃烧的火苗一样。   猫少爷垂眼看着这个精致的孩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看见了孩子眼底一瞬间翻转了星河,却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个孩子,比自己那个当侯爷的妹夫还要傲气几分,可他只是一个粗布麻衣的孩子啊......   猫少爷怀中的白姐儿不安的叫唤着,它的叫声淹没在灯火阑珊的夜空中,淹没在一会儿爹一会儿娘的互骂声中。   骂累了的陶林突然觉得掌心中的火苗正在一点一点的熄灭,随之而来的是冬雪一样的寒冷。她担忧的看着皮皮埋在灯影中的小脸,“皮皮,你哪里不舒服吗?”   “皮皮,怎么了?”岁岁闻声也关切的问道,这两个刚才还互相问候对方祖宗的小冤家,此刻因为陶皮皮而停止了战火。   皮皮摇了摇头,声音如常的说道:“我没事,就是有些困了。”   陶林听后连忙将皮皮抱着怀中,孩子先是挣扎了几下,可最后还是将脸靠在了她散发着草木香的肩上,似是睡着一般没了声响。   “这孩子吃饱了就睡,真像我小时候。”陶林的声音中满是自豪。   一旁的猫少爷周围也抱着他的猫和三人告白,只是临走前还偷偷瞥了一眼视线完全落在皮皮身上的沈岁岁。他怀中的猫儿为此不悦的叫唤着,宝石一眼美丽的猫眼,嫉妒的看着那个姿容俏丽的少女。   皮皮的话能轻易骗过陶林和岁岁,可他骗不了一个人。离妄沉着脸看着趴在自家徒儿肩头的孩子,总觉得那张稚嫩的皮囊下藏着一颗错综复杂的心,随时都有可能诓骗走这只“傻狐狸”。   于是他快步走到陶林身前,一把抱过陶皮皮,不顾孩子乱捶乱踢的小手小脚,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抱孩子的方式不对。”   陶林和岁岁同时看着大师白皙修匀的手,一只托着皮皮乱扭乱动的屁股,一只按着他试图抗拒的脑袋,觉得这个抱娃的姿势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师父既然这样说了,做徒儿的自然不好说不是。   陶林一边学着师父的样子,一边喃喃自语着:不对吗,真的不对吗?旁边的岁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却没有继续同她拌嘴,因为她正幻像着她和陶陶有了孩子以后,陶陶用这样的姿势抱着他俩的孩子。   要是她知道了陶林同她根本就生不出孩子,肯定会大哭大闹一场,搞不好还会拉着陶林一起寻死觅活。只是后来,当她真的知晓了陶林的身份后,却跪在她身前不断的说着一句“对不起”。   “我不困了,自己能走。”陶皮皮继续做着徒劳的挣扎,可离妄却油盐不进的将他小脑袋按在自己的肩上:“乖一点,很快就到了。”   皮皮可能死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离妄抱在怀中,不知道是屈辱还是愤恨,他贴在离妄的耳边威胁着:“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咬你。”   皮皮的声音虽然稚嫩,可语气却很有威慑力。这要是换一个人或许会管用,可对方是“老狐狸”离妄,这招显然就弱了不少。   只见他面上露着一抹慈善的笑,淡然的说道:“你要是敢咬我,我就打你屁股。”说话间他的手就轻轻拍了一下这个肉乎乎的小屁股。   耳边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声响,陶皮皮捏紧小拳头心中骂道:王八蛋......   ☆、春花遇(八)   快到今初园的时候,离妄才放下怀中黑着一张脸的皮皮,看着他迈着小短腿走到了自家徒儿身边,傻徒儿立马热情的握住了他的小手,这让离妄有些吃味的冷哼了一声。   “大师这是怎么了?”沈岁岁不解的看着离妄孤傲的背影。她指望着大师能抓到乔誉的鬼魂,救回堂姐,所以现在对大师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上心。   师父的心思稀奇古怪的很,哪里是寻常人能猜到的!陶林挠了挠头,含糊的说着:“大概是困了吧。”   岁岁似信非信的点着头。这二人全然没有注意到今夜的今初园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阴邪之气,它似乎藏得很深,又似乎近在咫尺。   在遮了光的月色照拂下,园中渐渐聚拢着一圈圈拨不开的迷雾,雾气是阴冷的,拂过陶林裸露在外的皮肤时,留下了一串鸡皮疙瘩。   “怎么突然变冷了?”“小狐狸”搓着自己发冷的手臂,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和她一样,沈岁岁也感觉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寒意,她拼命的用手拨开眼前越来越浓稠的雾气,慌乱的说着:“堂姐,堂姐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离妄从一进门就觉察到了里头的邪气,此刻他一手拨动着佛珠,一手横在陶林身前,语气肃然的说道:“你们都跟在我身后,不要走散。”   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陶林和岁岁提着十二分精神环顾着四周,生怕突然窜出一个红面獠牙的邪物来。   而作为孩子的陶皮皮,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他抬眼看着离妄那张绷紧的脸,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明深意的笑。   “大师,我堂姐还在院子里,还有粉黛,她们会不会......”岁岁的话还没说话,一些黏稠的液体就蹭在了她的脸上,让她不明所以的侧过头,将视线落在那截雪白色的断臂上,汨汨的血液不住的顺着断口流淌下来。   “啊......手!手!”岁岁被吓得直接跳到了陶林的怀中,那只鲜活的断臂烙印在了她的脑子里,以至于陶林用手拍着她的背时,都觉得是断臂想要勾走她的魂魄。   “不怕,不怕,你可是小夜叉,妖魔鬼怪见了你都得绕道走,不怕......”陶林虽然嘴上这么安慰着,可一颗心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断手给吓得半死。   这大晚上的,哪个王八蛋这么残忍,杀人分尸啊?陶林正骂着,眼前却突然一黑。这一刻,她的心跳的极快,一半是因为覆在眼睛上的这双手传来的温度,另一半是因为落入耳畔的清润声音:“不要看。”   随着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响起,陶林连忙学着师父的样子,一只手捂着岁岁的眼睛,一只手捂着皮皮的眼睛。心下念叨着:是不能看,是不能看,这准是些血淋淋的东西,看了容易做噩梦。   “陶陶,我看见粉黛了。”被捂着眼睛的沈岁岁怔怔的说道。此刻,她的身体冰冷的像是一尊石像,她抬起自己忍不住颤抖的手指,指着脚边那颗瞪大了眼睛的头颅,“她在这里,在这里......”   “粉黛姐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点脚步声都没有?”陶林方才还担心着粉黛的安危,这会儿听岁岁说她就在自己身边,不由松了一个气:“姐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吓着了?不怕不怕,我们这多人在,什么妖魔鬼怪都镇得住。”   有温热的泪水沾到了陶林的手上,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粉黛不搭理自己,不是她不想而是不能够了。   “师父,粉黛姐姐是不是死了?”陶林吃力的抬起头,想要透过指缝里微弱的光,看清楚师父此刻的神情,而他的师父只是用另一只摸了摸她的头,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是同岁岁怒气腾腾的叫骂声同一时间落下的。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杀了粉黛,给本姑娘滚出来,滚出来......”沈岁岁发了疯一样的挣脱开陶林的手,努力克服着心中的恐惧,捧起了粉黛那颗美丽的头颅。   她心中有汹涌到不可抑制的波涛,冲击着所有的理智。粉黛那双死去的眼睛望着岁岁悲痛的脸,从这张脸上落下来的滚烫泪水,不止是因为她的死,而是因为埋藏了很多年的旧事,在这一刻被撬开了一个细小的口子。   这女人,真是太凶悍了!陶林咽着口水,这么一对比,师父那句:为师会替她报仇的,简直太弱了。   “堂姐,我堂姐还在里面。”浓雾和阴风一起塞进夜色中,岁岁像一只受了刺激的夜猫子一样,不管不顾的撕破雾气,刚想奔着沈春花的院子而去,就被一股力道极大的阴风给撞翻在地。   滴答,滴答......诡异的落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阴风中渐渐露出一张灰白色的男人脸来,那双凸起的眼睛就像两颗发了霉的枣子一样。没有人听得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那是一种从喉咙底里发出的咕噜声,像是煮沸的水冒出的气泡一样。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都被水泡的发白发涨,使得这具本来就高大壮实的身体变得像根梁柱一样。   “周,周放!”沈岁岁惊恐的看着这个面上露着淫笑的溺死鬼,刚才那股子不顾死活的狠辣劲,被他咕噜咕噜的声音叫没了大半。   与此同时,阴冷的河水不断的从三人的脚下漫上来,眨眼间已经盖过了小腿。溺死鬼周放的嘴巴快要扬到耳朵上去了,他不着地的脚漂浮在半空中,似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欣赏着这些逃不了的“小鱼儿”。   这个色鬼丑八怪想要溺死我们!陶皮皮想到这里,立马将皮皮抱在了怀中。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挣扎,因为对一个没有丝毫身高优势的孩子来说,泡在冷水里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色鬼丑八怪,你别嚣张,我师父一会儿就灭了你。”陶林一手抱着皮皮,一手扶着失魂落魄的岁岁,正想着师父怎么还不出手,脖子上就蓦然多了一物。   是师父的佛珠!陶林感动的看着自家师父俊美的脸庞,朦胧的光影中,他的轮廓变得无比的柔和,就像是一个如玉公子,而非和尚大师。   要是师父真的是一个公子,是不是就会娶一个会吟诗作对、吹拉弹唱的娘子?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胡思乱想!“小狐狸”立马摇着脑袋,视线一瞥到那张灰白的死人脸,就一阵恶心反胃。   受不了了,你大爷的,这也太丑了!就这模样,还能有一个美人儿妹妹,他爹娘就不怀疑一下这丑八怪儿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吗?   “你没事吧?”   “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离妄和皮皮的声音一同落下,而陶林却只听见了前者的。师父的声音和脖子上挂着的佛珠给了她莫大的鼓舞,她确信的对着师父点了点头,觉得埋在身体里的那颗火种,现在又开始起作用了,让浸在水中的双脚都觉得不怎么寒冷。   放在陶林手背上的那只小手拱成了一个小包子,那里头有异色的光芒闪过,转眼间就没入阴冷的河水中。   喃喃的佛音从离妄口中熟练的念出,溺死鬼周放那两只肥厚的大掌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嗓子底里的咕噜声,急切的就像只急于脱困的猛兽一样,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暴躁。   可他却是一只难对付的溺死鬼,就算白涨的皮肤像鱼鳞一样剥落下来,他也有本事拖着看似笨重的身躯一跃而起,张开大口朝着离妄咬去。   “师父小心!”这一刻,陶林确定自己担心坏了,就像那一口即将咬在她的心尖上一样。   离妄刚想侧身躲过,却发现脚下的河水变得沉重无比,它们仿佛一双双看不见的手,死命的拖着他的双腿不肯放手。   这样强势的力量,却不像是这个溺死鬼的!离妄没有时间细想,他催动着体内所有未知而陌生的力量。在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过后,控制着河水的力量被破开了一道口子,离妄才得以一个侧身,使得那排尖细的牙齿错开了自己的脖子。   也是在那个瞬间,他看见了溺死鬼周放脖子上挂着的一块墨黑色玉佩,上头繁复的刻纹精致而华美,一看就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宝玉。   玉佩落入视线的那一刻,有异样的感觉从离妄的身体中迸发出来,是萦绕在鼻息间的血腥味和那声惊呼揉碎了在一起,变化成裹着迷雾的幻影,仿佛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蝶翼抚摸过的地方皆留下了一片萧瑟。   那时候,他应该感受到了还有人也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这枚玉佩。彼时和今日,就像重新融合在了一起,所有欠下的债也都将一一偿还。   可那之前,至少要......   “色鬼丑八怪,你敢咬我师父,小爷我跟你拼了。”陶林顾不上去扶沈岁岁,拿起脖子上的佛珠就开始往溺死鬼周放的身上砸。她现在对佛珠的使用方法颇有心得,所以砸的每一下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专砸他的胖脑袋。   佛珠每落到那颗脑袋上一下,就震来一圈金色的亮光,这亮光就像一把把扎人的利刃,刺的周放没有知觉的躯体都生出了痛觉来。   他刚一松开口准备逃走,脖子就被人死死的掐住了。   至少要——先灭了这只丑八怪溺死鬼!大师的嘴角略微往上扬起,面上露着一抹极富邪气的笑:“咬完就想逃,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想着自己和徒儿这一晚上,又是被困在雾气中,又是泡在冰冷的水里。离妄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顾不上肩头的疼痛,两只手用力掐着周放粗大的脖子。这师徒二人流氓一般的打法,让皮皮一双覆着寒气的眼眸里不由漏出了几分惊色,粉嫩的唇动了动,无声的说着两个字:流氓!   “打死他,打死这个死色鬼。”晃过神来的沈岁岁在一旁呐喊助威,她只恨手边没有一根棍子,不然一定要往这死色鬼身上打上几棍。   于是溺死鬼周放从一个威风出场,颇有气势的阴魂变成了一只被打得颜面全无的王八壳。   “说,你把沈姑娘的魂魄勾到哪里去了?”离妄的掐工十分了得,这会儿周放被他掐的吐出了一条灰白色的大舌头,一副吊死鬼模样。他那进满水的脑袋壳子被打的一会儿方一会儿圆,仿佛下一刻还能从那对肥大的耳朵里掉出几条鱼儿来。   “咕噜,咕噜,咕噜......”断断续续的沸水声从周放的口中发出。   别打了,别打了!自己说了,真的说了,可是你们这群流氓无赖听不懂鬼话有什么办法!溺死鬼周放觉得自己的魂魄就快要被打散了,他惊恐的想到魂飞魄散之后就真的不能再寻欢作乐了,便拼了最后一口气用力握住了脖子上的玉佩。   一时间刺眼的白色光芒像一朵烟花一样炸开来,将离妄和陶林震开,再看时溺死鬼周放已经没了踪影。   “你大爷的,居然逃走了。”陶林忿忿的对着空气骂道,“就这胆子也敢出来害人。”   “大师,大师......”岁岁难得柔和的叫声中带着七分悲伤三分惊乱,她身侧是一个个不完整的粉黛,她们似烟雾,似薄暮,似无根的风,却没有一个再似从前模样。她们安静而无声,可那一双双含泪的眼睛里却又想包含了千言万语。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被离妄这么一问,每一个粉黛都同样的点着头,而后手指努力的指着自己的锁骨,就像她的脖子上挂了什么东西一样。   离妄脸色突然一变,“你是不是想说,沈姑娘的魂魄被困在周放的玉佩里?”   所有粉黛的脸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她们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一样,转眼间就汇聚成了一团黄色的光影。   “善哉,善哉。”   浓重的雾气和阴冷的河水褪去后的今初园,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安宁。离妄合掌念起了超度的经文,他的声音就像是飘落在竹林间的雨珠,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   随着那团光影渐渐消散在夜色中,蒙了尘的夜空也因此明朗了起来,露出了漫天灿烂的星子。陶林指着自己脑袋上最亮的一颗星子,声音中沾染上了星辉的清冷:“粉黛姐姐,变成星子了。”   “师父,粉黛姐姐变成星子了。”举着的手被人握在了掌心中,冰冷褪去后换上了不知名的炽热。离妄极富磁性的声音贴着“小狐狸”的耳垂落下:人死后是不会变成星子的,它们是太阳和月亮生下来的孩子。傻徒儿!   师父,你可能真的是一个假扮成和尚的富家公子!陶林觉得埋在心底的那颗火种开始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于是她顺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好像着火了......”   ☆、春花遇(九)   粉黛下葬的那一天,沈岁岁充分发挥了她能哭能嚎的本事,那一把时高时低、时细时粗的嗓音还招来了过路人的驻足观望。   “哎,这姑娘准是没了爹娘,可怜见的。”   “是啊,真是怪可怜的。”   “......”   陶林起初还能挤出那么两滴眼泪来,现在被这越来越热闹的人群所吸引,不由戳了戳沉浸在无尽悲伤中的岁岁,“你出名了,这些可都是你的看客,我们村的红姐儿都没有你这仗势。”   沈岁岁抹着眼泪,哽咽的问道:“谁是红姐儿?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村有这个个人?”   “窑花红姐儿你都不知道!”陶林说完这句之后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现在师父不在,可没人护着自己。   “陶林!你的皮又痒了是不是?”   她这一吼,那些个看热闹的人全都面色一变,心道:这方才还惹人怜的姑娘,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凶巴巴的小夜叉?   人群中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美人儿,一双琉璃般的美眸正直勾勾的盯着沈岁岁。奇怪的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站在这里,却无一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就像大家伙儿都看不到她一样。   “粉黛姐姐,你死的好惨啊......”陶林连忙捂着脸一阵哀嚎,这一做法果然起了不小的作用。岁岁脸上的怒意明显有所减弱,却还是不重不轻的打了一下陶林的手臂。   “我师父说了,你不能打我。”这语气听上去怎么那么像是受了婆家欺负的小媳妇儿?陶林念及此不由挺了挺腰,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沈岁岁不禁被她这模样逗乐,嘴上却连唬带吓的说着:“你师父现在去了周府,护不了你,我就打你,就打你。”   眼看着那双细皮嫩肉的手就要落在自己的屁股上,陶林刚想跳着躲开,却发现那手被另一只小一半的手被抓住了。   皮皮很是爷们儿的将抓着的手用力一甩,语气不善说道:“我说过,别再打他。”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的厌恶,看的沈岁岁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漫上心头。从看见的第一眼就喜欢的孩子,长着一张精致到无法挑剔的脸,可那张脸上对自己的厌恶却那样明显,沈岁岁想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就像她想不明白这一刻的负罪感来自哪里一样。   对于这一幕,看戏的群众再一次发出了热闹的议论:   “呀,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人才!”   “哎,这模样,不知道将来得祸害多少女人!”   “......”   皮皮这番举动让扮了十七年男装的陶林很是受挫,一个孩子都比自己爷们儿,看来自己无论穿了多少年的男装,这骨子里还是个没胆识的娘们啊......   不过,皮皮爷们的话让“小狐狸”很是感动,她认识到或许自己这辈子都干不过小夜叉之后,想着有人护着总比打屁股强,于是她又喜滋滋的摸着皮皮的脑袋,对着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岁岁说道:“听到没,就算师父不在,还有我们家皮皮护着我。”   “我们家”这三个亲昵的字眼,显然让陶皮皮有些意外,他的眼睛里化开来一丝柔和的光,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挂着几缕水雾,眼角的泪痣让这张悲喜不明的脸变得有些妩媚。   所有人都忘了,很多年以前,这张完全长开的脸一直都被戏称为“祸水”,祸国殃民的“祸”,心如止水的“水”。   白衣美人儿有趣的看了一眼这个不寻常的孩子,紧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了墓地。   眠城外的雾虚林,是专门用来埋葬死人的。林子不算太深,来的时候还吹吹打打的甚为热闹,不知怎么的,回去时却越走越冷清,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喵,喵,喵......”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尖细的猫叫声,绵白色的雾气也随之越来越浓郁。有了那一晚的经验,陶林指着白茫茫的雾气朝往大喊一声:“何方妖怪,报上名来!”   “别一惊一乍的,不就是几只猫吗?”岁岁泛红的眼睛看着一只只从雾气中钻出来的猫儿们,其中一只黑猫弓着身子像支箭一样跳到了陶林的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了她的钱袋子。   这年头,猫都不是老实的猫了,这偷盗的本事丝毫不比人弱啊!陶林痛心疾首的追着那只眨眼间没了踪影的黑猫:“黑炭猫,你敢抢小爷的钱,等我抓到你一定要剪光你的毛!”   “陶陶,陶陶......”沈岁岁的大嗓门显然唤不回脚下生风的陶林,以及吃力的跟在她身后的陶皮皮。   这会儿就剩下了她一个人和越聚越多的野猫,沈岁岁有些害怕了,她想找根木棍壮壮胆子,可看了一圈除了枯叶还是枯叶,连块大一点的石头都没有。   “不就是几只猫嘛,没事的,没事的。”沈岁岁连声安慰着自己,刚准备提起一口气跑出去的时候,有一双冰凉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脖子,这让她浑身一颤,大叫一声:“鬼啊......”   身后那人却娇滴滴的掩嘴笑着,声音中带着女人独有的敌意:“狐媚子,前几日不是很横吗?怎么这就怕了呢?”   岁岁被说的稀里糊涂,处于惊慌状态的身体努力的转过来。原本以为身后会是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鬼,没想到却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这下沈岁岁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又归回了原位。   看着眼前这张娇媚的美人脸,她不由的感叹道:这姑娘长得可真白啊!就像白绒绒的雪花一样。可自己根本没有见过她,她凭什么骂人?   这样想着,沈岁岁的火气就上来了,“你骂谁狐媚子呢?”   白美人儿脸上的笑越来越诡异,没等岁岁反应过来,一张凶狠的猫脸就摆在了她的面前,一颗颗莹白色的尖牙晃得岁岁眼前一黑:“猫,猫妖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使劲揪住了猫妖那对柔软的猫耳朵,前后摇摆着。   猫妖没想到她会使出这招,一边痛苦的嚎叫着,一边破口大骂:“你个狐媚子,赶紧给老娘放手,老娘这一对耳朵可是金贵的很,狐媚子你听见了没有......”   沈岁岁哪里听得见猫妖在叫嚷着什么,昨夜的溺死鬼和现在的白脸猫妖,使得她现在的神智处在崩溃边缘,好不容易手上拽着了这么个软乎乎的东西,她才不要放开。   “老娘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你,现在你这狐媚子自己找死,那就别怪老娘了。”猫妖显然是被惹毛了,她尖叫着抬起一只锋利的猫爪,朝着沈岁岁的脑袋拍去,却猝不及防的被人猛揣了一脚屁股。   “岁岁!”陶林扑过去抱住瘫软下来的沈岁岁,后者一看见陶林就搂着她的脖子哭诉道:“你个没良心的,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陶林没见过这个模样的岁岁,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柔声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来英雄救美了嘛。”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怀中的岁岁越哭越起劲,一边哭还一边用小拳头捶自己。   另一边,被陶林踹了一脚的猫妖揉着发疼的屁股,气急败坏的叫道:“老娘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你们这些个小兔崽子。”   只是她挥着猫爪的身体却被一道强势的力量阻隔着,白脸猫妖瞪着一双琉璃目,惊诧的看着那个精致的孩子。他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汗水,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中满是杀伐之气。   猫妖的妖瞳能看到凡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在那一刻,她所看见的是一身戎装的青年将军,那张脸敛去了世间所有的颜色,俊美的像是遥不可及的白月光。他挥动着手中的利剑,剑锋过处带起漫天的墨黑色戾气,朝着自己袭来。   “喵......”伴随着一声痛苦的猫叫声,白脸猫妖迅速变回了原形,被一群赶来“救驾”的猫侍卫们急匆匆的带走。   “发生了什么?”陶林一脸懵懂的看着一溜烟不见的猫儿们,不禁怀疑刚才那只凶狠的猫妖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陶皮皮摇摇晃晃的走到她身边,惨白的脸上露着一个温柔如水的笑,“没事了,这个世上没有谁可以伤害你,因为你是我的......”他的话还没说话,人就倒了下去。   “皮皮!”陶林的惊呼让眼眶里还挂着泪水的岁岁一下子抬起头,担忧的问道:“皮皮怎么了?”   “准是被吓着了,皮皮啊,我可怜的娃。”陶林心疼的抱着宝贝皮皮,跟在同样心急如焚的岁岁身后,直奔医馆而去。   话说那只叼走陶林钱袋子的黑猫,此刻正眯着眼睛,欣赏着山林间的美景。怪不得那些人类常说登高望远,果然上面的风景就是比下面的好看,喵~   而后有一只蛾子不偏不倚的停在了黑猫的鼻子上。“好痒好痒”,黑猫挤眉弄眼的想要把这煞风景的蛾子给赶走,可蛾子似乎也爱上了这个角度的风景,死活不愿意离开。   折腾了半天都快要成斗鸡眼猫了,那只可恶的蛾子依旧纹丝不动。黑猫放弃了,它耷拉着猫脑袋想不明白那个短腿的孩子到底使了什么邪术,就让自己动弹不了了,还有那个死穷鬼,那么大的一个钱袋子里只装了四文钱,绑起猫来还这么顺手。   山林间一只黑猫悲怆的哀嚎着:来猫啊,救命啊!绑在树上看风景的滋味一点都不好,我还是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喵~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大黑的头~   ☆、春花遇(十)   周府,一处花团锦簇的院子里,不时地传来各色缠绵的猫叫声,一只只毛色亮丽的猫儿毫不畏人的踱着慵懒的步子走在院中,被养的白白胖胖的身子看着十分惹人怜爱。它们就像是高傲的王公贵族一样,用琉璃般美丽的眼瞳打量着闯入此间的陌生男人。   这便是猫少爷周围的妙院,养着整个眠城里最名贵的猫儿。周二少今日照旧穿了一身色彩红艳的锦服,衬的一张病怏怏的脸也多了几分红润,只是他怀中抱着的白姐儿却像是丢了魂一般,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猫少爷此刻正含情脉脉的看着那只蹭在他脚边的花猫,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宠爱的妾室,只可惜这个妾室说不了甜言蜜语,只会“喵喵喵”的叫唤。   而坐在他对面的离妄,既受不了猫少爷这不正经的眼神,也受不了这满院子缠绵的猫叫声,还有那只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自己的大黑猫,那恶狠狠的眼神就像自己偷了它什么东西一样。   大师努力克制着想要骂人的冲动,冷不防发现自己的怀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橘黄色的胖猫,一张肉包子般的脸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身上蹭,甚是亲昵。   于是大师再看向那只脸黑身子黑的大猫时,神色间多了几分了然。   善战,善战。敢情自己这是做了一回霸占人家媳妇儿的恶霸!大师刚想将这只有夫之猫抱下去,却被一只鸡爪子一样干瘦的手按了回去。   “原来橘儿这么喜欢大师您呢!”猫少爷欢喜的摸着胖猫的头,“我这妙院里就属她最娇气,平日里可是谁来了都不愿意亲近。”   大师对此露出了一个场面上的笑,目光瞥到那只已经踱步到自己脚边的大黑猫时,不知怎么的总有一种被当场捉奸的错觉。   “我今日来是想问周少爷一件事。”离妄想着快点问完快点走,对这病秧子和满院子的猫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大师有什么事尽管问。”猫少爷可是很喜欢大师,一听见下人说有一个和尚拿着自己的玉佩来找自己的时候,就二话不说叫人将他带到了妙院,要知道这里可是轻易不让人进来的。   若是自己这么不被敬爱的大师待见,猫少爷准的抱着他的猫一边流眼泪,一边吟诵着: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令兄下葬的时候是否带去了一枚玉佩?”   周围回忆着那日盖棺之前,哭得哑了嗓子的母亲确实将一枚墨色的玉佩戴在了大哥的脖子上。便点着头应道:“是有一枚玉佩。”   “你可知道那枚玉佩的来历?”   “那是陈小侯爷给眠儿的聘礼之一,据说是块不可多得的宝玉。大哥生前一直很喜欢那玉,只是母亲思念远嫁的女儿一直将玉佩留在身边。”猫少爷不明白大师为何会问起玉佩的事,却也因此更加佩服大师的本事:连自家哥哥带着玉佩下葬的事都知道,大师不愧是大师啊!   “陈小侯爷?”离妄自从扶魉山上下来进入凡世开始,对现在所处的朝代确实不甚清楚。只是偶尔听自家徒儿提起过:现在的皇帝头子叫陈景行,他生了一群为非作歹的害虫儿子,还有一大帮蛀米虫一样的败家亲戚。   猫少爷看着大师眉眼间的疑惑,琢磨着大师是世外高人,不知道这些事也很正常。于是他抱着一颗传播八卦的心,无私地将自己知道的悉数说给大师听:“就是当今陛下最疼爱的侄子陈澈白。他爹是陛下的亲弟弟平昭王陈宴,母亲是郭相的女儿郭容。他二人拢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这陈小侯爷自小长了一张比女娃娃还要精致的脸,陛下和太后都对他极为喜爱,这也使得他的地位尊贵的和当朝太子没什么两样儿。   等到陈小侯爷长到二十岁的时候,就被陛下赐封为永宁侯,见过他模样的姑娘没有一个不想要嫁给他的。大家背地里都说,这模样也就当年被戏称为“祸水”的谢小将军和死在大火中的陈世子能比上一比了。哎,这陈小侯爷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上了眠儿,还说什么这一生非她不娶。”   说起自己皇亲妹夫的时候,猫少爷的语气中似乎带了不少惋惜。而坐在他对面的离妄,就像忘记了玉佩的事一般,一双深邃的眼睛里覆上了一丝痛色,就连心也开始断断续续的刺痛起来。   另一边,猫少爷还在意犹未尽的讲着:“说起来,要是没有当年的那场大火,现在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   陈世子、谢家、叛乱、大火......心头的刺痛感随着这每一个字在脑海中的不断重复而加深,那个看不见底的黑色深渊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爬上来。离妄拨动着手上的佛珠,穿插念着那两段经文才勉强让疼痛感消下去一点。   “大师,您这是怎么了?”猫少爷惊慌的看着煞白着一张脸的离妄,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哭嚎着:“不会是我这里真的还有猫仙吧?”   “谢家的叛乱你知道多少?还有,陈世子的死?”这些事似乎和自己被遗忘的记忆有关,离妄忍不住发问,却又害怕知道答案。   猫少爷虽然不知道大师为什么对当年之事这么感兴趣,可既然大师问了,声音还这么急切,他就只好搜刮了一遍脑袋里所有的小道消息,苦着一脸回道:“大师你不知道,所有有关谢家和陈世子的事都是当朝的辛秘,况且这都是半百年之前的事了,我所知道也只有这些了。大家都知道当年谢家叛乱,可具体的已经没人能说的清楚,至于陈世子的死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那烧死他的是天火,还有人说是妖火......”   对于这个答案离妄却并未有太多失望,他只是轻微的叹了一口气,继续拨动着手上的佛珠,好压制下那些试图从深渊里爬上来的东西。   猫少爷眼见着大师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灵光一现,心急火燎的扯下自己的腰带,刚想将它绑在大师那颗光脑袋上的时候,就被一双修匀的手给挡了下来。   “你做什么?”离妄深呼了一口气,眼神中满是寒意。   猫少爷握着腰带干笑着解释道:“我娘说,这腰带是从朝樱那位得道高僧处求来的,不但能辟邪还能延命。”   离妄看着眼前这张病怏怏的脸,突然觉得不再那样讨厌了。他煞有介事的将手放在周围的脑袋上,念着自己也听不懂的经文。   周围看着他认真严肃的脸,小声问道:“大师,这是做什么?”   “帮你算命。”   被他这么一说,猫少爷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感受着大师手心的温度,正透过发丝传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只等着那把大刀落下。   然后他听见大师清润的声音仿佛从很高很远的天边落下来,美好的不太真实。他说:“你会长命百岁、儿孙绕膝。”   “大师......”滚烫的泪水从猫少爷的眼眶里跌落下来。因为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病弱的身体里突然涌进了一股了不起的力量,连灰白色眼瞳里也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精气神。   离妄不知道自己随口瞎编的话能有这么大的作用,他看着一脸激动的猫少爷和那越来越不可描述的画面,连忙转身说道:“善哉善哉,出家人不打诳语,还有周公子你的裤子快要掉下来了——”   “啊!”猫少爷打转的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满脸尴尬的提起自己的裤子,再将桌上那根红腰带系好。在这一过程中,所有的猫儿都眨着琉璃般美丽的猫眼盯着自家红着脸的主人看。   猫少爷的内心:这下丢人丢大了!大师啊,我是正经人,绝不好那口......   后来猫少爷周围也确如离妄大师所言,一直活到了一百零一岁。至于儿孙绕膝嘛,周围后来看着这群长着白毛的小兔崽子,不禁感慨着:大师啊,你说的儿孙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出了周府之后,离妄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盒子。站在门口目送大师离去的猫少爷暗自嘀咕着:看来大师是真的很中意那枚玉佩啊!连放玉佩的盒子都要让自己找出来带走,幸好母亲大人有收藏首饰盒的癖好。不过话说回来,她老人家到底搜刮了多少首饰,才能腾出这么多盒子来?   猫少爷正思考着自个儿家的腐败问题,他怀中回过神来的白姐儿罕见的大声叫唤着,吓得周放以为她又要飞仙了,连忙对着离妄消失不见的背影喊到:大师你快回来啊,我的白姐儿又要飞仙了!!   他这一叫,让路过的行人纷纷对他投去感慨的目光,大伙儿心中默契一般的想着:这猫少爷怕是疼猫疼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黑猫:i'm watching you ! 听了喊寒的荔枝直播 真的是很好的人啊   ☆、春花遇(十一)   离妄一直等到太阳落了山,才看见陶林抱着一脸虚弱的陶皮皮回来。更气人的是,他的徒儿不知道关心自家师父这一天都忙了些什么?忙的事顺不顺利?累不累?饿不饿?就知道围着那个小白脸转。   没错,离妄现在觉得陶皮皮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白脸,人又小,脸又白。没准哪天就把自己的宝贝徒弟给拐跑了!   他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离妄紧跟着陶林走进屋子里,看着她和岁岁两个人忙上忙下的,一会儿给这个小白脸端茶送水,一会儿又给他盖被子。   离妄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这个师父被人忽视了!这种感觉令他极度不爽。   于是离妄为了引起自家徒儿的注意,故意走到她身后拖长声音问道:“知道为师今天去周府做什么了吗?”   “皮皮,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买面吃?”陶林摸着皮皮仍旧有些滚烫的额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家师父那张越来越黑的脸。   “莫动!”   果然,这两个字无论放在何种情况下都是极为有效的,陶林果然憋屈的转过头,看着灯影中师父那张冒着寒气的脸:“不是说好不叫这两个字了吗?”   “你现在跟我出来。”离妄端出做师父的威严来,薄薄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线,流氓的气质暴露无疑。   “知道了。”“小狐狸”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得师父大人不高兴了,只觉得脑袋上就像顶了一朵乌云一样,随时准备对着自己下一场雷阵雨。   “不要走。”身后传来皮皮带着稚气的声音,那声音敲打在陶林柔软的心头,使得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莫动!”身前的师父不满的喊着。陶林前看看后看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狐狸”的内心:玉皇大帝、如来佛祖、齐天大圣......大佬们赶紧来保佑保佑你们可怜的弟子我啊!   岁岁似乎嗅到了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硝烟味道,恍惚觉得这就好比两军对垒,一方是法力高深的离妄大师,一方是精致可爱的陶皮皮,这二人一个挥着佛珠,一个抓着一把瓜子,势在必得的看着眼前这只瑟瑟发抖的“小狐狸”。   “哎,可怜的陶陶啊。”岁岁有些同情起陶林来了,不过要是让她选的话,她绝对会选择留下来照顾皮皮。   陶林虽没有岁岁这般绝对,可此情此景之下,她还是向着皮皮多一点。可爱又听话的皮皮还是个孩子,现在又生病了,多可怜呢!光脑袋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尤其在看见皮皮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陶林的心彻底被攻陷了。她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对着离妄说道:“师父,我能等会儿出来吗?皮皮他病了,需要人照顾。师父你是不知道,我们在雾虚林的时候遇到了一只......哎,师父你要做什么?你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大师他,果然很流氓!”岁岁点着头,一脸佩服的看向抱着陶林走出去的离妄大师。那一气呵成的动作,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老手。岁岁琢磨着大师从前会不会是哪个山头的土匪头子,因为霸占了有钱人家的小老婆被官府通缉,所以逃到扶魉山上当起了和尚大师?   “皮皮,你说是不是?”岁岁脸上想入非非的笑容在接触到皮皮的眼睛时,一下子黯淡了下来。虽然只是一瞬间,可她还是清楚的看见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凛冽的就像是寒冬时节的暴风雪。   这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拥有的眼神!就在岁岁走神的时候,床上的陶皮皮翻了个身,将自己的头整个埋进被子里。   透过被子传入沈岁岁耳中的声音,依旧稚嫩却带着孤寒:   “我困了,你也该出去了。”   岁岁想着生了病的孩子是会发脾气,于是她眉眼温柔的说着:“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叫我。”   反正面对陶皮皮她是一点气也生不起来,反而端着一肚子的好话想要哄他,无奈这孩子一点机会也不给她。   陶林发现自己的挣扎只会让师父将她搂的更紧,索性就自暴自弃地将脑袋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欣赏起师父若隐若现的锁骨来。   “小狐狸”觉得师父的锁骨一定是世上最性感的骨头了,不会怎么会看的自己直咽口水,饥渴的双手还不受控制的摸了上去,指尖在接触到那根凸出来的骨头时,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体内所有的血液都兴奋的叫了起来。   调戏师父的感觉显然十分刺激,“小狐狸”眯着眼睛正准备长驱直下的时候,猛然间被人握住了那双“作案”的“爪子”。   “你在做什么?”离妄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一双深邃的眼睛里跳跃着星星点点的火苗。没有等到徒儿的回答,他将头凑的更近了些,近到两人之间只隔了半根手指的距离。   陶林甚至能感觉到师父带着烟火味道的呼气,吹在了自己的脸上,燎原的烈火便在这一刻燃遍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受不了这折磨人的炽热感,也受不了师父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带来的晕眩感,粉嫩的舌头情不自禁的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瓣,想要解释的话已经被烈火燃烧的一干二净,一句都说不出来。   陶林不知道她这无意识的动作,落进离妄的眼中时,简直成了致命的诱惑。   “这是你自找的。”   陶林被师父野兽一样的眼神惊吓到,刚想高呼“救命”的时候,嘴巴就被堵得严严实实的。两片冰冷的唇粗暴的含住了“小狐狸”的唇瓣,报复一般的吮吸着她唇上的芳甜。   “小狐狸”炸开了烟花的脑袋里满是震惊:师父,他居然吻了自己!   舌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另一条急切的舌头给纠缠住了,口中渡过来师父独有的烟火味道,让“小狐狸”忍不住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这一叫,像是往火堆里倒上了一壶烈酒,结果就是“小狐狸”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而死了,那条舌头野蛮的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还害的她整个身子骨都软成了一滩水。   看了那么多春宫图,她自然知道这会儿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就在“小狐狸”被吻的快要昏厥的时候,离妄意犹未尽的放开了她的唇。他们二人现在还保持着师父抱着徒儿的姿势,而徒儿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住了师父的脖子,暧昧的交换着彼此急促的呼吸。   陶林躲避着师父看向自己的眼神,觉得自己的心口就像藏进了一只兔子一样剧烈的跳动着。柔和的月光洒在她白里透红的脸上,一双妩媚的狐狸眼氤氲着风情万种的水雾,还有那两片娇艳欲滴的红唇......让离妄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欲望又上来了。他抱在怀里的简直就是一只勾人魂魄的狐狸精啊!   “师父,你能不能放我下来?”陶林此刻的声音中完全没了平日里故意装出来的粗重,娇柔的像只猫儿一样。   离妄的耳朵更红了,他连忙轻柔的将怀中的徒儿放下来,看着她有些站不稳脚的握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觉得自己再念一千遍“善哉”也无济于事了。   “对不起,为师不该......”各种暧昧的词撞击在脑袋里,他却挑不出一个来形容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吻她,所以只好用自认为充满歉意的眼神凝视着陶林娇媚的脸,却不知道自己这眼神哪里是充满歉意,分明就是含情脉脉,外带一些如饥似渴。   自己应该生气的,应该指着这个光脑袋的脸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可是被这眼神看的心底甜滋滋的是怎么回事?陶林啊,怎么说你也是南柯村一霸,平日里只有你轻薄别人的份儿,现在却被这个光脑袋给轻薄了,你一点都不生气吗,真的一定都不生气吗??   后来陶林有些明白了,自己或许是喜欢师父吧。   这种感觉就像是与生俱来的。陶林不相信宿世姻缘这一说,总觉得自个儿是瞧上了这个光脑袋长得白皙俊俏,通体所散发着的气韵,自然是村里那些连见了马车,都得惊呼好一会儿的男人,不能相比的。   而这一刻,“小狐狸”一边谴责着自己的不矜持,一边想要生些气出来,结果最后憋出了一句自认为能挽回面子的话:“你大爷的,我当然生气!刚才那个吻是师父先吻得我,现在换徒儿来调戏......不,吻你,师父你可不许逃!”   离妄显然被她这一回答吃惊到,不由感叹着:自己的徒儿果然与众不同!他看着撸起衣袖,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朝着自己靠近的徒儿,突然十分期待她那两片芳甜的红唇主动贴在自己的唇上是什么滋味。   让你看看小爷我的厉害!陶林充分发挥出她这些年到处调戏人的本事,一双纤细的手熟练的揽住了离妄的腰。无奈身高差距有些大,她用力踮了半天脚,还是够不到那两片薄唇。   被这双肆意乱摸的小手折磨的有些辛苦的离妄弯下腰,声音沙哑的问道:“你还调不调戏了?”   “调,现在就调!”“小狐狸”舔着嘴唇,刚想亲上去,却突然想到一件极为严肃的事:自己现在是扮着男装啊,师父他——喜欢的不会是男人吧!   这个念头一起,她连忙松开搂在师父腰上的手,那点刚鼓起来的贼胆也被灭掉了一大半。   “你想临阵脱逃?”离妄不满的将她重新拉回来,有些不解的看着她眼中的顾虑。   “师父你当真愿意让你家——男——徒弟亲你吗?”陶林被他的手臂箍的很紧,想要逃脱是无望了,她只好故意提高声音说着这个“男”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等着离妄的回答。   她这一问,离妄自然明白了她眼中的顾虑是为何事,却故意疑惑的问道:“男徒弟,为师什么时候还收了一个男徒弟?”   光脑袋,你敢跟我装傻!陶林就差指着自己的脸告诉他:我,就是我,你那女扮男装的男徒弟!   下一刻就听见离妄贴着她的耳朵说道:“为师不是只收了一个成日里扮作男子的女徒弟吗?”   陶林刚想否认,那只手先她一步覆在了她那不算明显的胸上,炽热的呼吸喷在她染了一层红晕的脖子处:“还要为师继续证明你是女子吗?”   “不用了,不用了。”陶林连忙将那只手拿开,挣脱了半天还是没能挣脱开来离妄的怀抱。   自己是女子这件事居然被师父知道了!陶林你不要偷着乐,你应该生气的,你真的应该生气的啊......苍天呢,我真是无药可救了!   “那你,还调戏吗?”离妄像个贪吃的孩子一样,盯着那两片可口的红唇。   老底都被你个光脑袋揭开了,还调戏个头啊!陶林欲哭无泪的摇着头说道:“师父,徒儿没这个脸调戏你了......唔......”   王八蛋,你又轻薄我!不管了,这次我一定要轻薄回去!   以下的场面之激烈,让树上的鸟儿都忍不住用翅膀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用鸟语叫唤着:羞羞羞......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   ☆、春花遇(十二)   沈春花房间,岁岁看见陶林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忍不住拉过她的手关心的问道:“陶陶,大师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这红扑扑的脸蛋、红艳艳的嘴唇,还有水汪汪的狐狸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轻薄了呢!只是一瞬间岁岁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谁能轻薄得了这只小狐狸!从小到大,都只有他轻薄别人的份!一定是被大师狠狠的教训了一顿,碍着面子不好意思开口。   想着自己的男人被欺负了,沈岁岁的心底就蹭蹭蹭的冒着火花,“他是不是骂你了?”   陶林回想着刚才那个激烈的吻,全身上下就一阵燥热。最后要不是她挣扎着推开那个结实的像城墙一样的怀抱,说不定就要窒息而死了。   可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岁岁知道。她要是知道自己是个女的,不得分分钟要了自己的命!于是陶林摆出一副没睡醒的懵样,傻乎乎的摇了摇头。   沈岁岁见此一拍自己的大腿说道:“他打你了!”   “小狐狸”继续摇头,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把岁岁给心疼坏了。她按住陶林的肩头,怒气冲冲继续:“他一定是连骂带打,是不是?我就知道这只‘老狐狸’不是什么好人!谁让你当初不听我的,非要拜他为师,这下吃苦头了吧。”   岁岁心里头筹划着要怎么给陶林报仇,可这股怒火没能持续多久就被泼了一盆冰冷冷的水,因为她想到了躺在床上的苦命堂姐还要靠“老狐狸”救命。   而陶林此刻所想的完全和岁岁不一样,岁岁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小狐狸”想着:师父什么时候发现我是一个女子?   第二个问题时,“小狐狸”恍然大悟的点着头:师父法力高强,自然能发现!   往后,岁岁说着:我可怜的陶陶啊,你怎么都不说话,不会被打傻了吧!   “小狐狸”皱着眉思索:师父为什么吻我?和尚能随便吻人吗?我为什么要随便给人吻......我的头好痛,这是在哪里?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鼻息见再一次缠绕上了那股熟悉的烟火味道,让陶林下意识的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离妄,她连忙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   痛,痛,痛......这不是梦,是真的!苍天啊,我居然勾搭到了师父!真是太优秀,太能耐了!不对,不对,我不是应该像那些脸皮子薄的姑娘家一样,低头害羞,最好还能挤点眼泪出来?   “你,没事吧?”离妄斟酌了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何会失控,心里头那些原本能控制的很好的感情,今夜却像是受了什么诡谲力量的怂恿一般,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   离妄不后悔自己吻了她,还说出她是女儿身的秘密。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反而让他有一种窃喜感。因为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更加放肆的宠着她,护着她,最后调戏她?   陶林挤眉弄眼了半天,也没能摆出一个害羞带臊的模样来。她不禁苦恼着:自己大概是自己当男子当太久了,这些姑娘家的表情反而做不来了。   于是她丧气的回答着:“没事。”   只是她不知道,她这样眼波盈盈的模样,落进离妄的眼中时,已然胜过了世间女子万千,让他忍不住回忆起来那个吻的味道,深邃的眼睛里便再一次焚起了烈火。   岁岁看着这两个神色不对头的家伙,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那点好奇心像被蚂蚁啃咬一样难受。可为了苦命的堂姐,沈岁岁你一定要忍住,一定要忍住啊......   “大师,你去周府找到救堂姐的办法了吗?”   终于有人想起了正事!   离妄清了清有些干燥的嗓子,重新换上了一副得道高僧的睿智清冷模样:   “沈姑娘的魂魄现在被困在周放的玉佩里,只是他昨夜被重伤之后,不知道逃去了哪里,一时之间想要找到他实为困难,而沈姑娘的情况也不容再拖下去了,所以只能设个局将他引出来。”   “设什么局?”陶林和岁岁异口同声的问道。这一刻的离妄不是前者心中忍不住欢喜的俊美师父,也不是后者痛骂的“老狐狸”,他是法力高强的大师,能捉妖打鬼辨识猫仙!   “戏局。”离妄满意的看着自家徒儿眼中的敬仰之色,心想着:明日这个时候,自己一定要将沈春花救回来!   ——————————————————————————————————————————   次日一大早,陶林和岁岁站在了眠城另一家戏园子的门前。“白澜园”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挂在那里,岁岁却啐了一口,凶狠中带着点些兴奋的低声说着:“老娘马上就要来砸场子了!”   “什么砸场子?你不是同我师父说和这戏园子里的名角儿小银环很熟,只要你出面去请,人家就会过来帮忙的吗?”站在一旁的陶林突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而且这贼船头子还十分不好惹,现在想逃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我要是不这么说,你师父能放心让你跟我来吗?”岁岁脸上的笑让陶林顿时有一种想抽她的冲动。不带这么坑人的,我只是想看看戏园子里的美人儿而已啊!   大师说,这戏局的关键就是要找一个会唱戏的美人儿唱一出美人戏,将周放这个死色鬼引出来。岁岁一听会唱戏的美人儿,这眠城里除了堂姐,就属白澜园的小银环了。再加上那些没良心的叛徒背叛了堂姐,都投奔了小银环,不绑她绑谁啊。   陶林苦着一张脸嘀咕着:你砸就砸,为什么非要带上我?我看上去是那种干坏事的人吗?还有大姐啊,这大早上的,人戏园子还没开门呢!   岁岁给了她一个“你可别谦虚的眼神”,鼓舞似的拍了拍陶林的肩膀:“拿出你那些掀屋盖、掏鸟蛋的本事来,事成之后本姑娘请你吃面。”   “我要加牛肉!”   “再给你加个蛋!”   “我现在就去砸。”眼前晃动着一大碗香喷喷的荤面,陶林一下子有了干劲儿,撸着袖子刚要去踢门,却被岁岁给拦了下来。   “你要是这么进去,准会被暴打一顿。”   “那要怎么办?”   “你看那人。”岁岁指着不远处一个干干瘦瘦的中年男人,他正推着一辆装满果蔬的板车朝这里走来,看样子是给白澜园送菜的。   “嗯,干巴巴,脏兮兮,没什么好看的。”陶林的话刚说完,脑袋就被岁岁拍了一下:   “谁让你看他的长相了!”   凶残、粗暴......陶林感受到随之而来的杀人般的眼神,连忙咽着口水露出友好和善的笑,心下却继续补充着至关重要的一条:不好惹!   岁岁径直走到中年男人身前,这两人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陶林看见“小夜叉”递给了男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那男人就笑的像朵花儿一样的将拖车交给她,乐呵呵的离开了。   “败家娘们!”陶林心中骂着,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笑,在沈岁岁的招手下,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帮她拖车。   两人顺利的混进了连空气中都是金钱味道的白澜园,陶林激动的更是一双眼睛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这气派的楼宇,这闪瞎眼的装饰,这园子,这花,还有这......这凶残的“小夜叉”!   “有什么好看的,一群没品位的烧钱鬼。”岁岁把板车推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之后,立即轻车熟路的摸进了一个无比奢华的院子。   “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陶林听岁岁的话将视线收回了那么一点,她现在有些怀疑这“小夜叉”是不是曾经在这里唱过戏,但由于脾气太暴躁就被老板给了赶出去。   岁岁不知道她这些腹诽,压低声音说着:“这锦兰院刚建好的时候,小银环为了炫耀她这烧钱院,请堂姐过来喝过茶,那时候我刚好在堂姐那里,就顺带连我也一起请了。”   这么好一处院子是该炫耀炫耀。陶林正赞同的点着头,就迎上了岁岁信任的眼神:“你去偷人。”岁岁将麻袋交给陶林,“不要怕,对你来说这就是小事一桩。”   偷人?这两字怎么听着那么变扭呢?还什么小事一桩,贼船,果然是艘贼船啊!陶林欲哭无泪的接过麻袋,轻声问着:“那你呢?”   “我在外面接应你。”   “那你拿火折子做什么?”   “天冷,我暖暖手。”   骗鬼呢!陶林觉得她极有可能要干一件有辱南柯村淳朴村风的大事。一定是这两姐妹嫉妒人家有钱、能住好院子嫉妒的发疯了!   “那我去了,你可一定要接应我,别忘了事成之后那碗面!”   在岁岁认真的点头保证下,陶林猫着腰的身体灵活的像只狐狸一样,躲过那两个还没有睡醒的侍女,推开了小银环的房门。   屋内熏着气味绵软的香,让陶林的鼻子有些不习惯的打了一个喷嚏。她连忙捂着嘴巴,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还好这个时辰,小银环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全然没有发现这只不断靠近自己的“小狐狸”。   “这女人长得也太好看了!”陶林撑开麻袋,花痴样的看着这个樱桃小嘴柳叶眉,酥胸半露白皮肤的美人儿。   这样好看的美人,你怎么舍得下手呢?陶林苦恼的问着自己,一只手却丢下麻袋想要摸摸美人滑嫩嫩的脸蛋。   她虽是个女儿身,可自小扮男儿扮的久了,心里头对美人儿的欣赏和喜爱那是极深的,不过陶林对于美人儿的定义可不仅仅限制于女人,像师父这样俊美的男人可不也是惹人怜爱的美人儿嘛。   美人睡的可真香,“小狐狸”摸的也很爽,心下还直夸美人儿的皮肤嫩滑的像白豆腐。   然后,美人儿就被她摸醒了。   小银环那一声“啊......”刚叫了一半,就被陶林慌张的捂住了嘴巴。看着美人儿惊慌失措的样子,陶林心底那是万分愧疚。可一想到自己要是偷人失败,“小夜叉”准得叉了自己的命,她一狠心就出手打晕了娇滴滴的美人儿,然后使出了吃奶的劲把她装进了麻袋里。   没想到这美人儿看着挺瘦的,扛起来还真是吃力。陶林踉踉跄跄扛起麻袋,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惊呼声:“着火了,救火啊......”   陶林一下子联想到了沈岁岁拿在手上的火折子:你大爷的“小夜叉”,还敢放火杀人家园子了!她一边气愤的谴责着沈岁岁,一边吃力扛着麻袋往外挪。   房门在这时打开,来人眉梢带喜的小跑到陶林身边,分担着麻袋的重量。在两人步伐一致的跨过门槛后,陶林不满的嘀咕着:“你放火做什么?”   “不这么做,我们能轻易扛个人出去吗?”沈岁岁理所当然的白了她一眼。借着四下无人,两人拼着一口去冲到了方才放板车的角落。   陶林喘着气将麻袋放在板车上,“那你也不能放火,万一伤到人怎么办?”   “你放心,我的这把火绝对伤不到人。”沈岁岁的脸上露着一抹吊人胃口的笑,看的陶林老觉得瘆得慌。   算了不管了,还是先出去要紧。于是两人趁乱推着板车出了白澜园,直奔渡梦河而去。   另一头,冒着白烟的院子里,一众披头散发、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角儿们,跺着脚心疼的看着那间被大火吞噬的屋子,一个个都扯着嗓子对那些前来救火的下人喊道:“快点儿扑火,快点儿扑火......”   那里面放着的可都是她们几个最喜欢的行头啊,到底是那个天杀的王八蛋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围着火炉吃西瓜~~   ☆、春花遇(十三)   今日是个见不到阳光的阴天,天空中越积越厚的乌云似乎随时都会成群结队的掉落下来。   自然,今日还是一个适合捉鬼的日子。   离妄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在渡梦河岸上搭了一个简易的戏台子。他甚为满意这个用几条板凳和一块红布组成的台子,却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的轻嗤声。   小白脸,你这是在嘲笑我的杰作吗?离妄挑着眉,脸色不善的看着不远处的陶皮皮,后者则丝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似乎在说:是又什么样?   空气中冒出了一丝丝无形的火花,这两个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人,隔着肆意生长的杂草,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盯着对方,仿佛谁先眨眼谁就算输了。   认输吧小白脸,你玩不过我!离妄用力掐着手中的佛珠,努力将一双被河风吹得有些发疼的眼睛睁的老大。   对面的陶皮皮发现了他这幼稚的想法后,不禁嘀咕了一句:无聊。   然后离妄就激动的看见那两片长长的睫毛落了下来,这一幕使得他的唇角自信的朝上扬起,心中自得道:哼,手下败将。   远远的看见那抹灰白颜色的身影,离妄的眼中不由覆上了温暖的笑意,他方才还记挂着宝贝徒儿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大师,人请来了。”岁岁喘着气和陶林一起将板车推到了离妄面前。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满头是汗?”离妄似是没有听见岁岁在说话,一脸心疼的替陶林擦去额上的汗水。   “师父,我本来也以为能很快回来的。”陶林乖顺的垂着眼说道,想着师父的衣袖擦在自己的脑门上,真是太害羞了......   这两个人是在唱戏吗?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太正常了!沈岁岁狐疑的看着颇为腻歪的师徒二人,和她一样的还有陶皮皮,只不过他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憎恨。   “大师,我说人请来了!”沈岁岁忍不住提高嗓门又说了一遍。这回离妄听清楚了,他从容的将视线从徒儿身上挪回来,近看看,远望望,可人在哪儿呢?   陶林感受到了师父的疑惑,指着板车上的麻袋低声说道:“师父,人在麻袋里。”   “你们把人绑回来的?”离妄有些吃惊的看着这两个娇——滴滴?的弱女子。是了,不要说是绑个姑娘了,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连打砸抢烧怕是都能干的出来!   自从被师父知道自己是个女子之后,陶林就暗暗想着今后在师父面前要温柔矜持些。可现在都被他知道自己还学会绑人了,这美好的形象是建立不起来了。小夜叉,我恨你!   陶林正悲痛的想着,一只手却被人握住了。握着自己的这只手很小,陶林下意识的摸了摸手主人的脑袋,看着他依旧有些憔悴的小脸,关切的问道:“皮皮,你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陶皮皮摇了摇头,乌黑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痛色:“我想留在你身边。”   “那就先把人放出来。”离妄故意提高声音说道,目光却紧紧的盯着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大师心中忿忿的想着:善哉,善哉!老子一定要把这个小白脸弄走!   小银环从麻袋里被放出来的时候,还处在昏迷状态。陶林怜惜的握着那双软若无骨的手,柔声唤着:美人儿醒醒,美人儿......   一旁的沈岁岁一把将这个沉迷于美色的“小狐狸”推开,不爽的说着:“什么美人儿,不就皮肤白了点,嘴巴小了点,胸大了点嘛。”   这还不能叫美人儿!陶林无声的抗议着。而此刻沈岁岁正利索的伸出食指按着小银怀的人中,不消片刻,小银环就睁开了眼。   “啊......”一声足够能刺穿屋顶的尖叫声,让陶林不由的捂住了耳朵,心道:这会唱戏的美人儿就是与众不同,太能叫唤了!   这种情况下,也只有沈岁岁能拍着小银环的脑袋,恶狠狠的威胁着:“别叫了,再叫就把你丢到河里去。”   小夜叉威慑南柯村一十七年的眼神可不是唬人的,小银环吓得立马乖乖闭上了嘴巴。她认出了这个长相水灵的少女是沈春花的堂妹沈岁岁,对自己现在的处境立马有了几分了然。   这地方阴森僻静的很,等到有人来救自己,指不定就真的被丢到河里去了。自己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服软吧。打定主意之后,小银环毫不费力的挤出了一行清泪,楚楚可怜的说道:   “妹妹啊,那些人真的不是姐姐故意挖走的,都是她们自己死皮赖脸的找上门来求姐姐的。你也知道,姐姐心眼好,见不得看人流眼泪,这不就没有办法才收留下她们了嘛。”小银环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沈岁岁的脸色,发现这些话好像没有起多大作用后,立马握着她的手继续道:“姐姐向你保证,只要你们把姐姐放了,姐姐就立马将这些人送还到今初园。”   这美人儿的眼泪看的陶林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她别过头去对着岁岁说道:“我们赶紧把姐姐放回去吧。”   “你给我站一边儿去,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沈岁岁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陶林一眼,后者如梦初醒一般,似乎忘了自己方才又说了什么不着调的话,委屈的站到了离妄身边。   大师此刻正在思考一个困惑了他许久的问题:自家徒儿怎么就这么喜欢美人儿呢?   “把你的眼泪都给我收起来,什么姐姐妹妹的。我今日请你来才不是因为那些忘恩负义的。”   小银环听罢立即收回了眼泪,不解的问道:“那,妹......岁岁姑娘想让我做什么?”   “请你来唱一出戏。”   “在这里唱?”小银环环顾着四周的杂草,突然透过草间的缝隙看见了长着睡莲的河面,一种森冷诡异的感觉占据了她的内心。   “这里是渡梦河!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小银环自然记得这河里死过人,其中还包括她那老相好的。   “请你来唱戏啊。”沈岁岁有些不耐烦的拖着小银环走到离妄搭好的台子上,可她不知是被这阴沉的天色所感染,还是被关于渡梦河的传言给吓住了,一句戏也唱不出来。   “岁岁姑娘啊,真的不是我不想唱,而是这声音一直堵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小银环此刻穿了一件酥胸半露的白绸睡衫,一双修长笔直的大腿被河风吹的若隐若现。她抖抖嗦嗦的站在铺着红布的板凳上,红唇泛白,媚眼含泪。   “大师,她怕是真的唱不出来。”沈岁岁十分沮丧的看着离妄,一想到这个办法要是失败了,那么堂姐就真的要离开自己了,眼泪就忍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   “师父,不是只要有个美人在台上就好了嘛,那就让岁岁站上去,美人儿姐姐躲在草丛里替岁岁唱。”   陶林想出这一妙计,纯粹是因为心疼站在台上的小银环,没想到最后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这办法好,躲在草堆里我准能唱出来。”此时此刻,这个眠城里当红的角儿完全不计较自己从前百般挑剔的唱戏场合,只求能让她躲在草丛里。她怕这阴森的河风再吹下去,河里的水鬼就要来勾她的魂儿了。   “也只能如此了。”一听师父同意了,陶林立马美滋滋的准备上前接美人儿姐姐去躲草丛,却没想到被沈岁岁给阻止了。   “不行,我,我不能站到台上去。”她支支吾吾的说着,实则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一想到周放那张肿胀的死人脸,她就害怕的睡不着觉,更别说站到台子上去了。   陶林歪着脑袋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不能?”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就是不能。”沈岁岁急的都快要落泪了,又不好意思明说自己是因为害怕见到那张死人脸。   可陶林还是读懂了她内心的想法,略带吃惊的说道:“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这还是头一次,沈岁岁没有气急败坏的反驳她,而是咬着下唇瓣极快的点了一下头。这下陶林可傻眼了,心下直呼:苍天啊,这世上还有小夜叉害怕的东西!   于是她本着终于有一次能战胜小夜叉的心态,拍着胸脯仗义的说道:“不要怕,让小爷我替你上那台子。”   “不行!”离妄和陶皮皮两人异口同声的否决着,这让陶林第一时间想到了师父他是不是在嫌弃自己长得算不上一个美人儿,吸引不来那个死色鬼?   我陶林好歹是南柯村窑姐们公认的梦中情人,虽然胸小了点,可那还不是因为裹了怎么多年,把它给闷坏了嘛!   于是“小狐狸”摇着离妄的衣袖说道:“师父,眼下的情势你也看到了,一个两个的都临阵脱逃了。在这种人命关天的要紧事上,你英勇无畏的徒弟我怎么能做缩头乌龟,见死不救!”   “你在上面,为师不放心。”离妄知道她说的没有错,可就是不放心让她上台。   大师你也太偏心了,岁岁无语的瞪了一眼离妄,却总觉得这个法子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不是还有师父你在这里保护我嘛,徒儿只要想到有师父在,就什么也不害怕了。”陶林继续撒娇着,还顺手摸了摸陶皮皮的头,“再说这不还有我们家皮皮嘛。”   陶皮皮仰着头对上那双妩媚的狐狸眼,这一刻从那双眼睛里,他看见了心底的那个人常常对自己表露出的依赖。   而后他的声音里参进了回忆的味道,稚嫩而宠溺对着眼前的这个人说道:“我会的,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就你个短腿短手的小白脸还想保护我徒儿!   离妄恨得一把按住陶林的肩膀,“你只需要为师一个人保护就够了。”   陶林娇羞的点着头,心想着:师父的声音真好听,眼神还好温柔。自己的心怎么跳的这么快?现在忍不住盯着师父的嘴唇看是怎么回事?陶林啊,你真是一个大色鬼!   沈岁岁终于反应过来这个法子有哪里不对劲,她一脸纠结的问着陶林:“可是,陶陶,你是一个男人啊!”   陶林咽着口水将视线从离妄的薄唇上挪开,一脸正气浩然的对着岁岁说道:“为了沈姑娘,我必须要牺牲一下自己男扮女装了。”这话可把岁岁感动的眼泪汪汪的喊着:“陶陶......”   此时“小狐狸”的内心:南柯村的村民们,我陶林终于要在小夜叉面前扬眉吐气了!     ☆、春花遇(十四)   陶林昂首阔步的走到台子前将小银环扶下来,又费了一番折腾和她换了一身衣服。至此,此刻站在红布台子上的是一个黑发垂腰,唇红齿白的美人儿。那身白绸睡衫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河风过处露出两条比小银环还要白皙笔直的腿。   “陶陶好美啊!”蹲在草丛中的沈岁岁不由的惊叹着,“要是胸能大一点就更好了。还有他的头发一直都这么长吗?”   另外两道落在陶林身上的目光,一道比一道炽热。   离妄现在更加后悔刚才怎么就答应她了。这诱惑人的模样要是被周放看见了,那死色鬼指不定会把她的魂魄也困进玉佩里。   自家徒儿换上女装之后,就像彻底变成了一个人一样,此刻的离妄看着那张精致妩媚的侧脸,乌黑的发丝不时的拂过雪白的面容,他的心口不知为何就泛上来丝丝缕缕的痛意,夹着悲伤和怅然。   捏着小拳头的陶皮皮,出口无声的念着一个名字。一个藏在他心底很多年,至今念出仍旧觉得不真实的名字。   他已将台上那抹白色的身影和旧时年岁里的那个人重合在一起了,一样的春光韶华,一样的,触不可及。   而此刻,站在台上的陶林正忙碌的吐着吃进嘴巴里的头发丝,心下抱怨着:岁岁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绾个发髻,这披头散发的,能勾引到周放吗?   这些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将目光停留在陶林身上的,就是穿着一身粗糙男装的小银环。她的一双媚眼一个劲儿的盯着身旁的离妄瞧。方才因为昏暗的天色加上心中惊慌,小银环没有仔细注意到这个俊美无双的和尚,现在他就在自己身旁,看的她心下直呼:老天爷,这和尚长得也太好看了些。要是绑架自己的人只有他的话,自己到有可能心甘情愿的跟他回去,任他摆布。”   一旁的沈岁岁不合时宜的拍了一下她的头,凶巴巴的说道:你可以开始唱了!   小银环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依依不舍的将视线从离妄身上收回,对着岁岁顺从的点了点头。   她之所以对沈岁岁有着较深的印象,那是因为这姑娘在她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砸碎了她那套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古董茶具。   她当时就气得直拍桌子,没想到沈岁岁非但不道歉,脸色比自己还臭,那凶神恶煞的眼神朝自己这儿一瞥,吓得她那些教训人的话都给吞了回去,只得在心底里骂着:“白长了这么好的一张脸,简直就是一个小夜叉!”   此刻,小银环因为身边多了这么个俊美无双的和尚大师,这一折《元景春》唱的比平常日更为卖力。   名角儿就是名角儿,一开口就让四下的风都安静了下来,那把婉转绵软的嗓音飘荡在阴森诡谲的渡梦河畔,引得河中的鲶鱼大哥都不由的露出了半颗脑袋,想要看看能唱出这等美妙的曲子的女人长得什么模样。   “这美人儿长得可真不赖。”鲶鱼大哥痴痴的瞧着台子上那个白衣黑发的美人儿,“好像还有些眼熟。”   只是除了鲶鱼大哥之外,草丛里的这些听客都是些不懂得欣赏的主儿,故而就没有一个人的注意力放在小银环身上,三双眼睛都紧张的盯着台子上的陶林。   “阿嚏,什么东西这么难闻。”鲶鱼大哥不悦的揉着鼻子,斜眼的瞬间就对上了一个肿胀的快要辨不出面容的溺死鬼。   鲶鱼大哥吓得一个跃身没入了水中,一半是因为这溺死鬼的丑陋模样,而另一半则是因为他身上那股诡异的力量。   站在台子上的陶林正顺着小银环美妙的嗓音,胡乱舞动着单薄的衣袖,冷不防听到一阵“咕噜咕噜”的怪声儿。   她颇为激动的将遮去半张脸的头发拨到耳后,自豪的点着头:“自己的容貌果然是十分出众,这不是把死色鬼勾引来了嘛。”   周放顶着一个光秃秃的大脑袋,对着台子上的美人儿伸出一双肿胀如熊掌的手。当真是应了那句色鬼改不了色心。于此同时,台子的四周出现了一个透明的保护罩,护着里头的人平安无逾。   “鬼,鬼啊......”这时候小银环哪里还顾得上唱戏,立马吓得昏了过去。她身边的沈岁岁努力不让自己同她一样,口中默念着:“陶陶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你好像很关心她?”陶皮皮的话让岁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这会儿她只能认真的点了点头,顾上上细听他后面轻嗤的说着:假惺惺。   “死色鬼怎么越来越难看了!”陶林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自告奋勇的站在这里,“这猪头猪身,确定是溺死鬼不是猪妖吗?”   她正准备大声呼叫:“师父,救命啊”的时候,掷地有声的佛音就从草堆里传了出来。   离妄这一次念得极为辛苦,他几乎将自己全部的力气都汇聚在了唇间。因此,还来不及碰到美人儿面的溺死鬼周放痛不欲生的“咕噜咕噜”叫唤着,挂在他脖子上的玉佩随之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   离妄见此立即掏出了衣袖中那个精致的首饰盒,将此刻脑子里浮现出的符咒画在盒子上。   一时间,手中的盒子剧烈抖动着,与之呼应的是被周放死命握在手中的玉佩。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急切的想要挣脱开周放的手。等到离妄画完第二遍符咒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咕噜”声,那枚墨色的玉佩径直飞到了离妄手中的盒子上。   正当陶林急切的跳下台子想要跑到离妄身边,溺死鬼周放居然拼着最后一口气汇聚出了一股阴冷的风,在三人的惊呼声中将陶林整个人抛向了渡梦河。   而后他就像偷工减料的房屋一样倒塌下来,化作了一滩腐烂的肉泥。   那一刻的陶林绝对处于茫然状态,因为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人就掉到了河里。   只是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没有感觉的扑面而来的水花呢?陶林不由惊奇的看着四下,这才发下是一张灰白色的大网,将自己和水面隔开了。左手边还多了一颗同样灰白色的脑袋。   随着那颗脑袋面带痛色的抬起来,陶林不由吃惊的叫唤着:“鲶鱼精!”   “你,你怎么认识我?”鲶鱼大哥刚才被那难听的念经声折磨的脑袋都要炸裂了,好不容这声音停下来了,却从天而降一个人摔在自己光滑性感的肚皮上。   “是我啊,鲶鱼精!你不认识我了?”旱鸭子陶林对自己此刻免于溺水,感到十分欢喜,连带着觉得看着鲶鱼精都多了不少亲切感。她胡乱将自己一头碍事长发用手挽起来,对着鲶鱼大哥贼兮兮的一笑。大哥想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立马哆嗦着想要逃走,却被陶林眼疾手快的揪住了他那头宝贝头发。   “小祖宗啊,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一只可爱又善良的鲶鱼精,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鲶鱼大哥欲哭无泪的看着这个男人?女人?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我知道。”陶林安抚似得捋着他软滑的长发,紧接着耳边就落进了师父和岁岁慌张急切的呼喊声。   眼睁睁的看着陶林被抛到河中的那一刻,离妄的心就像一同被抛出去了一样,他几乎是听着自己滴血的声音跑到河边的。   若是陶林出了什么事,这一辈子他怕是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那段不算长的路,他好似用尽了一生的时间在靠近。长着倒刺的杂草划破他的皮肤,那滴血紧接着融进了另外一具矮小的身体中,而后带着他破裂的心跳声抽离。   直到站在这里,看见河中的那个人眨着一双含笑的狐狸眼,这颗心才算重归原位。   “师父,岁岁,皮皮,我没事,是这张奇怪的网救了我。”陶林大声的说着,一旁的鲶鱼大哥突然心痛的哀嚎了一声。   什么奇怪的网,这分明是自己的宝贝头发,头发啊!   离妄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扑通”一声跳入了河中。冰冷的河水漫过他的胸膛,可心中的火种却燃烧的那样旺盛。   他想他从见到陶林的那一刻起开始就中了毒,此毒源于心,起于情,无解。   此时的河水中钻入了一股诡异的力量,在快要攀附上那具身体的时候,却因为他的手握住了那张网,而停了下来。   “师父,我刚才看见鲶鱼精了。”   “师父,你说这张大网是什么做的?”   “师父,师父,我发现我的手链不见了,一定是刚才落下来的时候给弄丢了。”   “......”   陶林喋喋不休的说着,可她师父却只字未应。   离妄一只手凫着水,一只手拖着坐在网上的徒儿,他挂满水珠的脸上多了一份冷峻,却不知是在气身后之人,还是在气自己。   到了河岸边的台阶时,离妄转过身将徒儿抱在怀中。他被水勾勒出的身体性感又惹眼,可这一次陶林却没有心思揩油,她小声的问着:“师父,你是不是生气了?”   站在岸上的沈岁岁,红着一双眼睛跑到离妄身边,看着他怀中的“小狐狸”依旧生龙活虎的才放下心来,“陶陶,你吓死我了。”   “你放心,小爷我福大命大,死不了。”陶林嘴上虽嬉皮笑脸的说着,可心底里还是很感动的。她一直都知道岁岁虽然脾气暴躁了点,可是是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可惜自己确实不是个男的,要不然可能真的就一咬牙娶了她。   跟在他们身后的陶皮皮看着陶林不老实的后脑勺,从离妄的手臂上挪到了胸膛,从他的角度看去这样的姿势暧昧且亲密。   孩子一双乌黑的眼睛里笼上了冰冷的恨意,这些盘踞在心底的恨意就像一条剧毒无比的蛇一样,咬得他遍体鳞伤,而刚才差一点就可以杀死这条蛇了。   有一个人,他从前能正大光明的夺走自己视若珍宝的那个人,自己却只能一遍遍的说服着是碍于身份,碍于家族利益,才不能争不能抢。可是现在呢,为什么轮回至今,他却还是赢了。   走了一段路,离妄将怀中的人儿搂的更紧了,他清润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落入陶林的心底:“为师不是生气,只是害怕就这样失去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鲶鱼大哥:我的头发Duang!!   ☆、春花遇(十五)   放在盒子里的玉佩上,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淡黄色的光点,师父说,那就是沈姑娘失去的魂魄。   此刻站在门外的三人中,属沈岁岁紧张到一直围着陶林绕圈圈。废话,这里头躺着的可是她堂姐,她能不紧张吗!   “沈小美人儿,您能别转了吗?您不晕我都要晕倒了。”只是陶林的控诉显然不起作用,无论她躲到哪里,岁岁就跟着她转到哪里。   幸好房门在下一刻打开了,不然陶林非得被她转晕为止。   “大师,我堂姐她怎么样了?”岁岁见着那抹水墨颜色的□□后,立马停止了转圈,激动的拉着离妄的衣袖问道,在看见他似是为难的皱了一下眉,还以为堂姐准是没得救了,盈满眼眶的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听见大师不急不缓的说道:   “我已将沈姑娘的魂魄归回原位,只是她的身体太过虚弱,醒过来的话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   “太好了,我堂姐要活了!谢谢大师,谢谢大师......”沈岁岁被这一消息欢喜到语无伦次,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三人面前,跑到了沈春花的房间里。   陶林也因为沈春花得救了而感到欢喜,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死了多可惜。   “师父,你真是太厉害了!”她一脸崇拜的看着离妄,这让离妄很是受用。大师故作神秘的摸着“小狐狸”的脑袋:“为师还有更厉害的没有使出来呢。”   “哇,是什么?”陶林一派天真的眨着狐狸眼问道,她只觉得师父的眼睛好像也会法术一样,看着看着就将自己的心都给吸进去了。   站在他二人中间的陶皮皮捏着小拳头,极不愿承认一个事实:自己果真长得这般矮小?这两个人是真的当他不存在吗?   于是他将其中一只小拳头移到嘴唇上,故意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他这一招还是颇为管用的,师徒二人立马停止了眉目传情,全都将视线转移到了陶皮皮身上。   一方的视线似火一样燃烧着愤怒,一方则是如水一般温柔纯良。   陶林很喜欢摸皮皮的脑袋,虽然他有时会躲开,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像现在这样听话的让自己帮他顺毛。   每当这个时候,陶林心底的母爱都会泛滥成灾。她语气温柔的问着皮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个年纪的孩子可是很容易生病的,她的皮皮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只见陶皮皮摇了摇头,声音软糯的说道:“今冬会下雪吗?”   “下雪么?”陶林抬头看了看夏尾的天,觉得这个问题回答起来还真是有点难,不过孩子的心思都是稀奇古怪的。   “或许会吧,皮皮喜欢雪吗?”她弯下腰用齐平的视线看着皮皮越发精致的脸庞,心下不禁有些疑惑这孩子不会是个女娃娃吧?不然怎么能长得这么水灵?   站在陶林身前的离妄不爽的皱着眉,有种自己的女人当众给自己戴绿帽子的错觉,更可气的那个奸夫还不要脸的披着可爱孩子的皮囊。   这个小白脸,又在耍什么花招?对于此,他不尴不尬的抢在皮皮之前,违心的回答了自家徒儿的问题:“为师就不喜欢下雪天,又冷又单调,一点生气也没有。只有没长大的孩子才会喜欢这样的日子。”离妄大师说完后,还挑衅一般的瞥了陶皮皮一眼,无奈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家徒儿身上。   而陶林心底那满满的对于下雪天的喜爱被师父这么一说,瞬间有些空荡荡的失落感。她眉眼间的变化让皮皮的心溢满了苦涩。   孩子的语气和动作早已脱离了这具身体的年纪,他一字一句皆认真地对着身前之人说道:“我喜欢雪,因为看见雪就像看见了最亮的一颗星子。”   陶林脸上的神情突然之间就凝固住了,蒙尘已久的记忆深处,漏出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和皮皮说着同样的话,语气欢喜而天真,只是多了一个模糊的称呼。   这让她原本打算应和着师父的话也统统抛在了脑后,“今冬会有雪,等雪来的时候,我们一起打雪仗好不好?”   离妄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徒儿,眸中泛着怒气的说道:“为师刚才掐指一算,今冬是不会下雪的。”   “师父,你还能算这个!”陶林一下子抛掉了心中的那丝困扰,激动的拉着离妄的衣袖:“师父,徒儿都跟了你这么久了,你什么本事都没有传授给徒儿,害的徒儿那天差点就被一只可恶的猫妖给吃进肚子里去了,干脆就把这算天气的本事交给徒儿吧。”   “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此事?”离妄一下子变得紧张的眼神让“小狐狸”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她拼命挤出了两滴狐狸泪:“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徒儿就给忘了。师父你不知道那是只白脸猫妖,手掌有这么大,毛有这么粗。”   “小狐狸”尽量夸张的比划着:“当时的情况可谓是万分紧急,徒儿眼见她想要吃了岁岁来增加自己的修为,就英勇无畏的冲上前给了它一脚,那猫妖准是被徒儿的气势给吓到了,立马败下阵来,夹着尾巴逃走了。可恶的猫妖临跑前还把皮皮吓生病了,大夫都说这病怪异的很,徒儿死皮赖脸的求来半天,那老大夫才给开了一个方子,幸亏我们家皮皮福大命大,要不然我非得端了那猫妖的老巢不可。”虽然不知道它的老巢在哪里,不过陶林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内心还是很澎湃的,仿佛自己是一个身披金甲的勇士。   离妄听完她的讲述后,狐疑的看了陶皮皮一眼,而后者这时正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离妄不由轻哼了一声,心道:也只有傻徒儿才会认为这是个天真无害的孩子。   傻徒弟陶林此刻思索着自己应该趁热打铁,于是她撒娇似的拽着离妄的衣袖摇晃,一双狐狸眼含着诱惑人的光芒:   “师父,你就将那推算天气的本事教给徒儿吧。”   离妄被她的目光瞧的口干舌燥,故意用犹豫不决的目光将“小狐狸”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似在观察她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既然如此,那为师就应了你,不过此法学起来甚为辛苦,你可能坚持?”   “师父放心,徒儿不怕辛苦。”陶林屁颠屁颠的跟在离妄身后,一心想着自己马上就能当个半仙,推算天气赚大钱了!   还站在原地的陶皮皮,看着那抹灵动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念出口的一个“好”字里有着恨和深深的眷恋。   ——————————————————————————————————————————   沈岁岁一直守到日落时分,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可那双本该明媚惑人的眼睛里,此刻却没有一点生气。   “堂姐,你终于醒了。”岁岁激动的泛着泪花,可沈春花也只是淡淡的唤了她一声名字,就再也没有说其他的。   无论岁岁怎么问,沈春花都只是像一个失了声的傀儡娃娃一样摇着头。   岁岁请离妄来看了也无济于事。三魂七魄皆安好,她患的是心病,心病只能由心药医治,可沈春花的心药怕是难寻了。   当夜,沉寂了大半个月的今初园里再度传出了戏声,那声音凄美而婉转,声声入耳。   台上的沈春花穿了一身大红喜服,唱的却是最悲切的曲子。眉眼如画,身段窈窕,一字一句皆见功底。   台下,陶林不禁低声问着沈岁岁:“你堂姐从前也喜欢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里唱戏吗?”   “那时候,想听堂姐唱戏的人,多到都能把门槛踏破。堂姐唱戏从不露脸,不挑明灯,她的戏从来都不唱第二遍,她是这个世上最懂戏最痴戏的人......”沈岁岁断断续续的诉说着她心目中的沈春花,到了最后那声音成了轻啜。   明亮的台子上,红衣素面的戏中人落下最后一个音后,面带娇羞的对着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问道:“乔郎,今日这折《鸳鸯错》你可喜欢?”   岁岁听此,突然失了控一般的扑到台上,抱住目光空灵的沈春花:“堂姐你醒醒,这里没有乔郎,没有乔郎。你是沈春花,是眠城里最红的角儿沈春花!这些灯不该点,还有你唱戏时候喜欢围着纱幔的,岁岁替你重新围起来好不好?”   怀中的人儿似被这样悲伤的哭泣声唤回了一点神识,她冰冷的双手拭去岁岁滚烫的眼泪,像哄着一个孩子一样拍着岁岁的后背说道:“岁岁不哭,岁岁不哭,是堂姐不好,堂姐带你去吃孙叔煮的面好不好?”   这两姐妹这是唱的哪一出?台下的陶林抽着嘴角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姐妹俩,姐姐哭着哭着又唱了起来,妹妹像个恶毒的后妈一样非不让姐姐唱。这不是折腾人吗?   陶林偷偷瞥一眼自家师父,却发现他的神色间带着一丝悲悯,在看看皮皮,嘴角抽的更加厉害了:   “这小子真是,真是我亲生的啊!”   孩子白白嫩嫩的小手里兜着一把瓜子,正神色淡然的嗑着。   “皮皮,你的瓜子是那里来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一个姐姐硬要塞给我的。”   “我怎么没有看见你说的姐姐?”陶林此刻的心情颇为复杂,一方面,因为自己的魅力居然比不上一个孩子而伤心,另一方面,想到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儿子就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你那时正被你师父忽悠着学习观天术呢。”皮皮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丝毫不在意这话会被离妄听去。   在断断续续的戏声中,陶林回想起来自己那时需要刻苦学习的观天术——仰着脖子看天,口中默念:我要对师父一心一意。   现在想来这法术还真够不靠谱的,当时自己的脑子肯定是被门挤了,才会相信!   “确实是被忽悠了。”陶林不满的点着头,刚想从皮皮手中顺点瓜子,肩上就多了一只白皙修匀的手。   “你这是在怀疑为师吗?”师父的眼神十分温柔,温柔的像是要吃人!   陶林连忙收回自己那只想要顺瓜子的手,一脸无辜的对上离妄的眼睛,“徒儿怎么敢怀疑师父您呢。就是借徒儿十个胆,不,一百个胆,徒儿也不敢。”   “真的不敢?”师父的呼吸离自己越来越近,放大的五官简直俊美到人神共愤!该死的,心跳怎么跳的这么快!还有回想起那个吻是什么回事?   陶林按着自己的心口,用力的点着头,却冷不防和离妄的头撞在了一起。   “嗷......”“小狐狸”疼的立马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脑袋,等她瞥见身旁的离妄像个没事人一样,心下不由感慨道:师父就是师父,连脑袋都比寻常人坚硬!   陶皮皮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凳子上,一双小手固执的掰过陶林的脑袋,在她不解的注视下,轻柔的吹着她额头上红肿着的撞包。   像羽毛一样的呼吸触及到痛处时十分舒服,好像真的就没有这么疼了。陶林感动的看着皮皮雪白精致的脸,而就在她转过身后,离妄立马用手捂着自己的脑袋,暗道:疼疼疼!!   台上的沈春花还在唱着那一折《鸳鸯错》,重复的戏词和重复的动作。瘫坐在地上的沈岁岁已经无力去阻止她了,从前没能好好耐着性子听堂姐唱戏,今夜就陪着她唱个够吧。   那张跳跃在明亮灯影中的脸,美丽的如同春日里的繁花,只是现在已经是夏尾了......   ☆、春花遇(十六)   昨夜之后,几人的心中或多或少都明白沈春花怕是疯了,然这疯病离妄治不了,也不会治,于是沈岁岁便决定留在今初园照顾她的堂姐。   今初园门口,陶林一个劲儿的点着脑袋,沈岁岁说给她听的那一堆“不许”,从她的左耳朵进去后又从右耳朵飘出来。   “还有最最最最重要的是,不许你喜欢上其他女人!”沈岁岁拉着摇头晃脑的“小狐狸”严肃的说道。   “我保证我这一生都不会喜欢上其他女人!”陶林神色认真的举起“狐狸爪子”保证道。她只是喜欢看美人儿而已,喜欢上她们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更何况她现在的心里头已经藏了一个人了。   陶林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师父,发现他的目光也刚好落在自己身上时,两颗心都不约而同的轻颤着。   沈岁岁看着那只“爪子”,颇为相信的点了点头:“那你一路上小心,不许......”   “师父你不是还要去周府吗?我们赶紧走吧。”陶林赶在那些“不许”再一次响起之前,连忙拉着离妄的衣袖小跑着离开。   落在他们身后的陶皮皮刚想追上去,就被沈岁岁叫住了。   “皮皮,你也要乖乖的。”那张鲜花一样娇嫩的脸上带着一丝局促,她弯下腰想要像陶林一样摸一摸皮皮的头,却还是被后者厌恶的避开了。   “你为什么这样讨厌我?”问出口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熟悉的苦涩感,沈岁岁看着眼前这双乌黑眼眸中泛起的鄙夷,就觉得心被人狠狠捏在了手心里,痛得要命。可对方明明只是一个豆点大的孩子啊!   陶皮皮没有回答她,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厌弃的用手拂过被沈岁岁碰到过的衣袖。   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人做过的那些事。她曾想要害死自己最爱的人,所以怎么能,不厌恶。   沈岁岁望着三抹越走越远的身影,心头突然有一种自此一别,再见时或许会是另一番光景的恍惚感。   而此时,一个青衣男人执着一柄通黑的油纸伞缓缓的朝沈岁岁走来,他的手中抱着一个用红布遮起来的物什,看上去有些分量。   沈岁岁一见到他连忙收起了四散的心,神色恭敬的迎他进门。   眠城的风俗,尚未出阁的姑娘若是死了,需要找人偶师制一个人偶供奉起来,城民笃信如此便可以使年轻姑娘的魂魄在地府少受一些罪,不需等到百岁之后就能转世为人。   青衣男子进屋后,便将手中那个遮着红布的人偶交给了沈岁岁,而后就像一个偶人一样,眼皮都不眨一下的说着一些代代相传的话语:“斯人已逝,世债业债,偶代人受,日供三香,早日......”   在男子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中,沈岁岁小心翼翼的将这个容貌和粉黛有着七八分相似的人偶摆放在案台上。   看着人偶一张含笑的脸时,岁岁的心中不免有几分伤感。男子在念完这段话之后,突然有了人的意识一般柔声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姑娘节哀。”   “多谢陆师傅将人偶的容貌刻画的和粉黛这般相像。”岁岁将手中的红布还给陆泠——这个眠城里最有名的人偶师的徒孙。   “姑娘谬赞了,陆某这份手艺也只承了师祖的一些皮毛。”   “我听人说你师祖这一生只做过一个令他满意的人偶。”送人偶师陆泠出去的时候,沈岁岁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这许是坊间的讹传罢了,师祖所作的每一个人偶都比真人还要像上三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人偶师似在回忆着一些遥远而美好的记忆,眉眼间都带着淡淡的柔意。   行至门口时,人偶师再度撑开他手中的黑伞,冲着沈岁岁温和的一笑:“真要说师祖此生最满意的一个人偶的话,或许是那个有着一双妩媚狐狸眼的了。家师说那是师祖花了整整九日的时间才制成的。”   “狐狸眼吗?”沈岁岁望着那抹清瘦的背影,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就跳出了陶林那张笑嘻嘻的狐狸脸来。   等岁岁回到供奉着人偶的房间时,发现堂姐正痴痴的盯着人偶瞧,看见岁岁走过来的时候,她就像个无措的孩子一样,拉着岁岁的衣袖:“粉黛,粉黛她为什么变成人偶了?”   “粉黛她想自己的爹娘了,所以就变成了一个人偶,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回到爹娘的身边去。”   “那她还能变回来吗?”   岁岁摸着沈春花靠在自己肩上的头,眼泪极快的从眼角滑落下来,其中一滴没入了沈春花乌黑的发丝间,“会的,不过那个时候她可能就不认识我们了。”   粉黛是个孤儿,她被沈春花捡回来的只是七岁,自那之后就一直跟在沈春花身边。在园中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离开时,只有她一心一意的守在沈春华身边。   她死时和岁岁一般年纪,正是春花一样娇嫩的年华。   下一世,下一世一定要投胎到一个有爹娘疼爱,衣食无忧的人家。岁岁看着那个一尺多高的人偶,如此祈祷着。   那之后的很多时间里,沈春花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唱着那折《鸳鸯错》,而当她稍微清醒过来的时候,就会同岁岁讲起她的乔郎。   “他知道我喜欢吃孙师傅做的面,可孙师傅做的是粗面,而我爱吃细面,于是他就死缠着孙师傅收他为徒,说什么一定要做一碗比他师傅还要好吃的细面给我。他是个从未砍过柴、烧过火的富家公子,我头一次看见他被烟熏的直流眼泪,手上被油烫的都起了好几个红点的时候,心中就想着,他可真是一个傻子,一个真心喜欢我的傻子。   他做给我吃的那碗细面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吃,可我却连汤都喝完了。结果那个傻子就连着好几天都给我做面吃,我在吃到第三碗的时候,就有点喝不下面汤了,他还担心那天的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是最后他自己尝了一口面汤,我倒是愿意一辈子都吃他做的面。”   “他喜欢听我唱戏,每当我唱戏的时候他都会安静的坐在台下,用温柔而深情的眼神看着我,我常常被他看的忘了下一句是什么,也常常现想着这一句。从前我是戏外人唱着戏中情,可自从他出现之后,我唱的戏里都是有他的,他是我的戏中人,也是我的戏外情。   “有一日,他说起他第一次来听我唱戏的时候,隔着白色的纱幔,借着昏暗的灯火,隐约能瞧出个曼妙的身姿。他那时就被我的戏和这奇怪的戏台吸引住了,如此听了小半月的戏,他的心底就再也赶不走那抹不甚明了却朝思暮念的身影。   为了引起我的注意,这个傻子便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说了那番戏言。当他看见我真的就掀起纱幔,命人挑亮灯的时候,他说这颗心从那一刻开始就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沈春花每每讲起她的傻子乔郎的时候,眼眸中的笑总是太过于温柔,让沈岁岁觉得那个男人美好的就像镜花水月里遥不可及的梦影。   而最后一次沈春花清醒过来的时候,讲的却是心底那个最不愿面对的事实——关于她落水的原委。也是在那次之后,沈岁岁就真的彻底失去这个待自己如同亲妹妹的堂姐了。   那一日,周放周大色鬼邀请沈春花去蓦然湖赏荷,在沈春花推了他不下十次的邀约后,周大公子一怒之下就扬言,若是沈春花再不给他这个面子,她这今初园也就别想在眠城开下去了。   周家本就有权有势,再加上周放的妹妹周眠儿一年前嫁给了王城朝樱的陈小侯爷,这周放自此就更加目中无人了起来。   沈春花见推脱不过,就只好应了周放的赏荷之约。   等沈春花带着粉黛到了蓦然亭的时候,四下全然没有往日里人来人往赏荷的热闹劲儿,想来是有人为了她特意包下了一整片湖。   而这个人此刻正不知跟手底下的人说着什么私话,一张纵欲过度的脸上满是淫笑。一见到沈春花,那双欲望未褪的眼睛里立马露出了抖擞的精光,他一个眼神下去,亭子里的侍从就恭敬的将食盒子里装着的精致糕点一一摆出来,足足放满了整个桌面。   “沈老板今日这番打扮,当真是我见犹怜,我看这满湖的荷花都比不过沈老板的一根纤纤玉指。”说话间,周大色鬼就想去握住美人儿的一双玉手,可却被她一个侧身给躲了过去。   周放也不见生气,而是讨好似的亲自请沈春花入座。后者瞧着这张猥琐的脸,实在想不出这种人怎么会有那样一个出尘绝世的妹妹。   “不知这些点心还合沈老板的胃口?”   “点翠楼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周公子有心了。”沈春花含笑着答道,可这满桌的点心她却一动未动。   “沈老板若是喜欢,我明日就让黄师傅到你的园子里专门给你一个人做点心。”周大色鬼财大气粗,说起话来腰杆直挺,鼠目乱瞟。   “周公子太客气了,我听说白澜园的银姐儿也爱吃黄师傅的糕点,可这黄师傅若是到了我那园子里,银姐儿要是知道了,春花可是担待不起啊。”   白澜园和沈春花的今初园一样,是眠城里最有名儿的戏园之一,而白澜园的小银环则是周放的老相好,这周放对别人可以说是逢场作戏,可对这床上功夫了得的小银环,还真是存了几分真心在,故而听到沈春花这样说了,权衡之下也就打着马虎眼随便含糊着:“环儿的嘴挑,难得沈老板考虑周全。”   沈春花脸上露着妥帖的笑,眼神却越过周放那张恶心的脸,落在了亭子外那片碧色的荷上。荷叶间摇曳着的粉嫩嫩的荷,不禁让她想起了那个一夜未睡的清晨,有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朵睡莲,模样狼狈的问着自己:你可喜欢?   周大色鬼发现心心念念的美人儿此刻正盯着荷花看的痴迷,不由为自己选了这么一处好地方而感到得意。   “沈老板若是喜欢荷花,我这就让人把这些花都采上来种到沈老板的园子里去。”周大色鬼的观念中,只要是美人喜欢的,那就得趁热打铁的送给她,反正自己不差钱。   听到自家公子要将这满湖的荷花都采上来送给美人儿,那些侍从都不由地冒了一身冷汗,腹诽着:“敢情不是您老去采,这么多荷花,那要采到什么时候去,哥几个虽然从前是采花贼,可也没下水采过真花啊。”   这帮改头换面的采花贼,此刻连气都忘了喘的盯着沈春花,生怕她说一个“好”字。   仿佛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这般重要,沈春花收回了停留在荷花上的视线,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外头的人都说周大公子待人极好,春花起初还不信,今日这一见,果然是全如大家所说的这般。”   周放被她这一夸,只觉得全身上下都酥酥麻麻的,两只眼珠子更是一动不动地黏在了沈春花一张娇艳的脸上,而他的那帮侍从则认命似的看了彼此一眼,随时准备跳进湖里去采花。   可沈春花却话题一转:“哎,只可惜春花最喜欢的却并非此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太阳 :)   ☆、春花遇(十七)   “不知沈老板喜欢的是什么样的荷?”心下的邪火欲火一股脑儿的涌上来,这会儿莫说是区区荷花了,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周大色鬼都愿意为沈美人儿摘下来,只是这当然不是他自己去摘。   那帮侍从一个个儿的松了一口气,正当他们暗自庆幸自己不用下水采花时,却听见了沈春花面不改色的说着:   “渡梦河的睡莲。”   美人儿的声音娇答答的惹人怜爱,周放根本没有仔细听“渡梦河”这三个字,不就是睡莲嘛,这还不好办。周大色鬼大手一挥,吩咐着这些面如菜色的侍从:“你们几个都听清楚了,沈老板喜欢这渡梦......”   话嚼到这里,他才品出了一点怪异来。渡梦河?那不是养着水鬼的阴河吗?这美人儿的口味够重的啊。   沈春花看着周放一张带着顾虑的脸,故作惊讶的问道:“周公子莫不是也和他们一样相信那河中有水鬼?”   “笑话,区区水鬼本公子压根儿不放在眼里。”想着自己带出来这么多“采花好手”,周放很快就压下了心中的那点顾虑,反正这睡莲也不是自己去采,管它有没有水鬼。   离得他最近的四儿感受到主子对他投来的信任目光,不由心下一沉,可周放的意思他哪里敢违抗。四儿知道自己今儿个逃不了了,索性摆出了一副忠心奴仆的模样,拍着胸脯说道:“公子放心,四儿一定为沈老板采到那河里头最好看的睡莲。”   “哎,还以为公子有多中意春花呢,没曾想就连采朵睡莲都要假借他人之手。”沈春花哪里会不清楚这周放的为人,这眠城里最大的色鬼现在缠上了自己,一时半会儿要脱身还真是有些困难。所以她今日来赴约就是为了借机吓一吓他,最好还能将他吓出点病来,让这色鬼以后见着了自己都提不起半点性趣。   被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给小瞧了,周放顿时觉得很没面子。为着能在美人儿的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周大色鬼当下就怒瞪了一眼四儿,斥责道:“本公子有说让你去吗?尽给我在沈老板面前丢人,滚滚滚。”   四儿虽然被主子骂了,可骂的舒服又舒心,他忙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赔笑着退到了亭子外去。   沈春花把玩着手中的白瓷茶盏,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她在等这只色鬼乖乖的掉进自己的套里去。   周放盯着这双比白瓷还要白净上三分的玉手,淫笑着一把将它握住,见沈春花没有反抗而是对着自己露着柔情似水的笑,那些个水鬼阴河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色胆包天,大概说的就是此时此刻的周放了。   “本公子这就给沈老板摘那睡莲去。”   周大公子说的豪情壮志,可真到了那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渡梦河畔时,两条腿却不听使唤的停了下来。   因为沈春花说睡莲是种容易害羞的花,若是去的人多了,最好看的那一朵准得藏起来。而周大色鬼那会儿爱美人儿爱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为了证明自己胆子大,当下就让侍从全都候在了蓦然亭里。   “周公子你瞧这些睡莲是不是很美?”沈春花站在岸上,看着满河娇嫩的睡莲,想着曾有人披星戴月的跳入这湖中,心甘情愿,毫无畏惧。   “美,美的很。”周放只觉得这里阴气逼人,那些关于水鬼的传言一个接一个的在他脑袋里响起,害得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碍于美人儿的面,周大色鬼只好硬着头皮看向这片诡森森的睡莲。   这就害怕了,真是个怂包!沈春花瞥着身边人这张紧绷到泛白的脸,心想着:等下可有你受的。她故意摇晃着周放的手臂,娇声说道:“公子你快看,那朵睡莲长得可真好看。”   这个举动吓得周放一颗心忽上忽下的,担心自己随时会被沈春花推下去。可美人儿娇媚的声音在耳,让他打退堂鼓的心又生出了几分胆气来。顺着那根葱白的玉指,周放看见了那朵绽放在河心处的睡莲,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开法,不知道这些女人是怎么看出它是最好看的?不过既然沈大美儿都开口了,这睡莲是非摘不可。   周放咬着牙、壮着胆子跳入了河水中,冰冷的水让他瞬间就冻得直哆嗦,可一想到岸上站着的沈大美人儿,他才勉强划着四肢向前游去。心下却暗自叫苦:为了得到美人儿的芳心,自己放着钱权不用,怎么就蒙了脑子到这儿采花来了?   “呀!周公子你身后好像有一个人。”岸上人的这声惊呼吓得周放立刻回过身,一阵猛烈的拍打水面,“哪儿呢?哪儿呢?”他的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了一个长发青脸的水鬼正缠着他索命。   “不好了周公子,那个人爬到你背上去了。”岸上人继续声情并茂的讲述着,她就不信吓不死这个怂包。   “啊......走开,走开,都给本少爷走开......”周大公子连哭带骂的一顿乱划,还吞了好几口冷水,却仍觉得有一双手冰冷的手拽住了他的双脚,想要将他往下拉。   沈春花原本也只是打算吓吓他,却没想到这个怂包这么不禁吓。眼看着河心那人的挣扎声越来越弱,可他的侍从这会儿还在蓦然亭,等他们赶来,这怂包估计早就没命了,再加上这四下连个经过的人影都没有......   “扑通”一声,沈春花跳入了河中奋力的朝着怂包周游去,心中默念着:怂包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吓你了......”   沈春花眼看着就要抓住那只快要没入水面的粗手臂,而命悬一线的周放看见有人来救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拉着沈春花的手不肯放。   沈春花毕竟是一个女子,承受不住周放施加上来的力量,渐渐就没了凫水的力气。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她还有很多舍不下的东西:岁岁的生辰礼物还没有准备,答应教粉黛弹琴的可一直都没有时间,刚写了一半的戏谱......   在冷冰的河水漫过四肢的时候,这些都被一个名字取代了。乔誉,他若是知道自己死了,一定会很难过吧。   当那些细碎而绵长的光线即将离沈春花而去的时候,她冰凉入骨的手指尖却被人牢牢的握住了,那个人的模样她认识,可被水堵住的嗓子却再也唤不出他的名字。   “你当真愿意将命都给我?”   “愿意。”   “你这话不知同多少姑娘说过,我可不信。”   “我是同很多姑娘说过这样的话,可唯独对你,我的每一句话都如誓言,永世不敢忘记。”   乔誉,你是傻子吗?我不要你救,不要你救......那些哭喊着在心底响起的话,却阻止不了一个人愿意为了一个人去死。   他曾是眠城里最受姑娘欢迎的玉面书生,而自己只是一个戏子,此生何幸,能被他如此喜欢着。他守了诺,让自己活了下来。   沈春花今年二十四岁,却觉得这一生已经活够了。   ——————————————————————————————————————————   后来的日子里,沈春花常常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在渡梦河岸上。沈岁岁放心不下,想要陪她一起坐着,可她总是用着正常人的语气告诉她:岁岁,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现在看到渡梦河,总让岁岁想到了乔誉,那个活在堂姐记忆里的男人。他们两人的爱情多么像绚烂的烟花,短暂而美好。   于是,她不再说什么,只是会在每日太阳落山之前,将沈春花接回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直到有一日,岸上来了一群贪玩的孩子,打着赌说谁能摘到河中的睡莲,谁就是真正的英雄。如今那河里哪里还有什么睡莲,不过是几片残叶罢了,可这也足够拿来做孩子们的赌注了。   最后站出来一个孩子,拍着胸脯说他一准能把睡莲摘下来,那是个瘦的像根竹竿一样的孩子,沈春花看见他那双黑黢黢的小脚从自己的身边走过,而后抖抖索索的不敢再往前一步。   这个时节的渡梦河,愈加显得荒凉而阴森,孩子许是后怕了,可捱不住后面那些起哄的声音,便吸了一口气,让干瘪的肚子也鼓了点起来。   “扑通”一声下水声过后,一众孩子紧张的盯着河水中那个扑腾的小身体,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孙子才学会的游泳,这会儿准是溺水了,你们谁下去救救他?”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下去救人,这河里有会勾人性命的水鬼,这不,又快要勾走一个了。   就在一众吵吵嚷嚷的呼救声中,有人下了水。   孩子们回过神后,全都将视线停留在了那个穿着一身喜服的疯女人身上,她凫水的姿势是那样的优美,就像一尾鱼儿一样,她很快就抱住了他们口中的树根,费力的将他放在了河阶上。可她自己却没入了河水中,再也没能上来。   孩子们忙安慰着不住哭泣的伙伴,有人还慷慨的将自己好不容易讨到的点翠楼的点心都拿给了树根,他们完全忘了那个救人的女疯子,因为她是疯子啊,一个疯子死了就死了,是不值得可惜的。   孩子们有说有笑的离开后,渡梦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很快眠城里就传出这河里的水鬼又吃人了,这次吃的还是今初园那个女疯子。   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的沈春花到底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寻死。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花遇》完结了~感谢小天使们的收藏和评论!(*  ̄3)(ε ̄ *)   ☆、世间安得双全法(一)   离妄大师还未迈进周府的门,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少爷,怀中抱一只白猫,急冲冲的朝着自己走过来。   “大师啊,我正有要事想去找您,这事儿只有大师您能帮我啊。”猫少爷一脸泪汪汪的握着离妄的手,一副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哭给你看的仗势。无奈大师的视线一直落在他怀中的白姐儿身上,只盯的它猫身一颤,往自己主人怀中紧靠。   “你的白姐儿不是好好的被你抱着吗?”陶林能想到的猫少爷的要事,无非就是他那些稀罕的猫儿了,可眼下显然不是因为这事儿,莫非这猫少爷家里还有其他猫仙?   思及此,陶林立马露着一张兴奋的八卦脸,竖起耳朵听着猫少爷接下来讲的话:   “小师父有所不知啊,这要事不是关于我的白姐儿,而是我妹妹眠儿。”猫少爷一边恭敬的请离妄进府,一边吩咐下人去准备糕点茶水。   妙园中,陶林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多名贵的猫儿,和这一只只肥胖胖、娇滴滴的猫儿过得日子一比,自己果然是个穷人啊!   “皮皮,你看那只橘猫好像很喜欢你。”陶林含笑着用手指着那只蹲在皮皮凳子边上的橘黄色的猫,可皮皮没有看猫儿一眼,他的眼睛里只有一个陶林。   陶林发觉皮皮看自己看的出神,不由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这几日皮皮似乎不太舒服,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连话也不太爱讲。陶林看着眼前这张略显苍白的小脸,柔声说道:“皮皮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和皮皮的点头一同落下的是离妄有些吃味的声音:“小孩子可不能这么惯着,越惯他就越娇气。”他总觉得自家徒儿对这个小白脸,比对自己上心的不是一点点,还有这只水性杨花的肥猫,上一次来的时候还黏着自己不肯走,这会见了小白脸就完全当自己不存在了。可气,实在是可气!   离妄越想越气,放下茶盏的同时溅出了不少水在猫少爷周围的手背上,他到没有什么,倒是他怀中抱着的白姐儿几乎吓得想要从猫少爷怀中挣脱出去。   “白姐儿今儿个是怎么了?”猫少爷一脸疑惑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可惜他听不到白姐儿此刻的哀嚎:“让我走,老娘不想落在这个和尚的手中啊......”   猫少爷因为记挂着他的妹妹,因此不像平常那般哄娘子似的哄白姐儿,只是将它搂的更加紧了,而后抽了一下鼻子,悲伤欲哭的说道:“大师,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儿,我爹娘肯定会承受不住打击的,请您一定要救救她。”   “生病这种事我救不了,还是找大夫瞧吧。”自己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救他妹妹的。离妄仍旧盯着白姐儿,寻思着什么时候下手。   这只可恶的猫妖,竟敢伤害他徒儿!还真是活腻了。   在大师凶狠狠的目光注视下,白姐儿瑟瑟发抖的缩着身子,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而她的主人此刻正急切的将身体往离妄大师那侧倾,吓得它以为自己就要暴露了。   “不是生病,是中了邪。”猫少爷周围一脸认真的解释道,他这话立即引起了陶林的兴趣,后者眨着一双妩媚的狐狸眼,先她师父之前问道:“中邪?”   “是啊,那边来信说,眠儿从前天夜里起就昏迷不醒,莫要说大夫了,陈小侯爷连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可还是诊不出眠儿的病症。这不是中邪是什么?”   猫少爷虽然对这个妹妹没有多少情感,可她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子,那份关心还是在的。所以他得知妹妹恐怕是中了邪之后,立即就想到了法力高深的离妄大师。   “大师,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妹妹!”猫少爷就差给离妄跪下来了,母亲在大哥死后身体就一直没有好过,这回妹妹要是也去了,那岂不是要了母亲的命!   “师父,你就答应了吧。”陶林看着泪眼汪汪的猫少爷,总觉得师父要是再不答应,这个病秧子就会昏死过去。   其实“小狐狸”的私心里还存了点别的想法:师父要是答应救病秧子的妹妹,自己不但可以去朝樱,还可以住在侯爷府里。苍天啊,朝樱再加上侯爷府,这简直是梦幻之行啊!自己活了十七年,还没有去过王城呢!这要是回到了村子里,跟大家伙那么一吹,可不得把他们都给羡慕死,尤其是那颗死鱼蛋!妙啊,真是太妙了!!   眼见师父大人还在犹豫不决,“小狐狸”急的挽住他的胳膊央求道:“师父您看周少爷还请我们吃过面,现在他妹妹中了邪,师父您可一定要救救她。再说了师父法力高深,那些妖怪见了师父您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不用出手就全都吓跑了。”   猫少爷周围一脸感激的看着这个俊秀的小师父,连忙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大师法力高深,只要您愿意出手,我妹妹一定能平安无事。”   这两人默契十足的一唱一和,终于让离妄那颗光芒四色的脑袋点了点,就在“小狐狸”和猫少爷心下高呼着“太好了”的时候,大师又和猫少爷补充了一个条件:将白姐儿交由他照看一会儿,理由是他十分喜爱白姐儿,只求能在前往朝樱之前抱着它待一会儿。   师父什么时候喜欢猫儿了?陶林疑惑的看着离妄那张面带笑意的脸,她记得以前师父看见村子里的猫儿朝他蹭过来时,都会让自己去把它们赶走的。   这个条件也让猫少爷十分为难。白姐儿可是他的心头肉,这要是搁在平时,就算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将白姐儿交给其他人,只是现在不一样,妹妹和老娘的性命都搁在大师手中,他是不能不答应了。   “周围,你要是敢把老娘交出去,老娘就再也不理你了。”白姐儿在心中嚎叫着,而后就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双结实有力的臂弯中。那个人身上的冰冷气息,让她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师,一会儿是多久?”猫少爷不舍的摸着被大师抱在怀中的白姐儿,不知不觉中整颗脑袋都要碰到大师的下巴了。   离妄一边将那颗散发着药味的脑袋拨开,一边微笑着说道:“一会儿就是很快。”   可是这很快又是多久啊?猫少爷欲哭无泪的看着大师潇洒离去的背影,一颗心痛的厉害。   被留在妙院的陶林柔声安慰着这个失去了爱猫的病秧子少爷:“出家人不打诳语,师父说很快就一定很快能把白姐儿还给你的。”   显然这话说的陶林自己也有些不信,她也很郁闷啊,师父大人怎么就抱着一只猫走了呢,还把自己和皮皮留在了这里。他不会真的看上那只猫儿了吧,它是长得好看了些,白了些,抱起来应该软软的很舒服,还是一只能飞仙的猫儿......   “小狐狸”越想越有一种危机感,她摇晃着脑袋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我应该相信师父不会为了一只猫,抛下我自己走掉的。   为了打发这一段“一会儿”和“很快”的时间,陶林一个劲儿同情绪低沉的猫少爷讲述着各种趣事轶事,许是被她爽朗的笑声所感染,猫少爷也不由提起了几分兴致,就在陶林讲到白澜园里的屋子都像抹了金子一样亮的晃人眼时,猫少爷顺势接着她的话说道:“说来这白澜园的小银环最近不知怎么的,也不登台唱戏了。底下人在传她受到了惊吓,整个人都精神恍惚的。哎,这眠城里最红的两个角儿,可惜了。”   听他这么一说,陶林上扬的嘴角瞬间被扯平了,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说道:“是吗?这事儿我可不知道。”   不知道才怪!那日收拾完周大色鬼之后,自己被师父抱着离开了渡梦河,完全将昏死在草堆里的小银环忘在了脑后。现在她成了这样子,铁定和自己脱不了关系!美人儿啊,你可要赶快好起来。   就在陶林垂着脑袋祈祷的时候,坐在她身边的陶皮皮像是知晓了她的心事一般,一双软乎乎的小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你不需要自责。”   陶林的狐狸眼里闪着亮莹莹的光,随着“噗嗤”的笑声,所有的光芒都像遇风的蒲公英一样四散开来,它们拂过皮皮的脸,落进他开始长大的身体里。   “你一个小孩子怎么总喜欢学着大人说话。”陶林有趣的摸着皮皮的头,却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这手怎么越抬越往上了?   等她看见身边这个变大版的皮皮后,不由的瞪大眼睛“啊”的叫了一声。这声音中既有惊又有喜,和猫少爷那声全都是惊吓的自然不同。   “他他他......怎么长的这么快?”猫少爷本来就蜡黄的脸蛋,现在被吓得更加难看了,那双灰暗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这张精致到雌雄莫辩的脸,“妖怪”这两个字一下子从猫少爷的心底涌了上来。   这个问题陶林也无法回答,因为皮皮的长法本来就是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看着比自己只矮了半个脑袋的皮皮,“小狐狸”的一颗心已经完全被喜悦所代替了。这容貌要是完全张开了那还得了,得祸害多少世间女子啊!   陶林花痴状的摸着皮皮的手,只觉得什么沈春花、小银环,和自己的儿子一比简直都弱爆了,也只有师父大人还能稍微和他比一比。这么个俊俏的儿子摆着眼前,搁谁谁不喜欢!哎,自己的儿子怎么能这么优秀呢!真是伤脑筋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家皮皮是天上掉下来的仙童,长的自然比寻常孩子快一些。”陶林看着皮皮一双越加乌黑明亮的眼睛朝自己眨着,一颗心就不由地被勾走了。   祸水啊,这孩子长大了绝对是个祸水!   猫少爷周围似是相信了这一回答。他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想着:离妄大师的徒儿说这孩子是仙童,那应该就是仙童了吧。再说他要不是仙童的话,怎么能长的这样好看!   “你不怕我?”皮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那双本该俊气十足的眼睛,因为眼尾的泪痣而添上了一丝妩媚。   陶林捏着他冰凉的手,毫不犹豫的应道:“当然不怕啊,你是我捡回来的,还随了我的姓,我抱过你,喂过你,以后还要给你买房子娶老婆。所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害怕。”她总觉得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看见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皮皮一直忧心的事,因为眼前之人的笑容而散做风尘,他忍不住抬起手捏了捏陶林的鼻子,褪去稚气的嗓音像是玉佩撞击在一起时一般,清脆而温润:“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好好护着你。”   他此刻的神情一定是过于像着一个人,才会让陶林看向那双眼睛时,觉得他真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她信了这样的话,信了这个小小少年说要护着自己。她一边点着头,一边捏着皮皮高挺的鼻子:“小仙童,你是不是有长高的秘术,赶紧让我也学习学习。”   “小狐狸”琢磨着,照皮皮这个长法,过不了多久自己就是三人中最矮、腿最短的那一个了。虽然自己在女孩子堆里不算矮,可是她还是希望能再长高一点,这样等下次亲师父的时候,就不用这么费力了。   “我不会什么秘术,你这样就很好了。”   “小仙童,你真的不会秘术?”陶林眯着狐狸眼看着这张有些红扑扑的脸,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越靠越近,就差把整张脸都贴上去了。   “莫动!”晴空中骤然炸响的声音,让“小狐狸”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身体不受控住的朝前倾倒落在了皮皮的怀中。   师父一念自己的法号,就代表他生气了。而这一次师父好像气的特别厉害!她到底做错什么了吗?“小狐狸”瑟瑟发抖的闭上了眼睛等死,却发觉有一双冰凉的手轻柔的摸着自己的脑袋,这让她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了一点。   与此同时,离妄的面色简直阴沉到随时准备咒死人。   这又是哪里来的小白脸,敢调戏自己的徒弟!看这唇红齿白不男不女的样子,不是狐狸精就是野猫精,不管是哪个,先灭了再说!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   离妄将怀中万般听话的白姐儿丢给上来迎接的猫少爷周放,不顾上这病秧子那一大堆啰里八嗦的话,只想将陶林从小白脸的怀中抢过来,没想要遭到了小白脸强烈的抵抗。看不出来这小子年纪不大,力气到是不小。   还有,这个小子长得很眼熟啊......   离妄眸光一收,手中的力道也随之加大。这不是那个小白脸吗,怎么一会儿工夫就长这么大了?妖孽,果然是妖孽!   从奶娃娃长到五岁用了几天,从五岁长到现在的十岁左右用了小半个月,这不是妖孽是什么!离妄心中已将除妖经文完完整整的念了一遍,可对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依旧抱着“小狐狸”不肯放手。   你大爷的,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正当离妄打算用佛珠敲打小白脸的脑袋时,陶林突然求饶着说道:“师父别拉了,徒儿自己能起来。”她担心这只手再被拉下去,很快就得脱臼了。   只是陶林没有注意到,她的身体在离开这个怀抱的时候,皮皮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色。那个侧眸的凝视里,落进了两个人的身影,让他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成拳,节骨分明。   “小狐狸”揉着手腕走到离妄身前,深吸了一口问道:“师父,你为什么又生气了?是因为要把白姐儿还回去了吗?”   她这是在跟自己装傻?离妄突然有一种被人带了绿帽子,却无法发泄的窝气感。于是他用力的拨动着佛珠,声音温和的说道:“为师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劳累罢了,或许这朝樱还是不着急去了,天下之大,又不止为师一个人会除妖。”   “师父别啊。”   “大师别啊。”   陶林和猫少爷的声音一齐响起,让离妄若有所示的瞥了一眼皮皮,不慌不忙的继续道:“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师人好心善,自然不会因为身体上的疲累而置周姑娘的生死于不顾。”   说到这里,离妄大师故意顿了顿,似在等待着他们对自己投来的崇拜和赞美的目光。   猫少爷自是不用说,那眼神炽热的都像要扑上去喊爹,而陶林似乎对师父这“人好心善”的说法表示怀疑,总觉得他后头一定还要提出什么条件。   虽然陶林看向自家师父的目光中也落满了崇拜,心底却嘀咕着:这只装模作样的“老狐狸”!   哎,自己这该死的魅力!不要说徒儿和病秧子少爷了,连满园子的猫儿都昂着脑袋崇拜自己,这一双双又圆又大的猫眼......怎么不像是崇拜更像是鄙夷,你们这些圆球,再看就把你们一只只的当球踢!   离妄用眼神恶狠狠的环视了一圈,果然那些猫儿都乖乖的低下了脑袋,大师这才颇为满意的说道:“只是我却不能带上他。”   离妄侧过身,看着座位上的陶皮皮,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一方带着挑衅,而另一方满是冷意。这样的对视像极了很多年以前,他们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彼时的少年公子,现如今却都成了蒙尘的白玉。   “为什么?”陶林急切的拉着离妄的衣袖,“师父,皮皮他只是长得快了些,可他仍然是一个孩子,我们不能丢下他。”   这长法,还只是快了一些而已吗?怕是再过些时日,他都能长得和自己一般高了,现在这张脸已经很妖孽了,要是完全张开了,那还不得把自家这个甚爱美人儿的徒儿的魂都给勾去!什么孩子,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白脸!留他在身边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离妄打定主意不能再留着陶皮皮,于是耐着性子同陶林说道:“为师没有说要丢下他,可以将他交给岁岁姑娘照顾。”   “岁岁她,她脾气不好,一生起气来就会打人,把皮皮交给她照顾实在是太危险了。”陶林用力的摇着脑袋,一脸舍不得模样,这让离妄感到十分气闷,那点耐心也随之消失无踪,“那就交给周少爷照顾。”   猫少爷周围接受到大师递给自己的凌厉眼神,连忙点头应承着:“大师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皮皮的。”   “周少爷脾气好,一定不会委屈了皮皮。”离妄认定自己这次准能甩掉这个小白脸,语气中满是信然。   “可是,可是......”就在陶林急的不住跺脚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当事人才发出了声音:“我不需要谁的照顾。”半大少年惊艳绝世的容貌配着这股子冷傲,让离妄的心底划过一丝熟悉感。   灿烂的光影照拂在这张精致到让人不舍得挪开眼睛的脸上,这双眼睛里一定藏进了许多星星的光芒,才会吸引着所有望向它的灵魂都甘愿俯首称臣。只是这些灵魂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那个灵魂是明旭的风,朗天的云,是近在咫尺却总是觉得遥不可及。   “我也不需要你留我。”皮皮站起身,不合身的衣服露出一大截白皙的皮肤,他径直走到离妄面前,仰头间薄唇扯出一个介于挑衅和轻嘲之间的弧度,“我说过会好好护着她,就一定会做到。此一程,不是因为要救谁的命,要承谁的情,只是因为她想去,我就一定会陪着去。”   你大爷的,我儿子真是太会说话了!陶林激动的看着皮皮,晃着离妄衣袖的动作更加卖力了,“师父,你就带上皮皮吧。”   现在不是自己带不带他的问题了,就算自己不答应,这个不要脸的小白脸也会自己跟着来,早知今日,当事就应该放一把火将那些结着灯笼果的妖树都给烧了。   离妄黑着一张脸,十分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见此,“小狐狸”高兴的连呼着:多谢师父,多谢师父......却不知道他师父听到她这样高兴的语气,就恨不得将小白脸暴打一顿。   就在三人坐着猫少爷周围府上的豪华马车,向着朝樱出发之后,周围站在门口望着马车离去的踪影,一脸惋惜的叹着气:“自己这个药罐子将来要是没有子嗣的话,还想着先收皮皮当义子呢。哎......”   他怀中的白姐儿似是感应到了主人心中所想,不由蹭着他的手臂柔声叫唤着。对此,猫少爷苦笑着低声说道:“许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有损阴德的事吧,这一世才落了这么一副身子骨。”   他的猫儿望着他,宝石般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惜。   而在那天之后,猫少爷周围发现离妄大师交还给自己的墨玉不见了。那玉曾是眠儿的聘礼,又成了大哥的陪葬品,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落在了大师手上,可现在它却消失不见了。周围握着空荡荡的盒子,突然觉得这玉里或许藏了什么秘密,隔了很久的年岁,开始被人一点点的探破。   马车上,陶林被此时沉寂的气氛弄得浑身不自在,师父大人从方才开始就对自己冷淡的很,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拨动着佛珠不知在默念着什么经文,目光还时不时的瞥一两眼正在剥瓜子的皮皮,每当这时,陶林总觉得师父的神情像极了自己小时候,因为个子太矮摘不到树上的果子,看着鱼宝他们吃的欢快,心中默默念叨着:哼,撑不死你们。   “师父,徒儿给你剥个橘子吃吧。”陶林选了一个最大最黄的橘子问道,可师父大人只看了一眼就冷淡淡说了一句:“没胃口。”   “那徒儿给你削个梨吧。”   “不想吃。”   陶林几乎把这小桌子上摆着的吃食都问了一遍,对面的师父大人却丝毫不领情。你大爷的,狐狸不发威,你个光脑袋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随着“啪”的拍桌子声落下,刚问候到皮皮十一代祖宗的离妄不由抬起头,面色古怪的看着这张气冲冲的巴掌脸。   和离妄神情同步的还有坐在陶林身边的皮皮,一颗饱满的瓜子刚递到唇边,因为这一下清亮的声响而止了下来。   陶林一手拿着一个橘子,一手迅速的剥着它的皮,而后将其递给了离妄,用着不容抗拒的语气说道:“吃!”   如此强势的气场之下,离妄大师听话的接过橘子,在狐狸眼恶狠狠的注视下,掰开一瓣塞进嘴巴里,刚嚼了一口,就听见“小狐狸”继续问道:“甜吗?”   这模样简直就是地痞流氓逼迫着良家妇女。离妄大师有些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也这样被人胁迫过,不然怎么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将满嘴的甘甜吞入腹中,大师乖巧的说着:“甜。”   听他这样说,“小狐狸”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还要吗?”   “不......”离妄一个“用”字还未说出口,就看见狐狸眼里刚消下去一点的火苗又蹿了上来,那双纤细的手在他面前用力的捏成拳,鼻腔中发出一声:“嗯?”   这一刻,离妄忘了自己是个有尊严的男人,连忙点着头说道:“要!”   在一连吃了五个橘子之后,师父大人已经被唬的完全没了脾气,他甚至觉得能吃到徒儿亲手剥给自己的橘子,真是太幸福了!对此,离妄特意一瓣一瓣的细嚼慢咽,目光还不时的瞥向继续嗑瓜子保持沉默的陶皮皮。   小白脸,你一定很羡慕本大师吧!哎,徒儿亲自剥的橘子就是好吃~   陶林将盘子里最后一个橘子剥好递给离妄的时候,正好对上他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又听见他深情款款的说道:“剥了这么多橘子给为师,你自己也尝一个吧。”   而后,那双修匀的手不由分说的将一瓣橘子塞进陶林的口中。橘子的清香在一瞬间填满整个嘴巴,“小狐狸”眨着眼睛,看着师父眉眼间的温柔,心下不由感叹道:人果然是犯贱的!   “师父,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吧?”   两人同时问出口的问题,让一旁的皮皮抓桌子的手一抖,抬眼看着这两人脸上傻子都能看得出的暧昧,半大少年精致的脸上极快划过一丝痛色,而后晕开成深不见底的恨意浮现在漆黑的眼眸中。   两人相视一笑,皆摇着头。陶林吃着离妄继续喂给她的橘子,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狐狸眼装满了甜蜜的笑意。   这个橘子可真甜!“小狐狸”张开嘴巴等待投食,下一刻却发现牙齿好像咬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舌头舔起来还有一点淡淡的烟火味道。   “你舔够了没有?”入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低哑,陶林连忙松开口,红着脸看着那根沾着自己涎水的手指,声音柔糯的解释道:“我还以为是橘子呢。”   离妄盯着这张娇羞的巴掌脸,心中那股邪火就忍不住往上冒。要不是有碍事的小白脸在,他很想对自己徒儿干一些梦中梦见过得坏事。   陶林被他这样炽热的目光瞧得有些口干舌燥,最后还是皮皮打翻杯盏的声音,将她往那方面深入的思绪拉了过来。   “怎么了?”陶林关心的问着皮皮,后者侧头看着这张红晕还未退去的脸,看着这双狐狸眼中小小的自己,捏着拳头的手最终还是松了开来。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温暖的笑,不知是不是因为眼尾那颗泪痣的缘故,使得这抹笑看上去添了几分悲伤。   “没什么,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陶林将自己的杯盏递给他,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用我的吧。”   皮皮接过那只一模一样的杯盏,看着杯中水,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很快,你就可以回来了。   另一边,离妄大师挪动着嘴巴朝皮皮不满的嘟囔着:死小白脸,臭小白脸,坏小白脸......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朱自清《背影》   ☆、世间安得双全法(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陶林玩着堆成一堆的橘子皮,突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于是她故意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问道:“师父,你方才抱着白姐儿去了哪里?”   “去行善积德了。”离妄的脸上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看的陶林只觉得他一定是背着自己同白姐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白姐儿飞仙之后,一定是一个大美儿吧?”“小狐狸”不爽的将手中的橘子皮都扯成了橘子碎。   “自然是.......”离妄再一次体验到了方才的压迫感,逼得他的舌头发挥了最大程度的灵活,“是个口齿不清,浑身长毛,眼睛鼻子都看不清楚的丑八怪。”   “阿嚏!”   周府,窝在猫少爷周围怀中的白姐儿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哪个王八蛋在惦记老娘?”   随后白姐儿似是猜到了,宝石般美丽的猫眼中迸发着熊熊的怒意:错不了,一定是那个该死的和尚!”   她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被他抱出去之后发生的事,就恨不得朝他那张迷惑人的俊脸上抓上几爪。这个王八蛋仗着法力高强,居然让自己去修桥铺路,还必须在一炷香之内干完,可是耗了她不少修为。自己不就是吓了吓他徒儿嘛,至于这么痛下狠手吗?   这个王八蛋从一见到自己就扯谎骗主人,什么狗屁猫仙的,老娘是九命猫妖,在修炼个几载就可以彻底化作人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到时候就可以和主人永远在一起了。   白姐儿嗅着猫少爷衣服上的药味,想到那该死的和尚说的唯一一句人话:“人妖殊途这样的话是说给薄情之人听的,你同他此生有缘,莫要负了彼此。”   马车上,陶林显然对师父的回答很满意,扯橘子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她突然眨着狐狸眼委屈巴巴的看着离妄,“师父,你将那日看出白姐儿是猫仙的法术交给徒儿吧。你看徒儿都跟了你这么久了,什么法术都不会。”   离妄自己也不知晓这具身体里的法力到底有多厉害,就像是哪位高人一股脑儿的输给他一样,于是他故作神秘的拨动着佛珠:谁说你什么法术都不会?为师不是已经在你身体中种下了一颗火种嘛。”   这大爷的也算法术?陶林十分不屑的皱了皱眉,“师父你不是说修为不够的人,会被火种烧成灰吗?”   “所以你以后每日睡觉之前,都要来为师房中一趟,届时为师会传授你心法口诀,以助你增进修为。修习之事讲求的是循序渐进,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学成的,明白了吗?”离妄大师这一套忽悠狐狸的说辞,说的他自己都要相信了。在接受到皮皮送给他的白眼后,离妄挑衅似得扬起唇角,露出一副“有种你咬我啊”的傲娇。   “师父你现在不能传授给徒儿,非得等到晚上?”陶林总觉得师父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故而有些不相信的看着离妄童叟无欺的笑脸。   “为师这套心法口诀须得借助月华之灵气,来分化体内的火种,以此提升修为.......”   离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脆亮的鼓掌声给打断了,一旁的陶皮皮含笑着说道:“大师讲的故事可真是有意思。”   不相上下的眼神对峙,让离妄的心底不由划过一丝熟悉:这个该死的小白脸,自己是不是以前就见过?   只是他想不起了,曾经的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得。所以此番去朝樱,私心里是否也想过要将脑海中那蒙着白纱的记忆掀开?   他说不清楚。   离妄“啪”的一声将佛珠按在桌子上,语气不善的说道:“你这是在怀疑本大师的法力?”   “我不是怀疑......”陶皮皮眸色一沉,压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轻嗤:“是从未相信。”   半大少年漆黑的眼眸里盛放着一张怒气冲冲的俊脸,因此他眼尾的泪痣跟着眼角一起微微上扬,“你一向擅长编故事,不是吗?”   是?是你个大头鬼!离妄气愤的瞪着这双略带妩媚的眼睛,“陶树此话之意,似是和我很熟?”   陶树?谁是陶树?陶林粗线条的脑子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师父这一声“陶树”叫的正是陶皮皮,这大名还是自己给他取的呢!   “或许吧。”陶皮皮说完这句后,就掀开车帘看着帘子外头的景色,可离妄分明在他侧过头的那一瞬间,看见了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狠厉,这让离妄的心倏然刺痛了一下,暗骂道:该死的小白脸!   朝樱,永宁侯府。   杯盏落地的声音吓得张太医浑身一颤,年过半百的太医两鬓已花白,一双保养得宜的手合在一起,正对着这个惹不得的主儿俯身作解释:   “侯爷息怒,下官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像夫人这般怪异的脉象。”   一身蟒纹锦服的陈澈白手执折扇,开合数回间,一双招人的桃花看的张太医背后直冒冷汗,感觉到扇子不轻不重的敲打在自己的脑袋上,那主儿慵懒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威慑力:“太后祖母说张太医是整个宫里最好的太医了,若是连内子区区的风寒都医治不了......”落扇的力量明显加大,张太医屏气凝神的听着那声音似有千斤重量的落入自己的耳中:“那宫中还养着你这个废物做什么?”   “侯爷恕罪啊。”张太医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夫人的风寒,风寒......下官还有一贴药方,或许可以一试。”   眼中落进那主儿金丝盘边的锦服,张太医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哪有什么其他药方?这些日子什么方子没有试过,可夫人的病一直不见好。眼下只好用补气养身的方子先蒙混过去。唉,都以为这主儿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很好说话,谁知道发起脾气来比谁都不好伺候,都是太后和王上把这主儿给溺爱坏了!   “眠儿要是再不见好,王宫你也不用回去了。”陈澈白甩下这句话后,就迈出了房门。   他的府邸近来愈发清冷了,从前歌舞升平,丝竹绕耳的永宁侯府,自从一年前开始就渐渐冷清了下来。   陈澈白走在秋水长廊上,有明媚的阳光照拂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在他的眨眼间落下细小的碎影。这无疑是一张极富王室贵气的脸,当得起“玉树临风”这四个字。只是不同于王室中的其他人,陈澈白身上还多了一份清爽的朝气,让也让那些见过他的女子都想要亲近他,信任他,渴望能伴在他身边一生一世。   从前陈澈白也爱美人儿,爱寻欢作乐,和一群纨绔朋友们出没于朝樱的各大青楼戏园中,捧花魁,包头牌,杯酒入肚,只恨良宵苦短。   然而,这一切从他见到眠儿的时候都变了。   推开房门时,有苦涩的药味窜入鼻息中,陈澈白步履极轻的走入房里,似是害怕吵醒纱幔中的人儿。   “侯爷......”在旁服侍的雀儿刚要行礼,就看见陈澈白将手指放在唇上,另一只手摇晃着,示意雀儿出去。   雀儿点着头轻手轻脚的退下后,陈澈白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掀开雪白色的纱幔,眉眼间皆是温柔的看着躺在床上之人。   那是一张和纱幔一样雪白色的脸,纤弱而美丽。她多么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稍稍一碰就会碎成碎片,陈澈白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眠儿,醒过来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掌中握着一只冰冷的手,陈澈白亲吻着她的手背,他想自己怕是中了邪了,才会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一想到她要是永远也无法醒来,自己就打造一具冰棺将她和自己一起沉入湖底。   床上的人仍旧昏迷着,没有一点反应。然而她从前就是这样不爱笑,不爱闹,甚至连话都很少讲,就像一个丢失了魂魄的偶人一样。   直到一个月前,她头一次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失声痛哭,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哭得这样伤心,后来无论自己问了多少遍,她始终不愿意说出口。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眠儿她终于不再像是一个偶人了。   等房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雀儿看着这张如玉的侧脸上无尽的眷恋,心下不由叹了一口气:侯爷他,真的很喜欢夫人啊。   她轻声对着坐在床边的陈澈白回禀道:“侯爷,大师到了。”   床边的人听此,轻缓的将握在掌心中的素手放回锦被中,又仔细的将被角掖好,才起身对着雀儿吩咐道:好好照顾夫人。   “是。”雀儿恭敬的应道,憨厚朴实的脸上满是希翼。听说这次来的大师是夫人的二哥费了好大的劲才请过来的,是一位不轻易见人的得道高僧,他一定能治好夫人的病!   陈澈白行至堂前时,远远瞧见了那一抹水墨颜色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生出几分信任感来。   连张太医都无法医治的病,或许真的是中了邪了。而他之前也曾请来朝樱最负盛名的延臧大师做法,可效果甚微。不知道这次内兄信上说的法力高强的离妄大师,能不能唤醒眠儿?   ☆、世间安得双全法(四)   此时的厅堂外,聚了很多颗躲在门外张望的脑袋,皆是因为此刻并排坐着的三人。   永宁侯府的人一早知道有一位法力高强的大师要来给夫人驱邪,可厉害的大师不都应该像延臧大师那样,长得仙风道骨吗?所以众人起先都抱着瞻仰的心态来瞧一瞧的,却没想到这位离妄大师竟会如此年轻俊美,这模样都快要比过自家侯爷了。   于是侍女们纷纷将瞻仰之情改为了爱慕,而侍从们则忿忿不平的怀疑着:这个绣花枕头,多数就是个江湖骗子,看侯爷等会儿怎么将他赶出去!   “你们快瞧,跟在大师后面的小少年。”躲在门后头的侍女中,脖子伸的最长的那个,不由发出了惊叹,“那模样就像是画上的人物一样,这要是长大了该有多么绝世无双。还有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师父,那双眼睛粗一看还有几分像我们家夫人。”   “嗯嗯嗯。”挤在她身边的侍女们无一不露着花痴般的笑容,要知道她们平日里可是眼高的很,无论是哪家的少爷来,都不会这般失态,看惯了自家玉树临风的侯爷,什么人都成了容貌一般。   然而,今日这容貌绝世的三人坐在一起,却荡漾的她们一颗少女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反复流转,只恨自己没能多长两双眼睛。   屋内,作为一只正处于激动、兴奋、想大喊大叫状态的“小狐狸”,陶林只觉得脚底下轻飘飘的,眼前这一切都如梦如幻。她真的在侯爷府了?大爷的,她真的在侯爷府了!回村儿后,一定要添油加醋的炫耀三天三夜,羡慕死他们!   “小狐狸”面带傻笑的看着那个正替自己倒茶的侍女:美人儿!好美的人儿!胸大腰细脸蛋小,太合爷的口味了!   被这样火热的目光看的不好意思的侍女,红着脸细声说道:“小师父,请慢用。”   “慢用,慢用......”陶林随手端起那杯滚烫的茶,丝毫没有听见皮皮那一声“小心,别烫着了”就猛地喝了一口,而后被烫的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坐在她身旁的离妄不由眉心一拧,要不是此时场合不对,他真想好好问一问这只“小狐狸”:为何这般迷恋女色?明明她自己长得比其他女人都要好看!   “小狐狸”捂着被烫的火辣辣疼的嘴巴不满的寻思着:女人就不能欣赏美人儿吗?这是什么歪理!   她这上蹿下跳的模样,引得躲在门外的侍女一阵娇笑,却因为一个慵懒声音的落下而变得鸦雀无声:怎么,都无事可干了吗?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陈澈白的语气中听不出太多不悦,却仍是让众人觉得后背发冷。这话要是放在一年前,侍女们或许还会笑着向侯爷撒撒娇,只是现在这个法子已经行不通了。   “侯爷恕罪。”一众娇滴滴的声音听得“小狐狸”暂时忘记了被烫疼的嘴巴,她将目光落在那个一身贵气的男人身上,看着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又是一个美人儿!   陈澈白也没有想到内兄所说的大师竟是这般俊美容貌,且他的眉眼间似乎还带着一股生而为贵的气韵,比之延臧那个老东西的仙风道骨,这位更多了几分红尘之气。可自己竟然会觉得他很亲切,而这感觉就像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   而那个半大少年......陈澈白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容貌可以精致成这般,这容貌如果是一个女子,日后必将倾国倾城,可他偏生是个男子,周身清冷的气韵衬着这张脸,丝毫感受不到阴柔,反而带着一丝肃杀之气,倒像个战场杀敌的小将军。   等陈澈白的视线越过这二人,落在正盯着自己瞧个不停的陶林身上时,眼中不由划过一丝异色:这双眼睛,怎么会这般相像?   陶林因为获得了“美人儿”的特别注视,顿时感到心里美滋滋的,却冷不防被一旁的师父大人拉到了身后,她正恼着,就听见师父大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的问道:“侯爷看够了吗?”   陈澈白一手敲打着折扇,面上露出一抹轻浮的笑:“如此人儿,本侯今日才得以见到,实在是忍住不多看两眼,还望大师见谅。”   侯爷这笑容,这神情......侍女们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仿佛一年前那个被人私下称为“浪荡侯”的陈澈白又回来了。   而这笑落入离妄的眼中,气的他掐着佛珠的指甲都掐到了自己的肉,心中暗骂:又是一个小白脸!   然他面上仍努力保持着和善的笑,“侯爷说笑了,我这徒儿相貌平平,岂能入得了侯爷的眼。”   你大爷的,你才相貌平平!陶林心下不满的抱怨着:小爷我好歹也是勾引过溺死鬼,迷惑得了沈岁岁的美貌女子,怎么就相貌平平了?   “本侯说的可不是令徒,而是大师你......”陈澈白这话着实让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陶林,她立马忘记了方才的不满,握紧拳头心中直嚎叫:你大爷的,别以为长了一张小白脸就可以打我师父的主意!你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离妄被一个男人的称赞弄得十分怪异,正准备说点什么证明自己对男人没兴趣的时候,却看见陈澈白弯下身,神色温柔的对着陶皮皮说道:“你身边这个小少年。”   这下师徒二人心中一齐大声骂道:你大爷的!一句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嘛!   陶林一直觉得陶皮皮是个镇定从容的孩子,就像现在面对“美人儿侯爷”的夸赞,他也只是稍稍抬起头,而后拧着眉低下头,就像站在他面前之人长得有多寒碜一般。   这让陈小侯爷有些受挫的站直来,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请大师移步内院,内子的病就仰仗大师了。”   “我自当尽力。”离妄亦换上了笃定而自信的神色,跟在陈澈白的身后,一步步地朝着那个盛开着记忆之花的房间而去,只是那些花儿每一朵都带着刺,直伤得人鲜血淋淋,方肯罢休。   师父被请走后,陶林就屁股坐不住的拉着皮皮,逛起了这难得一入的永宁侯府。她尚自沉浸在各种华丽的景致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皮皮眼中浮起的寒意。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陶林张开手抱着一颗结满奇特果子的大树,心想着要是能爬上去摘几个下来就好了,瞧这黄澄澄的颜色,一定很好吃。   只是很快她就对果树失去了兴趣,因为她发现了一架秋千。从前她总觉得这是女孩子家家才玩的东西,看着岁岁她们荡着玩的时候,虽然也羡慕过,可一想到自己可是个爷们儿,就立马昂首挺胸、面带不屑的从这群笑声如铃铛的少女面前走过。   可自从被师父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之后,陶林觉得一颗沉寂了十多年的少女心又开始复苏了。就像现在,她连蹦带跳的坐到秋千上,一脸天真无邪的少女模样,有细碎的光影浮动在她越加白皙红润的脸上,未施粉黛,未加修饰,可就是这样一张扮作少年模样的脸,让陶皮皮的呼吸不由一紧,萦绕在耳边的银铃一般的笑声,让他恍然觉得心底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皮皮,你快过来帮我把它推起来。”陶林兴奋的唤着笼在光影里的半大少年,看着他缓步朝着自己走来,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热烈,竟将他模糊成了一个幻影。那不再是一个小少年,而是一个身量修长直挺的青年男子,瞧不清楚的面容里,陶林感受到了一种熟悉而遥远的情意,正从心底漫生上来。   可是她顾不上细想,就被一双漂亮的手轻缓的推起,像是怕秋千上的人会掉下来,皮皮不敢太用力,却抵不过陶林一次一次的欢呼着:高一点,再高一点......   灿烂的光影下,那架越荡越高的秋千吸引来了不少围观者,他们本该上前制止,因为那是侯爷特意为夫人制作的,平日里除了夫人以外,谁都不能坐上去。可眼前的画面实在是太过养眼,使得他们都不愿意出声去将它破坏。   干净而清脆的笑声涤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底,陶林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么耀眼,她只是在享受着女儿家的乐趣,在一个天高云舒的日子里,让身后之人舍不得松开手。   陶皮皮带着笑意的眼眸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陶林,一双白皙的手随着秋千的荡起荡落而起伏着,浓烈颜色的容颜惊艳着在场所有的侍女,有几个甚至被迷得都快要站不稳脚了。   她们要是知道这样的笑容,曾是满城的女子花了所有心思都得不来的,该会激动的晕过去吧。他从前极少笑,因为笑容震慑不了敌人,只有杀气才可以。却只有在见到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毫无顾虑的展现出笑颜,她是他最珍贵的宝物,愿意用尽一生去守候的唯一。   陶林欢快的眼睛里都可以溢出星光来,早知道荡秋千这么好玩,她就该和姑娘们坐在一起荡啊荡,想着自己损失了这么多年的乐子,“小狐狸”不满足的叫唤着:“我要飞起来了,再高一点......”   众人的一颗心仿佛也随着这个唇红齿白的清俊少年忽上忽下,也是在这一刻,他们一齐看见了秋初时节里最美丽的光景。   ☆、世间安得双全法(五)   不知为何,跟着陈澈白进屋的时候,离妄的心底会划过一丝异色。是陈旧而潮动的记忆,沿着压制住它的结印渗出来,让这颗心随之感到一阵刺痛。   只是离妄面上并未表露半分,因为想着要端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让这个“大白脸”感受一下自己的实力。   屋内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让离妄有些不适应的皱了皱眉,虽然之前沈春花的屋内也有药味,可远远比不上这间屋子里的浓重。   这侯爷夫人不知道喝了多少药,才能把房子熏成这样!离妄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雪白色的纱幔,却并不好奇躺在里头的女子长得什么模样。   “大师可觉察到什么异样?”陈澈白用信任的目光看着离妄,要知道,连声名在外的延臧大师在这里,也没有得到过成陈澈白这样的信赖。   异样?除了满屋子令人反胃的药味,他还真是没有瞧出什么异样来。不知是不是因着这药味的缘故,离妄感受不到一丝邪气,于是他提出要把过了夫人的脉象才能决断。   陈澈白听后,坐在床边轻柔的掀开纱幔,又轻柔的将一只雪白的手腕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这一番动作温柔细致到了极致,此中的爱意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离妄看后,心中不由感慨着:自己平日里对“小狐狸”是不是太糙了?   他坐在雀儿搬来的椅子上,摆出一副“大师要出手”的傲娇模样,手指刚碰到那冰凉如雪的皮肤,就感觉到指尖传来轻微的颤动,他和陈澈白一同抬头看向纱幔,却再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你大爷的!差点就要以为自己的法力高深到手指一碰,就能把人救醒的地步了!离妄的眼底划过一丝尴尬,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姿势后,开始装模作样的把着什么也把不出来的脉。   三魂七魄皆在,也没有被邪气缠身,更不像是被妖物附体,这要怎么救?就在离妄皱着眉继续发愁的时候,一旁的陈澈白满目忧色的低声问道:“大师,如何了?”   如何了?我怎么知道如何了!可要是这样告诉他的话,自己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思及此,离妄故作高深的闭上了眼睛:“夫人此病确实怪异,想来是中邪无疑,不过,我自有法子治好她。”   听此,陈澈白的眼睛里满是欣喜:“还请大师施法相救。”   “不急,我这法子须得入了夜之后才能奏效,而且此法能否见效还要看侯爷对夫人的真心,若是真心不足,就算我的法力再高强也救不回夫人。”   “本侯的真心?”陈澈白似有不解的看着大师高深莫测的俊脸。   “不错,届时我会在夫人的屋外开坛做法,侯爷则需陪在夫人身边,以侯爷的真心之念加上我的法术,定能令夫人转醒。”   他哪儿懂什么开坛做法啊!只是白天视线太好,自己那糊弄人的几下子,岂不是很快就被拆穿了。而黑黢黢的晚上就不一样了,要是救不好就是“大白脸”的真心不够,也和自己实力没有半分关系。   陈澈白对离妄这股子莫名其妙的信任,让他丝毫不觉得这法子有哪里不妥。当下就点着头应道:“好!”   所以后来离妄每每用这件事嘲笑他的时候,陈澈白就无比懊恼自己怎么就跟这只“老狐狸”沾了亲!   自己这个脑袋里装的都是智慧啊!离妄自得的舒展着眉心,看着陈澈白朝自己投来的信赖目光,拨动着佛珠的手益发熟稔起来:“如此,就待到今夜,我和侯爷一同除了这缠着夫人的邪物。”   “好!”   就在这两个自信满满的男人一起站起身,走出房间的时候,躺在纱幔中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妩媚动人的狐狸眼,衬着这张雪白色的脸,宛若冰天雪地里兀自绽放的雪莲,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她望着那抹模糊的水墨颜色从自己的眸中擦过,苍白的唇瓣默声念出了一个铭记于心的名字:允淮。   还没走多久,耳畔就传来了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那声音惹得离妄大师心底一荡,旋即加快了步伐朝着那声音的源头而去。   等他站在一圈人之外,努力伸长脖子看着那只一上一下荡漾着的“小狐狸”,和她满面干净而纯粹的笑容,那些笑渐渐化作了一片片雪白色的羽毛,划过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总觉得自己和她从前应该是认识的,若非如此,怎么从见到的第一眼起就觉得熟悉。只是......   离妄看着这些人挤得连一丝缝隙都不留给自己,薄唇不悦的抿成了一条直线。身旁的陈澈白似是读懂了他的心思,朗声说道: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侯爷......”众人如梦初醒般俯下身,怯怯的朝着陈澈白行礼。   “本侯发现,你们一个两个的今日都犯懒不做事,是不想在府里待下去了吗?徐管家!”在陈澈白威严十足的叫唤声中,一个体型丰腴的中年女子垂着头走到了他前面。   “你哆嗦什么!站直来。”陈澈白的声音中明显多了几分怒意,“好看吗?”   徐宁徐管家站直了身,一张脸苦撑着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奴婢知错,不该让小师父坐在这秋千架上的。”   “本侯问你好不好看?”陈澈白有些不耐烦的重复道,这让徐管家哆哆嗦嗦的回道:“好,好看。”   她近来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自家侯爷的脾性了,只觉得此刻自己的脑袋上正悬着一把大刀,随时都有可能砍下来,要了自己的命。   “既然好看,那还不给大师让出一个位置!”   离妄迎上陈澈白看向自己的目光,关切?温柔?宠......溺?他连忙将交织在一处的视线挪开,心中默念着:错觉,都是错觉......   从秋千架上跳下来的陶林,顶着满头的汗水跑到离妄身前,满脸敬仰的问道:“师父,你这么快就把夫人的病治好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胡闹。”离妄抬手拭去“小狐狸”额头上的汗水,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目光才是真的关切、温柔和宠溺。   这一幕落进侍女们的眼中,一颗颗少女心都随之陷入了甜软的蜜境之中,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还因为侯爷的话吓得不敢出气。   “徒儿只是想知道秋千荡起来是什么感觉。”陶林嫌师父大人擦的太慢太磨人,于是自己动手随意抹了两下,好奇着问道:“师父,你还没说夫人的病治好了吗?”   “等过了今晚,夫人就能醒过来了。”离妄收回手时,突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荡秋千不是应该有人在后头推吗?   他冷眼一瞥,看着那个长的该死的看好的小白脸,而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是在同自己示威。   过分!太过分了!离妄大师攥着拳头,风轻云淡的问着“小狐狸”:“他一个小孩子力气太小,推起秋千来一定不过瘾吧?”   “过瘾啊,太过瘾了!皮皮的力气可大了,能把秋千推得这么高,这么高......”陶林光顾着伸手比划,全然没有注意到师父大人越来越黑的脸。   “哎,师父你别走啊,徒儿还没比划完呢.......”“小狐狸”不解的追上去,站在原地的陈澈白突然大笑的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惊得众侍女都纷纷小跑着离开。他们的侯爷一定是太过担忧夫人,都害出疯病来了。   “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跟上去?”陈澈白俯身看着这个万分精致的小少年,却在对上那双眼睛时,心下不由一颤。   这双眼睛就像一柄锋芒过甚的利剑,刺的人毫无反抗之力,饶是陈澈白这般生在帝王家的侯爷,亦被这样的眸光震慑到,可这明明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啊!   陶皮皮唇角微扬,慢慢地将眼中的杀意收起,眼尾的泪痣给他此刻清冷的气韵添上了一丝柔意:“我很喜欢这里。”   少年独有的声音听来如同落在竹林间的清雨,让陈澈白觉得方才的眼神只是自己的错觉,此刻站在身前的只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你若是喜欢,可以留在这里多住几天。”陈澈白以为这样的回答会得到皮皮的肯定,却没想到他只是摇了摇头,在自己还未弄明白他的意思之前,就迈着步子离开了。   “真是个古怪的小少年。”陈澈白望着那抹挺直的身影,心中不由划过一个念头:“看这身姿就像个小将军一样。”他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诞,遂摇了摇头。   热闹散去后的园子过于清冷。陈澈白站在树荫下,手捧着一柸破碎的光,他凝视着眼前这架轻微晃动着的秋千,喃喃的问道:“过了今夜,你当真能醒过来吗?”   陈澈白身后,那抹快要望不见的人影突然站住了脚,无人能听见他此刻的腹诽:我喜欢的不是这府邸。昔日的陈世子府,怎么能让我喜欢的起来。   他的手按着自己的心口,眉眼间皆是温柔。   那人的笑声如银铃,如墨的发丝在一次次随着秋千落下的时候,拂过自己的面庞。她的胆子很大,总是嫌自己推的还不够高,掺进了风的声音欢喜的说着:   “再高一些,在高一些。”   “不害怕掉下来了吗?”   “才不怕呢,有哥哥在,眠儿什么都不怕。再高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大白脸”的来由,可参照师父大人对皮皮的“爱称”。   ☆、世间安得双全法(六)   入秋后的夜晚不免有些清寒,只是因着这灯火通明的阵仗,让刚被夜风吹的竖起的寒毛都萎了下来。离妄大师吸了一下鼻子,接过陶林递给他的一把桃木剑,左右颠摆了两下,被灯影辉映成明黄色的俊脸上笼着一层神秘。   陶林看着那滴顺着师父大人的脸廓流淌下来的汗水,不禁问道:“师父,你是不是热了?”   “为师不热。”说话间又一滴汗水快速的落下,流淌进离妄此刻呈现出蜜色的锁骨之下。他盯着这满桌子的玩意儿:符纸、桃木剑、摇铃、香烛、糯米......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   原本想着晚上黑黢黢的容易蒙混过关,谁曾想侯府这帮一点不知道节俭的下人,点这么多灯笼出来,这明晃晃的灯火照着自己,和白天还有什么差别。   离妄举着桃木剑环顾着四下:昂着脑袋神色紧张的徒儿,恭敬好奇外加期待的提灯下人,还有那个该死的磕着瓜子一副看好戏模样的小白脸。   算了,豁出去了!离妄一手挥着桃木剑,一手拿起桌上的符纸,本想着一剑刺穿这些符纸,在将它们放在烛火上烧。只是他用力过猛,桃木剑还未刺穿符纸,倒先将蜡烛掀倒了。   “啊,师父,师父,你的衣袖着火了......”陶林急的用手去扑打他的衣袖,却听见师父大人声音镇定的说道:“无事。”只见他紧接着又是一阵挥剑,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后另一只烛台也跟着优雅的倒在了地上。   “小狐狸”大呼:“着火了,救命啊!!”那点火缠绕着红色的桌布,正准备吞噬整张桌子。   台下提灯的众人看着大师依旧淡定自若的面容,一时不知该救火,还是继续站在这里。此刻大师本人深吸了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念着一串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无一人能听得懂的经文。   于是,众人那颗因火势不断蔓延而焦躁的心,被这张映射着火光的俊美脸庞,以及他掷地有声的声音抚平了。   大师穿着水墨颜色的□□,他的面容照拂着神圣的光芒,他念着凡人无法明了的经文。那一刻众人宛如见到了天上的神明,面上皆带着无尽的崇敬。   而站在离妄身边的上蹿下跳的“小狐狸”,却依稀听见从师父口中极快念出的三个字“你大爷”,只是她笃定自己当时一定是听错了,因为师父就是用了这段了不得的经文救醒了侯爷夫人。   屋内,陈澈白对外头一连串的声响皆充耳不闻,他一心一意地握着周眠儿冰凉的手,柔声说着:“眠儿,醒过来好不好?”   床上的人多么像一个雪美人儿,指腹沿着她的眉眼止在了两片失了血色的唇瓣上,“眠儿,是我的真心不够吗?”陈澈白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间皆是令人心疼的黯然。   屋外的闹声更甚了,渐渐地却只剩下了一个清朗庄严的声音。也是在此刻,陈澈白听见了那声轻不可闻的叫唤,就像绝妙的乐音一般,让他的眼眶里泛起了泪花。   “侯爷。”周眠儿素白色的唇瓣轻启,那双妩媚的狐狸眼里虽然盛放着一个陈澈白,可却是冰冷淡漠的,好似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只是这足以让陈澈白感到欣喜若狂,他紧紧的握着周眠儿的手,一遍遍的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却没有注意到,他放在心尖上珍重的人,越过他炽热的眸光,望着屋外那些明亮的光影,妩媚的眼睛里至此才有了暖意。   即使隔着这扇门,她依旧可以想见那人的模样。因为,他生根在她的心底已经许多年了。   沉寂了多日的侯爷府,终于在今晚苏醒了过来。   灯火通明的庭院中,永宁侯亲自将念得口干舌燥的大师扶下来,然后命人将吞噬完大半张桌子的火扑灭。   底下人看着侯爷双眉舒展的笑颜,都猜到是夫人醒过来了。于是他们看向离妄的眼神简直称得上“狂热”二字。   连太医院翘楚张太医和延臧大师都治不好的病,离妄大师却给治好了,这才是真神仙啊!众人思索着应该向大师讨要几张符纸,以便可以带在身上辟邪。   和他们一个想法的,还有此刻正和陈澈白一人一边扶着离妄走下来的陶林,她现在对师父大人的崇拜已经顶到了脑门,一双狐狸眼崇敬地看着师父大人俊美的脸庞,不知是不是因为月色和灯影叠加在一起的缘故,今夜的师父好看的就像会发光发亮,闪得她一颗心又酥有甜。   而唯一令“小狐狸”觉得不爽的是,这个一车话的陈澈白每次都把自己刚要说出口的话给抢了去。   所以离妄两只耳朵听见的大部分都是:   “师......”   “大师真乃世外高人!”   “师......”   “我听下人说,大师当时手挥桃木剑,口念驱邪经文,不但引来了九天神火,还烧的妖魔无处遁形,宛若神明降世。只可惜澈白当时在屋内无法一睹大师的风姿。”   “师......”   “此等恩情,澈白无以为报,大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是澈白能做到了,必定竭尽全力。”   “......”   这一口一个澈白、澈白的,搞得和师父很熟似得。陶林不满的嘟着嘴,早就觉得这“美人儿”侯爷看师父的眼神不对劲,莫不是贪图上了师父的美色,想要借机将师父占为己有!   “不可以!”   “小狐狸”这没头没脑的叫唤声,果然将两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离妄有些不解的看着身边人捏着拳头,饶有敌意的看着陈澈白。他伸出手摸了摸“小狐狸”的额头,掌心传来的温度不想是发烧,这让离妄稍稍放了些心。   “什么东西不可以?”   师父大人的问题显然让陶林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嘟着嘴,瞥了瞥越看越像个狐媚子的“美人儿”侯爷,忿忿的说道:“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说罢,便用力拽着离妄的胳膊朝前走去。   留无辜的陈澈白一人在原地,天马行空的思忖着: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可以?   “小狐狸”一顿没有目的的乱走,脑袋中只想着要远离那个狐媚子侯爷,没想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白日里荡秋千的园子里。   皓月当空,莹白色的月光挥散在这个植满奇珍异草的园子,不知名的幽香萦绕着步入此间的二人。   “你现在可以告诉为师,什么不可以了吗?”离妄伸手搂住那个还要往前的小身子,用力一带将她带到自己身前,凝视着这双妩媚的狐狸眼,喉结不由上下滚动着。   “不可以,不可以就是......”陶林被这样近的距离害羞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的厉害,她看见师父大人眼底的戏谑和涌动的□□,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送上门的狐狸。   “不可以是什么?”越贴越近的呼吸和低哑性感的声音,将陶林的神智一点点的酥化掉。她嗅着师父大人身上惑人的烟火味道,感受着那只按在自己后背的手正不规矩的往下挪,脱口而出的说道:“不可以被其他狐媚子勾引走!”   “其他狐媚子?”离妄手下滑到那处圆滚而又有弹性之处,炽热的眼神看得“小狐狸”顿觉口干舌燥,她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回道:“徒儿一早就觉得侯爷看师父的眼神不对劲,他一定是贪恋师父的美色,存了坏心思的,徒儿一定......”   “小狐狸”还未分析完,嘴巴就被人堵住了。冰冷的唇瓣吮吸着她的双唇,趁着她意乱情迷之际,撬开她的贝齿贪婪的攻城略地,磨得她连连败退,一双手不由的缠上了那人的脖子,一直纠缠到两人皆气喘吁吁时才不舍的分开。   “小狐狸”倚靠在离妄的怀中,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一颗心就幸福的快要融化掉。   “师父,徒儿喜欢你。”她怕他听不见,怕他记不住,便摸着他的心口,一字一句的认真说着:“我喜欢师父,一辈子都会喜欢下去。虽然徒儿也不知道这份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好像见到师父的第一眼起,就觉得很熟悉。我喜欢师父身上的烟火味道,喜欢师父牵我的手,喜欢师父开心时候的样子,生气时候皱着眉的样子,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样子。”她一股脑儿的说着藏在心底的话,没有看见她喜欢的人正用同样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徒儿从小就没有亲人,总是害怕会因为是个女儿家就被人欺负。于是徒儿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穿着男孩子的衣服,扎着男孩子的发,成日里和村里的野孩子们混在一起。村里人都叫徒儿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狐狸,徒儿喜欢这个称呼,就觉得自己当真是什么也不怕的。”   “可是徒儿越长大就越害怕黑夜,因为一入了夜,有家的孩子都回家了,他们有满桌子热腾腾的饭菜,有疼爱他们的爹娘,有温暖的床和哄他们入睡的歌谣,可是徒儿却只有冰冷的破屋和一地的白月光。”   这些从未同人说过的话,今夜不知怎么的,就很想说给师父听。陶林的声音很软糯,就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她的这些话落进离妄的心底后,荡漾开一圈圈止不下的涟漪,令他的手臂更为用力的搂紧这个小小的身体,怜惜的用下巴抵着她的脑袋。   “所以后来徒儿养过好多动物:小黑、小白、旺财、阿福......可是它们都嫌弃徒儿太穷,摇着尾巴跟别人跑了。只有小黄不嫌弃我,它是一只好鸭子,可惜福薄,还没等我给它娶上七八房鸭媳妇儿,就被二柱家的狗咬死了。”   “你还有为师,为师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离妄声音中满是疼惜,怀中的人听后用头蹭了蹭他的胸膛,唇边扬起一抹幸福的笑:   “要是没有师父,徒儿或许就和全村子里的人一起死在怪雨里了;要是没有师父,徒儿也没有机会见识到这样气派的侯爷府;要是没有师父,徒儿也不会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感觉。”她将最后一句说的很轻,像一片羽毛一样吹落在离妄的心底,使得那一圈圈的涟漪都凝结住了,任由那片羽毛轻柔包裹住每一声心跳。   “师父呢,师父喜欢徒儿吗?”陶林紧张的问着,听见那个清润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带着一些沙哑,一些温暖和一些眷恋:“不喜欢,只是此生独爱罢了。”   前一句入耳时,“小狐狸”的心就像落入了冰湖里,拔凉拔凉的,眼泪都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了。而后一句宛如春初时节最和煦的风,让划落眼角的泪水中都带上了温暖。   离开师父的怀抱时,陶林突然看见了月色下一朵洁白纯澈的花,正在缓缓地绽放,不由惊喜的问道:“师父,你看那是什么花,可真好看!”   离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朵月白色的花:“那是昙花,花开一现,只为韦陀。说起来这折卉园里是种了不少昙花。”   似是被自己说出口的话惊了一跳,离妄面色凝重的环视着这个长满奇花异草的园子。折卉园,自己怎么会知道它叫折卉园?还知道这里种了很多昙花?   而他身边的陶林,则丝毫没有听出这话有何不妥,一脸欢喜的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碰着花瓣,“昙花!我听岁岁说起过这花,原来真的很好看。呀,这里也有,还有这里......”   “小狐狸”一时兴奋不小心绊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伴随着一声吃痛的叫声,整个人落进了离妄快速朝她伸来的手臂中。   “怎么如此不当心!”师父大人听着责备的声音中更多的却是担忧,“还能走吗?”   “小狐狸”其实能自己走,可听此立马一脸委屈巴巴的摇着头,于是假装崴的很严重的她,如愿体会了一把被师父大人背起来的感觉。   “师父。”   “嗯?”   “你真的是出家人吗?”   “为何这样问?”   “人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吃荤腥、不说脏话、不骂人、一心向佛......”“小狐狸”一条条的罗列着,发觉这些和师父大人根本沾不上边儿啊!   “还有不能喜欢姑娘。”陶林搂着师父大人的脖子,略带紧张的说道。   过了许久,离妄带着几分落寞的声音才落进“小狐狸”的耳朵里:“为师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出家人。记不得的来历,记不得的家人,记不得为何会在扶魉山,也记不得从何时起穿上的这身□□。”   感受到背后之人用头轻轻的蹭着自己:“你还有徒儿,徒儿也会一直陪着师父的。”   离妄的脚步因为入耳的声音而顿了顿,他薄薄的唇瓣扬起极为好看弧度,柔声说着一个“好”字。   莹莹月华,幽幽昙香,此一生能遇见你,该是用尽了我全部的幸运。   “糟了,师父!”背上的“小狐狸”突然变得急切的语气让离妄侧头询问:“怎么了?”   “皮皮呢?皮皮怎么不见了?”   “他这么大一个人了,你还担心他会走丢吗?”每次听徒儿提起该死的小白脸,离妄心中就不由的生起一股闷气。   那个小白脸平时就像一个甩也甩不掉的跟屁虫一样,现在却不见了踪影,难道是被自己方才展示的高深法力给震慑到了?   离妄随即否决了这一猜想,小白脸高傲得很,哪有这么容易被威慑到!不过自己没有必要关心他去了哪里,最好他永远也别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这里这么大,人又多,他一个人......”陶林担忧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师父大人不悦的打断了:“他定是累了困了,现在说不定睡得正香!”   “小狐狸”不明白师父大人为什么突然又生气了,她担心要是自己不顺着他的意,今晚很有可能要爬着回房间了,于是一边做着鬼脸一边温顺的应着:“师父说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快乐!吃苹果中(*  ̄3)(ε ̄ *)   ☆、世间安得双全法(七)   被他们记挂着的陶皮皮现在确实回到了自己的屋内,只是在那之前,他去见了一个人,一个本该好好的躺在床上养病的女子。   琉璃灯辉映着这张雪色的容颜,眉如柳上月,眼似剪秋水,素白的唇瓣扬着一抹清浅的笑,此人正是永宁侯夫人——周眠儿。   她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递给这个和自己有着五分相像的半大少年,却见他嫌弃似的抬手一挡,清冷的声音夹着一丝凌厉的杀意落进周眠儿的耳中:   “我已如约将他带来,然,你却失了信。”少年白皙修匀的指节扣在桌子上,抬眼间,嘴角勾起一抹蛊惑人心的笑。   “你怎知我失信?”周眠儿兀自端起那盏茶轻呷了一口,复而眸光缥缈的看着那人一双幽冷的眸子:“那玉我现在虽未寻到,可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食言。”   “三日,至多三日,你若给不了我要的玉,你这副躯壳也没有必要存在于世了。”清朗的声音听来令人发怵,可周眠儿的脸上却至始至终没有显露一丝畏惧,她好似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极淡,依旧浅笑着应道:   “好。”   他不喜欢这个女人,即使她顶着这张他最爱之人的脸,唤着同那个人相近的名字,可她从来都和那个人不一样。   浮在冷水中的月影,怎么可以和高悬在夜空的皓月相提并论。   从周围口中听到“眠儿”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曾耗费了不少法力,披星戴月的赶至朝樱,可见到的却是一个赝品——一只同眠儿长得极为相像的妖。   当时的他真的很想杀了这个赝品,可最终却同她做了一笔交易。   “你,为何会认识陈允淮?”陶皮皮站起身,现在的他已不再是白日里那个沉默的孩子,通身的杀伐之气使得这张精致无暇的面容,再无半点柔弱之气。   “是啊,为什么就认识了他呢?”周眠儿的笑容模糊在过于明亮的灯影里,“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又好像刚刚才发生。我跪在香雾缭绕的屋子里,转过身的时候他就出现了。”   “香雾缭绕的屋子?”   周眠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回忆着:“他走过来问我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我的名字......”那双妩媚的狐狸眼里流淌下了两行清泪,   又再说疯话了!陶皮皮总觉得这只妖在修炼成人的时候,一定撞到过脑子!至于她和陈允淮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陶皮皮眼眸中涌现着吞噬所有光明的暗潮,唇角慢慢的扬起一抹轻嗤的笑:那人从前就是朝樱里出了名的流氓无赖,招惹过的女人不计其数,认识一只妖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最近越来频繁的刺痛感,让皮皮竭力压制着从心口泛上来的血腥味,“三日后,我来取玉。”   周眠儿轻轻的拭去眼角的泪水,望着那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喃喃的说道:“好奇怪的味道啊,就像有什么东西开始腐烂了.......”   她完全有了人的情感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对世间之事不甚了解也不想去了解,她在乎的只有一个陈允淮,可所有人都说他很多年前就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怎么会死呢?他明明说过要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而现在他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周眠儿觉得自己的眼泪怎么也拭不完,那些湿热的液体都是因为自己有了人的感情,从前的她不会哭也不会笑,吃着他为自己做的面汤,却拼死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反反复复的梦影中,有谁的手指划过自己的面庞,温暖而轻柔。周眠儿朦胧的视线里落进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他的眉眼太过温柔,总会让周眠儿不由的想起从前的陈允淮。   “怎么哭了?”陈澈白心疼的看着这双泛着泪光的狐狸眼,“病才好,怎么就下床了,还穿的如此单薄。”他说着便起身找来一件披风,披在衣衫单薄的周眠儿身上。   “侯爷。”周眠儿握着他正替自己披衣服的手,“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那些摇曳进陈澈白眼眸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像是一只孤零零的纸船,漂泊在一望无终的水面上,被一个风浪打翻进了水底。   他将头抵在周眠儿的肩上,掺进了自嘲和悲伤的声音,在这个本叫人欢喜的夜晚弥散开来:“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应当一生一世都对你好。”   “我不值得侯爷这样做。”周眠儿到底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忍,她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有多好,可是这样的好,她承受不来也报答不了。她在浑浑噩噩的时候嫁给了他,可现在她有了人的意识,人的喜怒哀乐,心底的那份愧疚就随着陈澈白对她无微不至的好而与日俱增。   “值不值得不是谁能说了算的。”陈澈白将她的手放在的心口,“你在这里,叫我没有办法再容下别人。”   “痴人。”周眠儿喃喃的说着,掌心传来强有力的跳动,让她不敢去看这双深情如水的眼眸。   凡人不够珍重的承诺,可对于妖而言,却是一诺千金。   “我想问侯爷求一样东西。”周眠儿声音中难得的多了一丝渴望,因为这句话,陈澈白眸光中闪着喜悦之色,在这之前眠儿她从未向自己求过什么。   “只要是本侯有的,你都可以拿去。”   “昔日魏桑王的封安墨玉该是一对。”周眠儿对着这双眼睛里灼灼的光亮,一颗心莫名的生出了丝丝缕缕的苦涩。   陈澈白不知道眠儿为何要那墨玉,神色为难的说道:“那玉确实是一对,可另一枚在陈世子死后就一直下落不明。”   “连侯爷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这是眠儿第一次向自己开口,无论如何都不能令她失望。“我虽不知道,可王上一定知道,待我明日进宫去问一问王上。”他将这话说的甚为轻巧,而周眠儿不知道所有有关陈世子的旧事从先王那时起就成了禁忌。   相传魏桑王是一位极度痴迷术法的君王,他在位时为了修成长生不老之躯,荒废朝政,大兴土木,曾铸九鼎,炼灵石,耗时半个甲子才得了一对能修魂补魄的奇玉。那玉炼成在王城封安,因通体泛着水墨颜色的光泽,得名封安墨玉。只可惜魏桑王尚来不及亲证此玉的法力,就被破城的军队砍下了头颅。   此后,这对玉佩就一直被破城后称王的陈氏子弟所有。只是陈氏虽得了封安墨玉,却也无一位君王能长生不老。由此世人对封安墨玉的好奇之心逐渐减弱,只当它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实在没有什么特殊的神力。   封安墨玉传至当今陛下时,却是剩下了一枚。而这唯一的一枚到了陈澈白手中,说来还是因为一桩儿时的趣事。   陈澈白幼时是个雪团子一样可爱的小娃娃,深得王上和太后的喜爱。而他有一日瞧上了年长他五岁的世子哥哥的佩玉,便吵嚷着要。   世子自小就不待见这个就知道撒娇耍无赖的“雪团子”,更可况那佩玉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然不愿意给他。   “雪团子”自小就是王宫里的头号宠儿,没有什么东西是他要不来的。于是他当场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那错落有致,延绵不绝的哭声,哭得在场的宫女太监一个劲儿安慰着这个可人儿怜的“雪团子”。   可他的哭声非但没有低下去,反而越来越起劲,直到太后老人家在一众宫人的搀扶下,心急火燎的赶来,一口一个“心肝宝儿,哪个不知好歹的惹得你,祖母给你做主......”   听得站在太后身侧的世子哥哥委屈的落下了两行泪水,果然自己只是顶了一个陈姓的小可怜,父王不爱自己,祖母不疼自己,连母后见了“雪团子”都比见了自己要开心,这家子人的偏心真是太明目张胆了!   “雪团子”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慢慢的止住了哭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的看着太后祖母:“澈儿只是喜欢世子哥哥的玉佩,可是他连看都不让澈儿看。”   五岁的“雪团子”带着哭腔的声音落入太后的耳中,可把她心疼的不得了。这个本该在王宫里长大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差点夭折,幸得浮提寺的延臧大师救治,才保下命来。   可大师说他前尘所累的业障太重,承不了王宫内的龙气,万不能养在王后身边。   恰好那时太后的幼子平昭侯陈宴虽在两年前娶了妻,却至今无子嗣所出,平昭侯这几日正闹着要纳侧室,无奈他的正妻郭荣善妒且脾气火爆,直压得平昭侯时不时找太后诉苦。   于是为了保住“雪团子”的性命,王上和王后只好忍痛将他交由平昭侯夫妇教养。此事也成为了王室辛秘,连那时五岁的世子也不知道自己和“雪团子”竟是亲兄弟。   “皓儿,你都是当世子的人了,怎么还如此不懂事。澈儿是你弟弟,莫说是一枚佩玉了,就是十枚一百枚你也应该让给他。”   太后这番严重偏袒的话,令世子陈皓这些年来被“雪团子”欺压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他捏着小拳头,不服气的朝着这些一个个眼睛里只有“雪团子”的人控诉道:“祖母你就知道偏心他,你们所有人就知道偏心这个小无赖。”   看着世子哥哥跑远的身影,“雪团子”眨着大眼睛无辜的问道:“澈儿是不是惹世子哥哥生气了?”   搂着他的太后祖母用帕子擦着他满脸的泪痕,慈祥的说道:“世子又不是小孩子,哪会那么容易生气。”   那一边,跑累了的世子陈皓仰头望着湛蓝色的天空,感到自己一颗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这甚至影响到了他日后的审美观,所有肤白如雪、眼睛大、娇滴滴的女子都是祸害,以至于他后来娶的世子妃是个肤色如麦,眼细如缝,嗓门大如钟的奇女子。   此事过后,等世子再次看见“雪团子”的时候,他好像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有模有样的学着大人的样子对自己俯首作揖,声音软糯的说道:“世子哥哥,上次的事是澈儿不对,世子哥哥就不要生澈儿的气了。”   陈皓对于“雪团子”的认错态度颇为满意,再加上自己是世子,怎么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于是他大度的摸了摸“雪团子”的脑袋,正准备说些大道理让他明白撒娇可耻的时候,蓦然瞥见了小人儿的腰间也多了一枚佩玉,那水墨颜色的美玉怎么越看越眼熟?   他心底那处才填平的旧坑,此刻完全塌陷成了一个无底洞:“父王你也太偏心了!不是说好的这墨玉是留给我的吗!”   而这回儿“雪团子”正仔细的拿着自己的玉,同世子哥哥的做比较,摸摸踮踮后,一脸天真的对着陈皓说道:“王上伯伯没有骗澈儿,果然是澈儿的玉比较看好。”   “滚!”随着世子一声怒吼,和前几日一模一样的情景再一次上演。在错落有致、缠缠绵绵的哭声中,陈浩发誓以后见到“雪团子”都要绕着走! 作者有话要说:  your English name is 啊哈~?   ☆、世间安得双全法(八)   不知是谁人打开了窗户,使得那些暖洋洋的日光,争先恐后的跳跃在“小狐狸”尤在睡梦中的脸上。她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粉嫩的唇瓣扬着好看的弧度,娇憨的睡颜落入来人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研磨开来星星点点的光亮,使得他的手指忍不住抚过“小狐狸”长长的睫毛,指尖传来的酥酥麻麻的触感,让他的呼吸不由一窒。   昨夜融着白月光的声音开始在离妄心底响起,她说喜欢自己,会一直陪着自己......离妄眼眸中的柔意正在一点一点的加深,他的手指划过“小狐狸”高挺的鼻翼,落在那两片娇嫩的唇上。只是这样看着,他就知道它的味道有多么美好。   可是离妄没有急于品尝,眼底的隐忍很快化作了一抹戏谑的笑。   美梦做的不亦乐乎的“小狐狸”感觉到被人捏住了脸,顿时烦躁的挥手拍打。如此一闹,那美梦就像雾气一般散去,害的她怎么抓也抓不住。   “哪个王八......”即将擦着舌尖落下的“蛋”字,因为这张放大的俊脸而止住了。陶林眨着睡意惺忪的狐狸眼,懵懂的看着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师父大人。   “师父你怎么来了?”由于两边脸都被捏着,陶林说起话来有些吃力。   “为师来看看你的脚伤好的怎么样了。”   看脚伤就看脚伤,干嘛捏我的脸,还搅了我的美梦!“小狐狸”一想到在梦境中自己差点就可以将师父大人推倒做坏事了,就一脸的不爽加惋惜。   不过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就别怪徒儿,嘿嘿嘿......   离妄的手刚从“小狐狸”的脸上离开,后者就挑着两条黛眉,色眯眯的伸出一双“爪子”捏住了师父大人俊美的脸蛋。   哇,这手感可一点都不比小姑娘的差!“小狐狸”当即激动的咽着口水,看着师父大人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低沉而性感的声音像是一把烈火,烧的她口干舌燥。   “你这是在耍流氓吗?”   师父大人的眼底涌现着她熟悉的潮涌,许是太久没有耍流氓,这调戏人的话都生疏了,“小狐狸”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小妞儿,给爷香一个。”   在离妄还未反应过来之前,那只白皙的手迅速勾住了他的脖子,蜻蜓点水似的一个吻在电光火石之间落在离妄的唇上。   自己这是被轻薄了吗?而那个登徒子正娇羞的叫唤着将头埋进被窝里。   离妄的眼底划过一丝慧黠,跟着躺在了“小狐狸”的身侧,伸手将她揽过来拥入自己的怀中,惋惜的说道:“为师本想着帮你压制住体内的火种。”   听此,躲在被窝中的陶林立马探出了一双狐狸眼,一半相信一半怀疑的看着离妄,“师父,你说的可当真?”   “自然当真。”离妄含笑的眼睛里满是确然,这让“小狐狸”的那一半怀疑消除了大半,她欢喜的伸出脑袋说道:“那师父你快点施法吧。”   师父大人这个“法术”确实奇特,陶林每每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不禁的面红心跳。论耍流氓的本事,师父大人称第一,怕是没人敢称第二了。   要不是门外传来的敲门声,陶林真不知道这“法术”接下去是不是要把自己的衣服给变没掉。   “怎么是你?”站在门外的陶皮皮沉着脸看向离妄,后者半边嘴角微微上扬,理所当然的说道:“为何不能是我?”   这两个一见面就杠上的人,交换着互不待见的眼神,使得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看不见的硝烟。离妄依旧幼稚的认为谁先眨眼睛就算谁输,于是他努力瞪大眼睛,仗着身高优势蔑视着这个小白脸。   那一头,脚伤还没好的陶林一蹦一蹦的跳过来,红晕还未褪去的脸上满是欢喜,她无意间碰到了屏气凝神、不眨眼的师父大人,害的他忿忿不甘的觉得自己输给了小白脸。   “皮皮对不起,我昨天晚上不该把你丢下的。”   “你的脚怎么了?”   两人同时说出口的话,让离妄有些吃味的咳嗽着,可气的是“小狐狸”根本没有理会他的不满,反而蹦跳着越过自己,摸着陶皮皮的头:   “没事没事,就是崴了一下,很快就能好的。”其实她的脚崴的并不严重,可当时师父大人一脸担忧的说要背她回房,“小狐狸”就索性装的很严重的样子。   “什么没事。”离妄不悦的插着话,正欲将这只不听话的“小狐狸”抱到床上去休养,就看见一个绿色的身影急冲冲的走来进来,泪眼汪汪的对着离妄说道:   “求大师救救我家夫人。”   “你家夫人昨夜不是被师父治好了吗?”陶林不解的看着这个容貌并不出挑的姑娘,有些想不懂在这美女如云的侯爷府,这样的容貌是怎么混进来的?还能伺候“美人儿”侯爷的夫人?难道这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   “小狐狸”于是眯着眼睛将雀儿从头瞧到脚,十四五岁的少女,干瘪瘪的身材,瞧这样子也不见得有多机灵,可能干起活来比较卖力吧。陶林对自己这一猜测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雀儿抹着眼泪轻啜道:“昨夜是好了,可是今早侯爷一走,夫人就又病倒了。大师您法力高深,求您去救救我家夫人吧。”   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一个哭得不甚好看的小姑娘,在加上她看向自己时满满的崇敬。离妄于是点了点,只是在离开前不忘将不安分的“小狐狸”抱到床上,认真的嘱咐道:   “脚伤没有完全好之前,不要随便下床。”   “嗯。”陶林听话的点着头,“师父你快去救人吧。”   离妄总觉得将陶林和陶皮皮两个人放在一间屋子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可又耐不住雀儿急切的眼神,只好带着一颗不踏实的心,从一间房间出去迈进了另一间房间。   从陶皮皮面前经过的时候,离妄似乎瞥见了一抹携着刺骨冷意的笑,那笑像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利刃,生生将他的灵魂分成了两半,一半朝阳,一半向阴,而那个临界点,正是他此刻要迈入的房间。   这间并不陌生的房间,比之昨日不同的是,浓重的药味散去了不少。入眼的雪白色纱幔让离妄不由的想起来那双素色的手,冰凉到没有一丝生气。   永宁侯的夫人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突然心生了一丝好奇,跟着步履匆匆的雀儿走到床边,看着她替自己搬来座椅,而后又小心翼翼的掀开纱幔。   那束缝隙里,离妄瞧见了一张倾城绝色的容颜,从灵魂深处漫上来的颤栗,遍布着他的四肢,连带着手中的佛珠都滑落至了指尖。   残碎的记忆里,日光被茂密的树叶割成一缕一缕的细条,流转在岁月静好的山林间。那里有一座一眼望不尽边际的庙宇,缥缈而凝重的烟火味萦绕在此间,形形□□的善男信女,眉眼间皆带着和善的笑。   不知是谁误入了庙宇深处的院落,抬眼间亲见了那抹素色的身影,从此天地间便再也寻不到一丝能与之争艳的颜色。   “大师,大师......”耳边渐渐转响的叫唤声,将离妄四散的思绪拉回。他定了定神,眸中的雾气未完全褪去,却迎上了一道轻柔的目光,   一只手缓缓的探出了纱幔外,几乎就要和雪白色的纱幔融在了一起。随着这只手不断的滑动,离妄的心跳也跟着不断加快。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望见浓雾弥漫的对岸,突然亮起了一簇簇明亮的灯影,摇曳在万籁寂静的夜幕中,这些光芒灼亮着他的眼睛,也灼亮着他的心。然他在此岸,终觉得这样壮观而美丽的景致是遥不可及的。   这张脸,怎么会?   “夫人醒了!”雀儿欣喜的声音无意中掩饰住了那双眼睛里的震惊,给了他片刻时间缓定心神。   “雀儿,我有些饿了。”周眠儿柔声说道,藏在锦被中的素手却握的很紧。她终于又见到了他,可是为什么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半点往日的痕迹?   “雀儿这就去厨房给夫人拿吃的。”豆蔻年华的少女不甚精致的眉眼间满是欢喜,也因为这抹天真无邪的笑,使得她一张不算出挑的脸,多了一种别样的韵味。仿佛一朵开在山间里的茶花,蒙着空濛的灵气,清新而自然。   那是生在高墙内院中的人,永远也向往不来的另一个尘世。   雀儿离开后,偌大的房内只剩下了离妄和周眠儿两个人。静默的对视,是一场无疾而终的较量,一方赌着多年来的执着等待,一方却深陷无端的漩涡中,难以寻到往日的记忆。   在那行清泪从周眠儿眼角划落的时候,她听见身前之人用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声音问道:   “我们,从前是不是相识?”   离妄拧着眉,想要从这双和“小狐狸”一般无二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为什么,他的心会被她的眼泪而深深的刺痛?   “原来你都忘了。允......离妄大师。”轻声呢喃在唇边的名字,哪怕在心底呼唤了数十年,可还是没有勇气叫出口。   因为他忘了,忘了很多年前,他还叫着另外一个名字的时候,曾深爱过一个女子。因为她,彼时的离妄信了一见钟情,也信了此生不渝。   而今,这双眼睛里,再没有眷恋,没有深情,真是叫人伤心。   “忘了什么?”离妄急切的追问道,剑刺一般的疼痛,让他的身体不由的向前倾。对着这张熟悉的面容,离妄却清楚的知道此刻落入自己眼中的不是陶林,而是另一个女子。   “忘了什么?”他再一次重复着,却只得到一声清幽的叹息声。周眠儿冰凉的手拂过他的眉心,试图将他皱在一起的皮肤纹路抚平,另一只手跟着缓缓的贴在他的心口,不被觉察的淡紫色光芒从素白色的指缝中漏出来,却随即被一道金色的光芒弹开。   周眠儿的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她慢慢的收回手,幽眇的声音润着冬时的雨,轻击在离妄的心底: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十六个字,每一字皆携了千金重量落于离妄心间,仿佛十六条挣不断的锁链,将他的四肢百骸紧紧困住。   离妄痛苦的按着自己的头,那些破碎而久远的记忆,就像被人藏进了一个施着法术的盒子里,凭他怎么用力也无法将盒子撞破。   见此,周眠儿倏然激动的握住了离妄的双臂,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雪色的面庞上滑落,“你记得的对不对?这是你同我说过的话,怎么能忘记!”   “大师不好了,小师父从树上摔下来,快要不行了!”门外那人的叫喊声和周眠儿的话同时落在,于是后者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不再重要了。   离妄几乎是一下子推开了周眠儿的双手,疾步走到那人面前,“你说什么?”   “小师父......小师父......从......从树上摔下来了!”那个眉清目秀的侍从,似是被大师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给吓到了,连话都说不利索。   “她人在哪里?马上带我去见她。”侍从被他有力的双臂摇晃的昏头乱向,连声应着:“是......是!”   恢复了寂静的房内,坐在床上的周眠儿兀自轻笑着,落满悲伤的狐狸眼里划过一丝恨意:“你怎么能忘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九)   大约一炷香之前,在目送师父大人离开后,躺在床上的“小狐狸”立马生龙活虎的跳下了床。   “你的脚,没事了?”一旁的陶皮皮略带吃惊的看着她。   “是啊,我的脚一看见皮皮就好了。”陶林亲昵的捏着皮皮的鼻子,“皮皮真是我的小福星。”   这种乱扯的理由陶皮皮自然不信,不过看见她的脚没事,皮皮也算松了一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条奇特的吊坠,趁着陶林此刻弯下身,将吊坠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陶林松开手,好奇的摸着自己脖子上的吊坠。这颗指甲盖大小的墨绿色玉石,好像很值钱的样子。   “小福星送给你的,不许摘下来。”皮皮揉着鼻子,含笑着说道。这抹只有在“小狐狸”面前才显露的笑容,耀眼的让她的心跳都顿了顿。   “一定不摘下来!”陶林郑重其事的答应着,而后突然凑到皮皮跟前,神秘兮兮的眨着狐狸眼:“小福星,其实除了吊坠,手镯、扳指什么的,我也很喜欢。”   皮皮先是一愣,而后突然发出了一阵清朗的笑声。这让陶林有些摸不着脑袋的看着他,也是在这个瞬间,她对上了一双融进了世间所有美景的眼眸,心底蓦然生出了几分熟悉。   “三日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陶皮皮说这话的时候,眸光灼灼,网的住所有望向它的灵魂。   陶林恍神的应着,“好呀,好呀,那我要一架能荡得最高的秋千,一个白白胖胖的雪人儿,一屋子吃不完的粮食......”   “小狐狸”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想要的,就像这些东西一说口就能马上得到一样。“还要一张这么大这么软的床,一个塞满鸭毛,不!鹅毛的枕头,那样睡得才舒服。嗯,还要,还要一把躺椅,这样冬日里开太阳的时候,我就可以睡在上面晒太阳......”   皮皮没有打断她,而是耐心的听她说着心中所想之物。陶林每说出一件,皮皮的手指都会随之一屈,半大少年的眉宇间带着令人挪不开眼的柔意。   怎么越说越有一种心酸的感觉!陶林想着自己一穷二白三潦倒的十七年生活,上扬的嘴角不由的耷拉了下来,大声哀嚎道:“现在想来,我真的是一个穷鬼啊!”   “你怎么会是穷鬼呢?”陶皮皮轻柔的拉过她的手,眼眸中闪烁着陶林看不明白的光亮。   他的妹妹是天上的月亮,海底的明珠,是翱翔九天的凤凰,怎么会是一个穷鬼呢!   “我一定要好好骗......赚钱,一定不会让你也当穷鬼的!”陶林不知从哪里聚起了的一股子干劲,严肃认真的对着陶皮皮说道。而后听见皮皮甚为配合的顺着她的话应道:“我会是这个世上最富有的人。”   我的富有不是因为拥有了多少钱财,而是因为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   两人一唱一和的说完伟大理想之后,陶林眯着狐狸眼,看着落满窗台上的阳光,伸伸懒腰说道:“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   她忽而想起那棵长满黄澄澄果子的树,妩媚的狐狸眼里于是冒着兴奋的光亮。皮皮一把拉住兴冲冲往外跑的“小狐狸”,“你要去哪儿?”   “这么好的天气,呆在屋子里多可惜。再说,我好不容易住一回侯爷府,怎么能不四处参观参观。”陶林反手拉过皮皮的手,“走,小爷带你出去溜一圈!”   秋日橙黄色的光影,将满园的花树都涂满上了一层诱人的色泽。略带凉意的风携带着清幽的花香和果子香,拂过一张巴掌大的美人儿面。   从树梢上泄下来的日光打在她白绸一般光滑的脸上,而后用上好的汁子在脸颊两侧,点抹开恰到好处的绯红。满园的秋花于是都成了她的陪衬,然她自己却不自知。   那美人儿正撸着衣袖,望着头顶黄澄澄的果子,面露慧黠的笑。她身后跟着的绝色少年,不知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使得美人儿的两条黛眉蹙了蹙,而后听她捂着耳朵清声嘟哝着: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果子大又圆,一口一个甜滋滋......陶林的一双狐狸眼里装满了黄澄澄的果子,这会儿无论陶皮皮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你放心,小爷我刚学会走路就能爬树了,这点高度还难不倒我!”陶林自信满满的拍着胸脯,两手搓搓,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很危险,不准爬。”一旁的皮皮拧着眉,严肃的将这六个字重复至第九遍。他趁着陶林不注意,左手快速的朝果树一弹,无形的寒光过后,一颗黄澄澄的果子就滚落到了陶林脚边。   就在皮皮以为这颗果子能打消“小狐狸”上树的念头时,她已经抱着树干灵活的上了树,语气熟稔的说着:“自己掉下里的果子,不是烂的就是没骨气的,等小爷我去给你摘一颗最大最甜的下来!”   半大少年漆黑的眼眸中浮着一抹掠影,仰头间迎上细碎莹亮的光影,大抵连光影也被这样惊世的容貌所倾倒,纷纷萦绕在少年的身侧不愿离去。   “你给我下来!”陶皮皮捏着拳头,对着转眼就爬至枝杈处的陶林喊道,这声急切的叫声,引得路过的侍从纷纷回首驻足。   在看见树上那抹灰白色的身影时,众人的面上都带着一丝惊诧和好奇:   “呀,那不是小师父吗?他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不会是那树上有什么妖邪吧?”   “......”   于是一双双眼睛都紧张的盯着正在树上捣腾的“小狐狸”。这座永宁侯下令不许轻易踏入的园子,因为有了一个陶林,而变得和寻常的园子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大,这个也大......”树上的陶林摘得不亦乐乎,满怀的果子香令她陶醉在这个秋意浓浓的时刻。   “哇,这个更大!”冒着兴奋光芒的狐狸眼,紧紧盯着那颗看似很近的果子。“小狐狸”伸出手努力的想要够到它,完全没有听到树下那声带着颤栗的“当心!”   “差一点!还差一点!你大爷的......”蓦然失去了支撑的身体,像颗熟透了的果子一样直直的坠落下去。   陶林的脑子一片空白,心想着这下死定了!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大地母亲的拥抱时,却落入了一个携着冷清气息的怀抱。   “哇,皮皮!”陶林感动的蹭着他的胸膛,“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以后不准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严肃的声音夹着几分宠溺落入陶林的耳中,她听话的点着头,乖巧的模样像极了皮皮心底的那个人。   一道无形的寒光过后,一个硕大的果子落在了陶林的怀中。这不就是害自己摔下来的那颗吗?陶林抱着它使劲摇了摇,而后又欢喜的将它搂在怀中。   干净娇美的笑颜落进皮皮的眼中,宛如世间最好的良药,让他一双布满墨绿色纹路的手臂,都不觉得疼痛了。   “哇......”看热闹的众人见到皮皮接住陶林的这一幕,都异口同声的惊呼着,尤其是那些侍女,一个个都带着花痴般的憧憬:“好帅啊!”   渐渐地,围在此间的人越来越多,后到的人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能听面前的人一个个的传过来:   “小师父在树上捉妖怪,不小心摔了下来,幸好被那个叫陶皮皮的小少年接住了。”   “小师父在树上和妖怪打架,不小心被妖怪咬了一口,摔了下来,幸好被那个俊美的小少年接住了,不过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   “小师父从树上摔下来,快要不行了,你赶紧去叫大师过来!”最后听见的那人,于是带着十分不靠谱的消息匆匆奔向了离妄大师。   等到大师气喘吁吁的赶到折卉园时,看见众人都围着倒在地上“小狐狸”,顿时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人抽干了。   他听不见此间的任何声响,只能听见自己忽快忽慢的心跳声。朝前走的每一步都好像坠落在无尽的深渊里,再也寻不到一丝光亮。   一旁的皮皮看着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想不明白他这是要唱哪一出。少年凌厉的眼神在看见那两行泪水时,不由覆上了一层杀意。   你,终于记起来了。   离妄几乎是跪倒在了地上,两行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你听得见为师......”   “师父你怎么来了?”   “说话吗?”   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一个不安中带着一丝欢喜,一个却如绝处逢生。   “师父你怎么哭了?”陶林坐起身,替师父大人擦去眼角的泪水,像是想到了什么,“小狐狸”紧张的凑到离妄耳边:“师父你不会把侯爷夫人给治死了吧?”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离妄一把抓住“小狐狸”的手腕,失而复得的欣喜使得他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为师不是告诉你,脚上没好之前不准下床,你在这里做什么?”   “徒儿,徒儿......”陶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徒儿吃果子吃累了,就想躺一会儿。师父你不知道,这侯府的土地躺起来就是舒服,闻着花香,看着蓝天,听得鸟叫......师父你要不要试一下。”   陶林热情的邀请着师父大人和她一起享受美好生活,却被他一口严厉的回绝:“不用!”   离妄目光阴沉的搜寻着那个胆敢“谎报军情”侍从:   “你,出来!”   年纪不大的侍从哆哆嗦嗦的站出来,“大师,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们都说小师父从树上摔下来,快要不行了,小人这才去叫您的。”   你大爷的,你才不行了呢!陶林气愤的盯着这个看着老实的小侍从,“师父,别听他瞎说,徒儿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你告诉为师,这些果子是怎么来的?”离妄指着一地黄澄澄的果子。   “自己掉下来的。”   “不是你爬上去摘下来的?”   “不是!”   离妄笑容和善的看着那个小侍从,“是吗?”   “呃......”小侍从总觉得大师的笑容很有压迫感,让他的后背不由发凉。饶是小师父求助的眼神有多么怜人,被大师的气势压制住的小侍从,还是用力的摇了摇头。   “念在你也是无心,这次就算了。还有诸位,热闹看够吗?”离妄含笑着看向从刚才起围成一圈的众人,那份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威慑力,让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   对此,陶皮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森然的冷意。他看着离妄带笑的侧脸,又看着纷纷散去的众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为好看的笑。   “师父,哪个,我,我肚子不舒服,先去一趟茅厕。”陶林皱着眉,一脸痛苦的捂着肚子,心中琢磨着:我得赶紧溜!   她一溜烟的站起来,没走几步就被人拉住了衣领,那人清润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危险:“你的脚这么快就好了?”   “徒儿,徒儿......”陶林用力的挥着手臂想要从师父大人手中挣脱,“徒儿知错了,师父!”   “放开她!”那双过于苍白的手,按在离妄手背上的时候,节骨分明。   一个少年的眼神原来可以狠厉成这样,就像久经沙场的将军,携带着满身的戾气,挥剑的瞬间就能取下敌人的首级。只是离妄不是他手下的败将,这样的眼神只会让他心中的怒意更甚。   离妄用力甩开那只苍白的手,看着它如同一根白色的羽毛一样跌落在地上,心中的怒火不禁被诧异所代替:   这个小白脸是纸做的吗?自己不就轻轻甩了一下,他怎么就倒在地上不会动了?阴谋,这一定是他的阴谋!   “皮皮!”陶林惊呼着抱住倒在地上的半大少年,“师父,你对皮皮做了什么?”   那抹极快划过离妄眼眸的惊慌和责备,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刺中心脏时留下入骨的冰寒。他将手抵在陶林的肩上,掌心的温度如同他出口的声音一般寒冷:   “究竟在你的心里,是他重要一些,还是为师呢?”   “师父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回轮到陶林发怒了,她仰着头对上离妄那双潭水一般深邃的眼睛,“皮皮他和师父不一样,徒儿将皮皮当成亲人,无论他长到多大,多好看,他在我眼中永远都是一个需要人疼爱的孩子。可是师父,师父是徒儿喜欢的人,是认定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人。师父你听懂了吗?”   离妄黯淡的眸光因为这番怒气冲冲的话,而重焕了光芒。他点着头,原本抿成一条线的薄唇,扬起了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   “那还不过来帮忙!”陶林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心中嘀咕着: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和孩子一样,动不动就莫名其妙的生气!   离妄心情极好的抱起没有多少重量的陶皮皮,看着怀中这张一动不动的俊脸,暗自惋惜道:这番话,怎么没有让你这个小白脸听见。   怎么会没有听见呢?有泪水划过少年眼尾的泪痣,没入那身水墨颜色的□□中,未被人发觉。   ☆、世间安得双全法(十)   那个村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居然连吸收着日月之气而长的树灵也被邪气侵蚀了。   陶皮皮昏迷了两天两夜,陶林守了他两天两夜。而离妄因为担心陶林,也跟着一起熬了两天两夜。   这两日,“美人儿”侯爷来看望过,还说了不少安慰的话,连他那个病才好的夫人也来了,只是陶林没有心思去瞧这个传闻中艳绝无双的美人儿,只依稀记得那是一张堪比白月光的脸,美好中带了一丝清冷。   皮皮得了很奇怪的病,宫里来的张太医都瞧不出什么端倪,只是象征性的开了几幅没病都能用来补身子的药。   这位在宫中人称妙手回春的张太医,在这永宁侯府却活生生砸了自己的名号。   侯爷夫人的病他瞧不出来,这个长得比画中人还要精致的小少年的病,他也瞧不出来。这要是传出去,他今后还怎么在宫里混!   张太医来时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富态模样,可短短几日内就瘦了一大圈。顶着两只乌青眼的他,不知是因为劳思过度,还是被永宁侯一口一个“废物”的骂着,可怜的张太医于是病倒了,被人连夜抬回了宫里养病。   师父说,皮皮怕是中了邪气,只是这邪气来的诡异,他没有办法将它驱散。   陶林看见有苔藓状的异物爬满了皮皮的双臂,似是在贪婪的吸食着他的精元。这东西陶林认识,那场怪雨落下时,很多村民的身上都陆续长出了这东西。而它,是能夺人性命的。   陶林很害怕皮皮会像那些人一样,永远也醒不过来。她守在皮皮的床边,同他讲了两天两夜的话,嗓子很疼了,也没有停下来。   “你有没有觉得师父的□□是件宝物?开坛设法的时候,那把火明明烧到了师父的□□,可后来我再看的时候,发现它却没有一点被烧过的痕迹。”床边人沙哑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这两日,她问了无数个这样的问题,每个问题过后,她都会一脸希翼地看着床上那张苍白的脸,渴望那两片紧抿的唇瓣能回应她。   这一次,依旧是长久的静默。陶林似是习惯了一般,继而又笑着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师父一定很喜欢他的这件□□,要不然他怎么从来都不换下它,还是师父其实也是一个穷鬼,只有这么一件衣服穿?”   尽管她的声音很轻,可还是落进了一人的耳中,且让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异色。   端着一碗鸡蛋面进屋的离妄,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跃入眼眸的水墨颜色似乎在哪里看见过,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他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少年,怒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小白脸得了怪病,死了就死了,可非得拉着自己的徒儿跟着他一起受罪!   “为师给你煮了面。”离妄心疼的看着眼睛都熬红的徒儿,心中默念:这是亲情,这是亲情......”   “师父,徒儿不饿。”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却依旧没有一点饿的感觉。   离妄似是没有听见她的话,自顾自的夹起面条送到陶林的嘴边,神色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张嘴。”   “师父,徒儿真的不饿。”   “张嘴!”   陶林听出了师父大人声音中的不悦,对上他那双固执的眼睛时,心底不由的流淌过一丝暖意。   真是的,自己已经十七岁了,还能被人当做一个闹脾气不肯吃饭的孩子。“小狐狸”红着眼眶张开了嘴,那筷子热腾腾的面就这样送进了她的嘴巴里。   “怎么哭了?是面做的不好吃吗?”离妄有些不知所措的放下了筷子,伸手拭去“小狐狸”眼角的泪水。   “很好吃,这是徒儿吃过最好吃的面。”陶林摇着头捧过离妄手中的面,大口大口的吞咽着。一会儿工夫,连汤都被她喝进了肚子里。   她没有办法让眼泪停下来,因为感受到被一个人疼爱着,因为害怕一个人的离去。   “师父,皮皮他一定能醒过来的对不对?”   这个问题,离妄听了无数遍,却没有哪一遍像现在这样,让他真切的希望小白脸能立马醒过来。   “一定能的。”离妄的指腹沾着温热的泪水,神色间满是笃定。哪怕他感觉不出这股邪气的来源,哪怕他念了无数遍的经文都无济于事。   床上的人动了动他的手指,缓缓睁开的眼眸中,笼着一层沾染了子夜梦魇的雾气。于此同时,攀附在他两只手臂上的异物,纷纷化作了墨绿色的光亮。   “陶林。”虚弱的声音像是一朵绽放的烟花,一瞬间照亮了陶林黯淡悲伤的眼眸。她几乎是飞一样的扑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她的小福星,“皮皮!你终于醒了!”   这样的拥抱,要是放在平时,离妄肯定会黑着一张脸,将他二人分开。可现在,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生出了一丝欢喜。   离妄大师嘴上念着:善哉,善哉,心里欢呼着:这个小白脸,终于不用继续祸害我的徒儿了!   这样温暖的怀抱,恍惚间似回到了从前。一树白梨花下,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也是这样抱着自己,甜糯的声音中总是带着令人心软的担忧:“哥哥,以后都不要上战场了好不好?”   前尘往事重叠在眼前,让陶皮皮紧紧地回抱着怀中的人儿,“再也不上战场,哥哥会一直陪着眠儿。”   “战场?眠儿?”看来皮皮的病还没有全好啊!陶林连忙松开手,握着皮皮的手臂仔细瞧了瞧,一双狐狸眼里满是吃惊:“不见了?”   离妄闻声也将目光落在了少年白皙光洁的手臂上,眉心渐渐皱成了一个“川”字:“怎么会这样?方才明明还攀满苔藓物的。这个小白脸到底是什么怪物?把他留在身边太危险了,还是要想办法弄走他!”   “什么不见了?”陶皮皮摸着自己的手臂,垂下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冷意。   陶林思忖着要是让皮皮知道,自己的手臂上曾长出一堆可怕的苔藓物,一定会把他吓坏的。于是她立马摇着头回答:“没什么。”   不眠不休的守了两日仍不犯困的“小狐狸”,这会儿才哈欠连连。在脑袋彻底罢工之前,她还握着皮皮的手,断断续续的说着:   “师父给皮皮做一碗面吧,多放鸡蛋,多放肉......哈,师父做的面可真好吃,不放葱,对不要放葱......”   离妄轻叹了一声,眉眼间满是不言而喻的宠溺,他温柔的抱起犯困的“小狐狸”,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了下来,清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干涩:   “喂,吃面吗?”   回应他的是满屋的静默,他身后那个捏着拳头的半大少年,正用阴冷的目光盯着他的□□。   “你有没有觉得师父的□□是件宝物?开坛设法的时候,那把火明明烧到了师父的□□,可后来我在看的时候,发现它却没有一点被烧过的痕迹。”   “你有没有觉得师父一定很喜欢他的这件□□,要不然他怎么从来都不换下它,还是师父其实也是一个穷鬼,只有这么一件衣服穿?”   原来,另外一枚封安墨玉一直都在自己的眼前。少年缓缓的勾起的唇角,使得这张精致无双的脸透着一股子狠劲。   下一刻,心头泛上来的刺痛感,让陶皮皮的手臂上再次隐现着墨绿色的光芒。借着女贞树妖的元神重塑的身体里,同时融进了陶林的血液,所以离妄的经文才会对自己无效。   那只愚蠢的妖,愿意用元神同自己交换,以求帮她囚住那个负心人。而女贞树妖的元神之力,来源于扶魉山的灵气,可几乎是从自己重生的那一刻开始,这具身体的力量就一直在流逝,就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也一并逃了出来,慢慢吞噬着此山的灵气。   少年苍白的手指用力抵在自己的手臂上,良久之后,那些诡异的苔藓物才再次消失不见。随着那滴冰凉的汗水落下的是他同样清冷的声音:“得快点拿到那玉才行啊。”   “那玉,我寻不到。”听不出悲喜的声音更像是一缕轻渺的风,让陶皮皮抬眼的瞬间,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居然完全觉察不到,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陶皮皮极快的调整好呼吸,坐直身子看着一身素白的周眠儿,她那张本就雪白无神的脸,在这身装束的衬托下,更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偶人。   “寻不到就算了。”   周眠儿似是不解的看着他,纤长的睫毛上停留着一两点细碎的光,“你,不要那玉了?”   “我已经找到它了。”少年透着病态的面容上划过一抹诡谲的笑,继而问着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妖:“你呢,既然都见到他了,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是啊,为什么会不开心呢?明明见到他了呀?”   这只妖的脑子不好使、妖力又低,却好像很喜欢那个流氓无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瞬间,陶林似乎看见了一块重紫色的光斑,极快的没入了周眠儿白皙如雪的锁骨之下。   “可能是因为他把我忘了吧。”落寞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恨意。周眠儿侧身看着从窗子外透进来的阳光,似在回忆着什么,淡粉色的唇瓣动了动,却未发出一点声响。   或许,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样安静淡然的美人儿会是一只妖吧。   陶皮皮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只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站在窗台边,痴痴地望着那轮皎皎的冷月,浑身上下寻不到一丝妖气。   要不是她自己提起“允淮”这两个字时,眼瞳中泛着一丝妖异的重紫,陶皮皮或许也发现不了她是一只妖。所以他随即确定了她的妖力不高,这样浅的妖气,大抵只是一只没有多少修为的小妖。   至于她的真身是什么,却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陶皮皮将视线从那抹一动不动的“素白”身上挪开,略带吃力的下了床,朝着屋外走去。   从屋前经过的侍女,被他此刻挂在唇边的笑勾去了魂儿,以至于脚底轻飘飘的差点摔倒,全然没有听见那句阴狠而危险的话:   “愚蠢的妖爱上了薄情的人,而薄情的人很快就要死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十一)   布置典雅的房间内,离妄轻手轻脚地替睡得正香甜的陶林盖好被子,却瞥见了她脖子上挂着的吊坠。坠子上那颗墨绿色的玉石,让他不由想起了小白脸手臂上的苔藓物,顿觉这吊坠很不吉利。于是大师顺手将它取下,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两日他总是心神不宁,原本以为是因为担心陶林,可现在“小狐狸”又恢复了精神劲儿,吃好睡好,照理说他也应该舒心才是。   然这种不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他心底形成了一个越来越深的空洞,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正在发生,因他而起,却尚未被他所知。   离妄盯着“小狐狸”的睡颜瞧了很久,起身时脑海中却莫名浮起了周眠儿的脸,以及她说的十六个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大师皱着眉,努力将这些惹得自己心生刺痛的声音压下去,他现在要去找一个人,那个人或许能帮他寻回从前的记忆。   清浅细碎的光影浮游在这座攀长着藤蔓的八角亭里,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各自抿了一口杯盏中的茶,脸上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陈澈白自从进宫向王上询问封安墨玉的事,被后者厉声斥回来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大好。要知道,上头那位从小到大就没有对陈澈白说过重话,可这一次却劈头盖脸的将他训了一顿,还警告他以后要是再敢提“陈允淮”这三个字,就不是闭府思过这么简单了,直接发配他去凉城赈灾,那穷地方不知发的什么疯,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的暴雨。   这可是眠儿头一次求自己啊!哎......陈澈白心下不禁哀叹道:“短命的叔祖父啊,你到底将另一枚墨玉藏到哪里去了?”   “阿嚏!”   离妄这一下突然响起的喷嚏声,将陈澈白的思绪从他那短命的叔祖父那里拉了回来,他神色恭敬的对着大师问道:   “不知大师找澈白来所谓何事?”   离妄似乎在思索着要如何开口,面色沉静的就像一尊玉雕。此时,一片青黄参半的藤叶飘落至他的怀中,使得他一双深邃的眼眸中染上了一丝悲悯。   秋之萧索,向来最适合扼杀生灵。   拨动着佛珠的手至此停了下来,离妄清润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侯爷对当年谢家的叛乱和陈世子之死知道多少?”   大师啊,怎么你也对我的叔祖父感兴趣了?陈澈白随即一脸警惕的张望着四下,在确定自己接下去的言论不会被传到上头那位耳中后,才压低声音答道:“据说谢家小姐当年许配给了世子陈允淮,可却在二人成婚的前一晚,从谢家搜出了通敌叛国的罪证,老王上一怒之下就下旨诛了谢家九族。当晚,谢氏一族中,只有谢将军谢小朝活了下来,且逃到了当时南柯城香火最为旺盛的戒珠寺中,那寺是陈世子的母妃盈夫人每逢初一十五必去的地方。   那一日世子和盈夫人照旧去戒珠寺上香,却不想被藏身于此的谢小朝一把火烧了整座寺庙。那熊熊大火足足燃了三天三夜,将庙里所有的僧众都烧成了灰烬,陈世子母子也没能幸免于难。”   陈澈白讲完这段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假的宫闱秘事之后,发觉大师此刻的面色阴沉的吓人,为此他不禁吸了一口冷气,用着更低的声音补充道:   “那之后,陈世子和谢家之事就成了禁忌。其实澈白听薛尚书家的二公子说起过,当年的谢家一直镇守在边关,是难得的忠臣良将。谢老将军死后,老王上为了褒奖其戎马一生的功勋战绩,将谢家小姐赐婚于陈世子,那谢小朝才携着妹妹回到朝樱。”   “说起当年谢小朝的容貌,当真是惊艳绝世,无人能及。为此坊间还替他起了‘祸水’一名,祸国殃民的‘祸’,而那‘水’却起的是心如止水的‘水’”说起谢小朝的时候,陈澈白眼神中一下子放着光亮,连声音也高了不少。这些大多都是他从前留恋花丛时,听楼里的花娘讲的。   “为着谢小朝不近女色、不喜言笑的传言,还曾引来朝樱当红花魁之间的一场较量。那些平日里花重金都难得一见的女子,私下里打赌,谁要是能睡了谢小朝,谁就是朝樱第一花魁。”   陈澈白说的正起劲,却被大师的一个眼神打断,无尽的森冷包裹着那双眼瞳,好似一个吞噬着天地万物的的诡洞,让望向它的魂魄都止不住颤栗。   陈澈白于是很有眼力见的闭上了嘴,心下捉摸着:自己是哪里说错了吗?   他就像个犯了错的小辈一样,提着一颗心等着长辈训话,自然不会去注意自己方才这番话还被第三人听了去,而那人此刻的眼神比离妄的还要狠厉上三分。   好似一座黑暗的密室,一盏一盏的灯被陆续点燃,眼看着出口的大门就在前方,可离妄却一直不敢确定那扇门的背后会是什么。   直到不久后他脱下□□的那一刻,那间密室骤然明亮了起来,灼灼的灯影中,离妄才明白了这间密室的本身就是出口,而它之外,皆是被无尽黑暗笼罩着的世界。   现在,他听着陈澈白说起这些往事,却无端知道这些并非真相。那个锁着记忆的盒子剧烈的翻动着,离妄咬着牙,强压下从每一滴血液里传来的刺痛感。   “当年之事,还有谁知晓?”   “这个.......”   陈澈白不明白大师为何会对当年之事这般感兴趣,可既然是大师想知道......他首先想到了上头那位,却立马摇了摇头。赈灾这种事,他可做不来!有苦又累,还要好几日都见不着眠儿。   还有谁呢?陈澈白皱着两道墨色的眉,一双靡丽的桃花眼里随即迸出了耀眼的光亮,“有了!大师可以去浮提寺找延臧大师,不过听闻他近来身子不大好。”   “延臧大师?”离妄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眸中的森冷开始渐渐褪散开去。   “是啊,这老家......大师虽然没有大师你厉害,可他至今已经活了一百零一岁,也算是个人瑞了。再加上王室之中有什么怪事异事发生,都会请来他诵经做法,所以这些王宫旧事他准知道。”   自从前几日,延臧大师非但没有把周眠儿的病治好,还说了一大堆神秘兮兮的屁话后,陈小侯爷就很不待见这个脾气火爆的老头儿,总觉得他那些神乎其神的本事都是被吹出来的。   离妄听罢,轻轻拂落了怀中的落叶,站起身对着陈澈白说道:“带我去见他。”   这般命令人的口吻要是换了别人,陈小侯爷准的给他一记冷眼。可对方是他敬爱的离妄大师,这待遇就不一样了。   陈澈白连忙跟着站起身,神色恭敬的应着:“好。”   那个隐在暗处的人,此刻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半浮在光影里,一半浸在黑暗中的面容上,划过一抹狠厉的笑。   陈侯爷随即吩咐下人备好马车,自己则去屋里拿他那盆刚得了没几日的红珊瑚。   整个朝樱都知道,法力高强的延臧大师生平最爱红珊瑚。那些求他做法的人中,只要是家底儿稍厚一些的,都会投其所好赠上一盆红珊瑚,延臧大师也是从未拒绝过。后来渐渐摆满珊瑚的浮提寺还得了一个“珊瑚寺”的别称。   他虽不待见延臧那老家伙,可耐不住这老家伙把整个王室都糊弄的服服帖帖的,连上头那位见了他都恭敬的很,所以礼数上还是少不得要装一装。   只是据说,那老家伙如今得了重病,不知道能不能见得着他?陈澈白一想到自己那盆美丽珍贵的红珊瑚即将为老家伙所有,就不由的心生烦躁。   陈小侯爷顶着这张别人欠了他几千两银子的脸,一路走去,引得侍从纷纷避让,可见威慑力之强大。   大家都轻声讨论着:自家侯爷是不是又被夫人冷落了?哎,可怜的侯爷啊......   另一边,离妄在去侯府门口等候陈澈白之时,再一次见到了那个令他心生刺痛的女人——周眠儿。   他是走到折卉园的时候见到的她,一身素白的周眠儿坐在秋千架上,美丽的就像一朵盛开在子夜的白昙花。   她就像特意在等着他,见他来了,才丢下了手上那朵只剩下一片花瓣的绯色花朵。那双妩媚的狐狸眼中分明是含着笑的,却叫离妄尝出了一丝悲伤。   “你来了。”周眠儿轻渺的声音中似带着最为厉害的妖法,让离妄本欲迈出去的步子生生停了下来,这张脸同这抹笑一起在这个不算寒冷的秋日里,让那个锁着记忆的盒子破开了一道道裂痕。   “你忘记我了,可是你明明说过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那个声音萦绕在离妄耳边,纠缠住了他颗不断下坠的心。   “胡言乱语,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他的眼神很冷,说出口的话让周眠儿脸上的笑容一僵,那块重紫色的光斑在她的衣领下蠢蠢欲动,于是离妄开始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妖气。   有妖?他不知道那时的自己为何没有怀疑周眠儿,只是下意识的环顾着四周,除了各种奇花异草之外,没有发现什么诡异之物。   “骗子。”轻渺的声音落下,再一次响起时已经变成了深深的怨恨,“分明是爱上别人了。”   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花色都落在了这身素白色的衣衫上,灼灼花影,艳艳姿容,却透着刺骨的阴冷。   他的记忆被人封起来了,而那施法之人的法力远在自己之上。所以,才怎么也打不破那层结印,让他记得自己......   “疯女人!”离妄不再看她,快步朝着大门走去,并将心中对周眠儿的异样情感,归结于是她那张和陶林长得极为相似的脸。   离妄身后,摇摇欲坠的周眠儿,原本漆黑的眼瞳中慢慢染上了诡异的重紫色。她脚下那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迅速的枯萎凋谢。   “一定是她骗走了你的心,只要杀了她,我的允淮就能回来了。”周眠儿看着那抹越来越小的水墨色背影,玫瑰色的唇瓣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原本被她封闭起来的妖力,也随之渐渐复苏。   谁说,她只是一只没有多少修为的小妖? 作者有话要说:  社会我眠儿,人狠话不多!   ☆、世间安得双全法(十二)   一路上,离妄大师都在闭目养神,而陈澈白几次预开口,都被大师脸上浮现着的冷意给憋回去了。他只好抱着他的宝贝珊瑚,能摸一会儿是一会儿。   终于养够神的大师缓缓睁开眼,正好对上陈澈白像捏猫耳朵一样的捏着他怀中的珊瑚,白皙修匀的手指搭着这抹亮艳的红,十分赏心悦目。   “为何要带着一盆珊瑚?”   “还不是延藏那老家伙喜欢珊瑚。”陈澈白想也不想就回答道,等他反应过来这问题是离妄问的之后,眸光中闪过一丝慌乱,就像一个说人坏话被长辈听见的小辈。他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解释道:   “澈白的意思是,延臧大师他爱好高雅,生平最喜欢收藏红珊瑚。   离妄并不介意他称呼一个百岁高龄的老者为“老家伙”,反而觉得这个陈小侯爷很有趣,要不是自己现在没有心思想别的,离妄倒是很想和陈小侯爷谈谈心,顺便向他学习学习。因为在宠女人这方面,“大白脸”好像十分在行!   而离妄这抹长辈看小辈的眼神,让平日里放肆惯了的陈澈白连吐气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在大师面前,总觉得自己没什么地位。要说是因为大师救了眠儿,他心生感激,可这感激之心也太重了吧!   陈澈白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浮起了一丝疑惑,抱着珊瑚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着,他在思索该不该问大师,为何对这些旧事如此感兴趣,难道他也听说了坊间的流言?   最近坊间有不少流言都在说,凉城那场仍在继续的暴雨,和当年被火烧死的陈世子有关,因为那座城从前还不叫凉城,而是叫做——南柯城。   死后不得安息的灵魂,因为惦念着生时的权位,如今落入了别人的手里,于是怨恨的降下了这场不会停息的暴雨。   而王上那日对自己发怒,现在想来也和这些流言有关吧。叔祖父啊,你也太能折腾人了!陈澈白思虑再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不知大师听说了那些流言没有?”指尖戳着的红珊瑚细腻而温润,但和大师此刻启合的唇瓣一比,还是逊色了不少。   “什么流言?”离妄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拨动着佛珠的手跟着停了下来。他不由想起了那晚陶林的话:“徒儿一早就觉得侯爷看师父的眼神不对劲,他一定是贪恋师父的美色,存了坏心思的......”   就算老子长得再好看,也不准你一个男人这样盯着看,真是欠收拾!   “侯爷!”大师加重声音唤着这个形迹可疑的“大白脸”,让后者连忙别开眼,如玉的脸上浮起了两朵淡淡的红晕,心道:自己一个男人怎么能险些被另一个男人迷了心!他直了直腰身,略带神秘的说着:   “坊间都在传,如今凉城暴雨不止,是陈世子的鬼魂在作怪。”   凉城?那不是离南柯村很近!离妄心中莫名生出丝丝缕缕的不安来,而这些不安似和这几日的重合在了一起。   “为何这样说?”强压下心底不安分的力量,离妄看着陈澈白的目光中,一半清明一半混沌。   原来大师不知道这些传言啊!陈澈白有些失望的摸了摸怀中的珊瑚,“其实现在的凉城就是当年的南柯城,如若陈世子那时没有死在大火中,如今坐上这王位的该是他的子嗣才对。”   “那个冷冰冰的王位有什么好做的!”离妄几乎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在对上陈澈白眼中的惊诧时,才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头。   车厢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流动在此间的碎光,交织着落在这两张世间独一的面容上,一侧朝暗,一侧向阳。   而后,陈小侯爷突然笑出了声,那爽朗的笑声带着朝阳的灿烈,让驾马的侍从听了都不由的弯起了嘴角。   “大师说的太对了!那个位子固然至尊至上,可坐在那上头却是一天也不得安生,不是想着如何治国安邦,就是想着有人要谋害自己,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的王位,本就没有什么好坐的。”   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要是叫上头那位听了去,非得把这个不肖子孙劈头盖脸的痛骂一顿,而后即刻派遣他去凉城赈灾。   可这话入了离妄耳中,完全成了知己良言。他舒展着墨色的眉,由衷的感叹道:这小子,一看就是正经人啊!   “大师!”   “侯爷!”两颗长毛和不长毛的脑袋,惺惺相惜的靠近,相见恨晚的对视一笑。   “知己啊!”   “......”   因为对“王位”的看法一致,而成为知己的二人,不久后下了马车,站在了一座可以说是尘世间最小的庙宇前。   与其说浮提寺是一座寺庙,倒不如说它是一座私人院落。只因院中供了一尊佛像,设了香炉祭拜,外头之人虽不得入此朝拜,却还是将它称作了“寺”。   尽管入了秋,可这座位于山脚下的浮提寺,依旧掩映在一片翠绿色之中。苍劲的古树云绕,雀鸟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此间的一树一木,不知是否因为常年间聆听佛音的缘故,使得俗世之人望向它时,总会步履踏实,心生虔诚。   吸入肺腑的香火味道,拂去了离妄心底的烦躁,他看着眼前这扇被岁月斑驳成了暗红色的寺门上,贴着一张告示。   默读着上头这八个大字,离妄的眼中不由划过一丝笑意。   原以为活了一百零一岁的得道高僧,写的告示也应该是文雅高深的,却没想到会如此简单粗暴:即见如来,何见尔等。   “这老家伙儿还真的要去见如来了?”自从和离妄大师成为知己好友后,在大师面前,陈澈白也就不再拘束了,全完将他的纨绔本性显露了出来。   “看样子,延臧大师是不打算见客了。”离妄说着似要打道回府的话,可一双深邃的眼睛却环顾着四下,最后将视线停在了那面不算高耸的墙上。   大师默默盘算着:嗯,这样的高度,踩着陈澈白的背翻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而全然不知自己被“知己”算计的陈小侯爷,一手抱着红珊瑚,一手重重的敲着大门,“大师放心,澈白一定把能这老家伙叫出来。”   离妄对着他信任的点了点头,这让陈澈白敲的更起劲了。“砰砰砰”的敲门声,在这幽静的山间显得尤为响亮,惊得一树的雀鸟都纷纷飞落下来,用鸟语对着这抹湛蓝色的身影抱怨道:“吵死了,吵死了......”   良久后,陈小侯爷敲的手都红了,离妄大师则打算实行他的翻墙大计,而后破旧的寺门终于开了一道缝隙,从里头探出一张怯生生的娃娃脸来。   那是个圆眼睛塌鼻子的小沙弥,看的出来,他顶着这颗光头还没几日。众所周知,浮提寺中一向只住了延臧大师一个人。陈澈白估摸着这老家伙知道自己要去见如来了,便收了个弟子,好继承他的衣钵。   “施主请回吧,师父说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一概不见。”小沙弥奶声奶气复述着他师父的话,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两个漂亮的大哥哥。这些日子以来,有好多人都来求见师父,可没有哪一个能比他们好看的。   而此刻,离妄大师和陈小侯爷对视了一眼。在这段极为短暂的时间内,两人迅速交流着自己简单粗暴想法:   “干不干?”   “干!”   两个“知己”的唇边于是不约而同的勾起了一抹慧黠的笑。   小沙弥正准备关上门,却被一只手给捉住了,孩子小小的身体很轻易就从门缝中被带出来。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小沙弥没有想到这个漂亮的大哥哥会这么坏,明明他也顶着一个光脑袋,是个出家人,出家人!   离妄发觉抱在手上的小沙弥突然不挣扎了,而是用一双圆眼睛兴奋的看着自己。   哎,这烦人的魅力啊!离妄大师正暗自苦恼着自己四散的魅力连个小沙弥都不放过时,却听见那孩子奶声奶气的问道:   “大师,你是不是叫离妄?”   “小沙弥你怎么知道?”一旁的陈澈白摸了摸这颗手感甚佳的光脑袋,满脸得意的说道:“离妄大师可比你家老师父厉害多了。”   “你真的是离妄!”小沙弥欢喜的眨着圆眼睛,“师父说了,天王老子他不见,可是要是离妄来了,还是可以见上一见的。”   “你师父知道我?”离妄将小沙弥放下来,深邃的眼眸中露着一丝疑惑。   “嗯。”小沙弥认真的点着头,“师父说,你一定会来找他的,你要是不来,他就见不了佛祖。”   “你师父见不了佛祖,一定是因为从前糊弄了太多人,佛珠懒得搭理他......”陈澈白的话还未说完,就觉得冥冥之中,似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在注视着他,吓得他抱着红珊瑚的手不由的收紧。   小沙弥气呼呼的瞪着陈小侯爷,“我师父才不会糊弄人呢,他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   “好好好,你师父最厉害。”陈澈白不想自己的玩笑话,差点把一个孩子给惹哭了,看着这双渐渐泛红的圆眼睛,他不由心生了些愧疚,说话的语气随之软和了不少:   “小沙弥,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还在跟他赌气,揪着离妄的衣袖不去搭理他。一大一小两颗光脑袋在日光下很是惹眼,陈小侯爷受挫的透过珊瑚的枝杈,朝那颗小光头撅着嘴。   小沙弥将离妄带到了一间檐下挂着晴娃娃的屋门口,轻声说道:“师父就在里面。”   离妄点着头,伸手推开那扇似有千斤重量的门。屋外暖和的光和屋内冰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迷幻的梦影:古禅寺、白梨花、回眸间倾国倾城的笑......   他在接近过去,在慢慢地变回从前的自己。那些放不下的人、舍不得的情,都开始模糊的浮现在眼前。   只是回忆的丝线还来不及伸展,就被倏然响起的细柔声音给打断了:“年轻人,怎么走个路都慢吞吞的!你再不走快些,佛祖家的门都要关上了。”   屋外,刚想跟上去的陈澈白被小沙弥死死的抱住了腿,“不准你进去,师父没说要见你。”   “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看见没......”陈小侯爷得意的指着他怀中的红珊瑚,“这盆可是珊瑚中的极品,你不让我进去,你师父就会失去一盆极品珊瑚。”   哼,小子,知道本侯有钱了吧!正当陈澈白自信的认为这个小沙弥铁定会放手时,却听见他奶声奶气的说道:“你手上这盆才不是极品呢。”   “你说什么?”陈澈白眯起眼睛,不悦的看着这个从一开始就和自己唱反调的小沙弥。   “你这盆也不叫红珊瑚,应该叫红石头才对。”小沙弥踮着脚想要够到陈澈白怀中的红珊瑚,可无奈身高差距太大,只好对着这个连珊瑚和石头都分不清楚的高个儿说道:   “你低一点儿。”   陈澈白无语的弯下腰,看着小沙弥宛如一个辨别珊瑚的高手,圆眼睛仔细的观察着珊瑚的枝杈,而后用自己的指尖擦拭着其中的一截,有淡淡的红色光芒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没入这截珊瑚中,而后整盆艳红色的珊瑚像是褪了一层皮一样,变成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   “你看吧,这红色是染上去。”小沙弥仰着光脑袋,看着这个脸色不太好的高个儿。   你大爷的!本侯的钱也敢骗!陈澈白气愤的将手中的假珊瑚丢到一边,青白着一张脸坐在台阶上,苦恼自己眼力为什么连一个三四岁大的小沙弥都不如。   “其实你也不用自卑,这盆珊瑚仿的很好,一般人是不容易看出来。”小沙弥坐在他的身侧安慰道。   本侯自卑了吗?自卑了吗?陈澈白对上这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看着,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自卑了。   想来陈小侯爷横行朝樱许多年,从来都只有别人自卑的份儿,可今日却在这个牙都没长齐的小沙弥这里栽了跟头。他于是神情严肃的叮嘱道:“不许说出去。”   “嗯。”小沙弥用力的点着头,“你放心,这样丢人的事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陈澈白觉得自己彻底被他打败了,抬起的拳头在对上这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时,又无力的放下了。他托着下巴,郁闷的望着湛蓝的天空,要不是离妄大师还在屋里,他一刻也不想在这个丧气的地方待下去。   小沙弥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不时的抬头看着这张漂亮的侧脸,在发现他完全不理会自己后,终于忍不住轻声说道:“珊瑚,我的名字叫珊瑚,你也不许告诉别人,因为师父会生气的。”   ☆、世间安得双全法(十三)   一室之内,摆满了数不清的红珊瑚,让落入此间的光影都染上了鲜艳的红。细看之下就会发现,每一盆珊瑚上都飘着一条红丝带,上头还用朱红颜色的字体,写着一个个亲昵的名字:   “小花,小梦,小蝶,小可爱......”   离妄默念着这条飘在自己手边的红丝带,深邃的眼眸中不由划过一丝了然。这位老大师还真是个十足的珊瑚狂魔!   他放在“小可爱”身上的视线还来不及挪开,就听见了“珊瑚狂魔”细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还带着几分明显的吃味:   “看够了没有!”   离妄不慌不忙的抬起头,对上了这双藏入了尘世百年风光的眼眸,却意外的发现,这双眸子里竟然寻不到一点老去的痕迹。   要是他事先没有从陈小侯爷口中得知,此刻站在他身前的延臧大师是个一百零一岁高龄的老人,他或许会认为延臧的年龄应当在四十岁左右。   这也,太能保养了吧!   就在离妄还在苦恼着为什么同样是和尚,延臧他就可以不剃光头时,穿着一身湖蓝色袈裟的延臧大师,一溜风的跑到了“小可爱”面前,满脸宠溺的梳理着它身上的红丝带。   离妄看着他保养得当的侧脸,一头飘逸的银灰色长发用一根玉簪束的一丝不苟,可以想见这位“珊瑚狂魔”年轻的时候,也应当是个俊俏的大师。   可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年轻时候的延臧,会是个执着一柄油纸伞,抱着一盆红珊瑚,看着满园的落雪,蹙了眉微叹一声:“可把人家冻坏了”的主儿。   “你这个小娃娃,生来就是来祸害人的。”延臧大师这话,听得离妄一脸恍惚。这个自称即将去见佛祖的“珊瑚狂魔”,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没有半点病入膏肓的模样。   可随即“珊瑚狂魔”开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这声音像是压抑了许久一下子爆发出来的暴风雪,急促中带着一丝悲鸣,连带着这张保养得当的脸上也开始刻出了深深的纹路。   “大师!”离妄想要扶住他不断佝偻下去的身体,却被他毫不领情的推开。与此同时,满屋的珊瑚似乎一下子有了灵识,那些写着名字的红丝带无风自扬,似在悲伤着主人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延臧大师扶着桌边坐下,咳嗽止住后的一张脸,泛着些潮红,看上去就像一株蒙着夜雾的红珊瑚。   他对离妄斟给他的茶倒是没有拒绝,在喝完茶,顺完气后,那双丹凤眼看着眼前这张精致俊美的脸,突然乐出了声,“不得不说,你剃光头的样子,真是太出彩了!我那师兄还真是厉害,竟能骗你当和尚。”   “大师的师兄?”离妄眼底的惊诧,撞上了弥漫着岁月气息的一抹笑。他坐的直挺挺的身子上似压下了一座小山丘,逼得他喘不过起来。   这便是记忆的重量,即使遗忘了这么多年,可等到回想起来的那一刻,仍旧觉得血液皆因之而凝聚。无论好坏,无论悲喜,只为那是自己存在于世的凭证。   对面的延臧大师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用手不住的轻捶着的自己的胸口,一丝银白色的头发散下来,垂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笑意还未退去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说他是仙风道骨,当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离妄拨动着佛珠的手朝桌上一放,心已乱,就算念多少经文都是枉然,他凝视着这张清瘦的脸,郑重紧张的问道:“大师是否知晓离妄的过去?”   “你的过去啊,可真是一出精彩华美的大戏!”延臧眉峰一挑,玩笑似的说出了那个禁忌的称呼:“陈世子!”   那道金黄色的光芒,顺着延臧的手指没入了离妄的眉心,让他顿觉那个封锁着记忆的匣子被完全打开了,那些熟悉而遥远的记忆,于是争先恐后的跃上来,就快要淹没住一颗摇摇欲坠的心。   陈世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魔王,他蛮不讲理,他争强好胜、他还贪恋美色,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伤一个。   可恨的是,他长了一副天妒人怨的好皮囊,还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勾魂眼,说起情话来一套连着一套,以至于整个朝樱的大好姑娘们都心甘情愿的被他耍骗。   于是,他成了朝樱最出名的败家儿子,流氓世子和多情郎君。当然这后头的称呼是那些姑娘家给他取的。   陈世子二十年的日子过得极为惬意。除了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陪他那宠冠后宫的母亲大人去戒珠寺上香外。   因为母子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在去戒珠寺路上的对话,通常都是这样的:   “儿啊,你不能在混下去了!”   “娘啊,可是你儿子除了混,什么也不会!”   于是,某世子的耳朵上就多了一双涂着丹寇的富贵手。   “儿啊,你弟弟穆王最近立了功,在这样下去,娘真担心这世子的位子迟早会被他夺去。”   “娘啊,小南平日里最尊敬我这个大哥,我相信他绝不会有这种想法。再说了有您在,谁敢抢儿子的世子之位。”   于是,某世子的另一只耳朵也被人揪住了,他母亲盈夫人尖细的声音,炸开在某世子单纯的脑袋瓜子里:“陈允淮!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没头没脑的儿子来!”   “娘您消消气,生气容易长皱纹,一长了皱纹,父王就不喜欢你了。儿子前几日还听他称赞许夫人的皮肤滑溜,摸起来......”   陈世子的混账话还没说完,耳朵里紧接着又是一声炸裂:“你给老娘闭嘴!”   因此陈世子生平最痛恨的日子就是初一和十五,最痛恨的地方就是戒珠寺。可耐不住他老娘是个虔诚的信徒,这座位于她娘家南柯城的寺庙,是她还未入宫时就常去朝拜的地方。她曾向寺中的菩萨许愿,要是能入宫为妃且恩宠不衰,则每月初一、十五必来还愿。   盈夫人的家世并不出众,可凭着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和伺候人的本事,甚得王上的欢心,长久不衰的荣宠,也使她更加笃定定和戒珠寺的护佑有关。   这座南柯城香火最为旺盛的寺庙,足有半个世子府这么大。它还折磨人的建造在一座名为扶魉山的山腰上,高耸的台阶望得人直觉头昏眼花。每次陈世子都得累个半死才能爬到寺庙前,而后,他看着一个个脸不红心不跳的信徒,总得怀疑一番这些人是不是山中的精怪变得,体力怎么能如此好。   且陈世子每次看到寺中的主持延悔大师的时候,更是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他和老娘偷摸着生下来。   这个笑起来找不着眼睛的老和尚延悔,长了一张标准的冬瓜脸,圆滚滚的身子很是憨厚近人。陈世子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延悔每次见到他,都会笑呵呵的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世子啊,你真的不考虑出家当和尚吗?”   那副慈祥可亲的模样,多么像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啊!   幼时的陈世子为此还偷偷问过他老娘,结果他老娘当即赏赐了他一个脑袋瓜子:“陈允淮,你觉得老娘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去找一个胖和尚厮混,是吃饱了撑的吗?”   那时候的陈世子瞧着他老娘,从头到脚穿戴的金光灿灿,觉得她说的话有些道理。可等下一次再见到延悔大师,看着他脸上慈父般的笑容时,陈世子又开始犯迷糊了。   “老和尚,你为什么总让我出家当和尚?”   “因为你有佛缘,红尘羁绊太深,终归会引来祸端。”延悔细小的眼睛里浮现着的大智大慧的光芒,   那时候的陈世子还看不懂,他只当是这个老和尚在忽悠自己。   陈世子自然没有出家,他才舍不下这些志同道合的兄弟和这个楼、那个楼的美艳姑娘。可是这些姑娘最近总是在谈起一个人,一个人让她们面带娇羞和倾慕的人。   谢小朝这个名字,陈世子并不觉得陌生。因为他老爹曾多次提起这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男人,说他带兵如神,英勇无畏,是难得的栋梁之才。   “切,娘们儿似得名字,能有多厉害!一定是老头子看自己不顺眼,故意夸大事实。”陈世子当时就这么认为着。   他老爹熟谙这个败家儿子的脾气,看着他一脸不屑的模样就来气:“淮儿,你何时也能像谢小朝这般,让孤少替你操些心。”   王上对这个长子向来偏爱,一半因为他长得和自己最像,一半则是因为他那让人欲罢不能的母亲。可这败家儿子,总是不上道儿,整日里吊儿郎当的,哪有半点世子的模样。   “父王,儿子以后一定发愤图强,绝不让父王您再操心。”陈世子这招装乖顺、博同情的法子百试百灵,果然他老爹轻叹了一口气,眼中的怒意也渐渐消了下去。   “你啊,别光嘴上说的好听,有空多跟你王弟学学,这孩子虽然平日里话不多,可做起事来还真有几分当年孤的风采。此次江北水患,他也是第一个向孤请缨的。”   “小南他去江北赈灾了?父王你怎么老是让小南做这种危险的事?”   “你还有脸说,身为世子不知道为民解忧,成日里净知道瞎胡闹,你让朕日后怎么放心把王位交给你!”王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话说重了,他看见败家儿子的眼睛里浮现着他所不熟悉的光芒,清冷的如同冬季夜晚的月光。   “罢了,等你以后坐上这个位子,就会明白的。”   其实父王,儿子一直都不喜欢当这个世子,不喜欢将来坐在这个冷冰冰的王位上,只是母亲喜欢,母亲荣宠后宫多年,得罪了不少人,要是自己将来当不了王,那么辛苦生养大自己的母亲,届时该如何自处?   陈世子收起了不为人知的心思,又恢复了一贯的开朗样儿,对着他老爹认真的点着头。   只是自此后,一向心胸开阔的陈世子可算是讨厌上了“谢小朝”这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陈允淮:猥琐发育,别浪!   ☆、世间安得双全法(十四)   让陈世子没有想到的是,仅过了一个月,他就会见到他默认的对头谢小朝。而且他老爹还下了一道足以让陈世子哭天喊地的旨意:娶谢家女为世子妃。   那个自小在边塞之地长大的女子,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个粗糙豪放的野女人!更何况自己要是娶了谢家女儿,那该死的谢小朝不就成了自己的大舅子!想想就窝气的很!为此,陈世子苦苦哀求了他老爹好几日,可他老爹非但不心疼他,还说什么谢家老将军为国捐躯,谢家一门忠烈,能娶到谢家女是他的福气。   其实陈世子哪里不知道,他老爹是看如今边关安定,谢家手中的军权也是时候归还给王室了,才用他这个倒霉儿子做饵,召谢氏一族回朝樱。名为娶亲,实则是想削了谢小朝手里的军权。   折腾了好几日,陈世子终于认了命!既然他老娘和老爹都喜欢这个媳妇儿,娶就娶了吧,大不了成婚后自己不理睬她就是了。   陈世子抱着这个念头,陪着他老爹一起站在城垣上,望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自北而来。   这一日的阳光分外的好,似是一张金色的巨网,从天际倾泻下来,浮动在一张张越来越清晰的人脸上,带着边塞之地独有的苍凉孤寒气息,和这暖香玉润的朝樱显得格格不入。   也是在这个时候,陈世子一向高傲的眼眸中,第一次显露出了不可思议。   那个为首的骑在马背上的墨衣男子,有着一双雪鹰一样桀骜狠厉的眼眸,可配着这双眼睛的却是一张惊艳绝世的脸,让人不由的想到了绽放在雪域最深处的冰莲。   覆雪千里,只为了滋养出这样一株独一无二的莲。   “谢老三的容貌也就中等偏上,没想到生出的儿子比孤的还要标致。”王上用着自以为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嘀咕着,不服气地看着自家英俊潇洒的儿子。   老爹啊,有你这么贬低自己儿子的吗?陈世子不悦的撇撇嘴,可心底里还是十分在意有人长得比自己出色。   而谢小朝这张脸,一出现在朝樱姑娘们的面前,就把她们给激动坏了,什么矜持、端庄全都给抛到了姥姥家。   没一会儿功夫,谢小朝的怀中就被抛满了各式各样的珠花、手绢,可他却好似没有看见一般,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傲,留给被迷的七荤八素的姑娘们一个挺拔修健的背影。   “父王,人都走了。”陈世子有些想不明白,他老爹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带自己来城垣上偷看谢小朝。难道就是为了证明自己长得不如人家儿子好看?   “淮儿,你可看清楚跟在谢小朝身后的将士有多少?”   这个?陈世子粗粗的回忆了一下,心底却对方才的疑惑有了一丝了然,看来自己老爹还是对谢家人不放心啊。   “不足五百人。”   “可据沈丞相所言,谢家在边塞的亲兵可不止这么一点儿。”   他老爹饶有深意的话,让陈世子暗自叹了一口气:君王之心向来多疑,不知道自己坐上了那把王位后,会不会也整天疑神疑鬼?   陈世子望着那辆算不得华贵的马车,突然想到自己的世子妃应该就坐在里头。有这样一个惊艳绝世的哥哥,不知道她又会是怎么样的倾国倾城?这样想着,陈世子头一次对自己未来的世子妃燃起了一丝兴趣。   “谢家女儿啊,那可是个手提大刀,杀人不眨眼的母夜叉。我听人说,她的武艺和她哥不相上下,你们也知道谢小朝的厉害,杀人就跟杀只鸡似得。”摇着折扇的富家公子有板有眼儿的说着,于是一众纨绔们看向陈世子的眼神中都带着满满的同情。   “够了!”被唬的一颗心乱糟糟的陈世子,怒气冲冲的拍着桌子,这让他身边伺候着的红蕊不由一惊,忙出声劝慰道:“世子爷,您可别听他们瞎说,他们呢,准是妒忌您娶到了谢家女儿。凭着谢将军这般容貌,那他妹妹准是个一等一的大美儿。”   芙蓉楼的红蕊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入耳,总算让陈世子心下的怒火消下去了一些。可他随即又问道:   “绯色呢,绯色怎么还不来?”这楼里的花魁绯色,哪次自己来,她不是伺候在身边的,可这一次陈世子等了这么久却仍不见她的人影。   “这......”红蕊显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可耐不住陈世子越来越阴沉的神色,只得婉转的回着:“绯色姐姐,她......她去谢府了。”   “谢府?谢小朝家!她去哪里做什么?”陈世子握着酒盏的手暗暗用力,他似是知道了些什么,可还是不愿意不相信,这个该死的谢小朝居然能够在短短几日内,就让整个朝樱最美丽的姑娘都对他投怀送抱。   “姐姐她只是去给谢将军送一幅字画。”红蕊偷瞄着陈世子完全沉下来的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可他这些个纨绔兄弟们不知道安慰正在气头上的陈世子,还巴巴的往火上浇油。   “绯色姑娘的字画,我等可是求了好久都求不来的,没想到她竟然会亲自给谢将军送去,看来这谢将军的魅力还当真是无人能力啊。”   “是啊,不止是绯色姑娘,就连向来喜欢端着一副清高架子的风铃楼花魁柳瑟瑟,听说也去了谢府,给谢将军弹琴。”   “还有柏香楼的花魁凝霜。”   “昙春楼的花魁百小珍。”   “小珍儿也去了?你大爷的,这骚货前几日还口口声声说此生只爱我一个!”   “......”   “这些姑娘们自从去了谢府后,一个个都闭门谢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谢将军给玩坏了?”   “.......”   “谢小朝!你敢在本世子的地盘上嚣张!”陈世子一拍桌子站起身,目光所及之处,纨绔兄弟们都自觉闭上了嘴巴,心下却一个个期盼着:世子爷的眼神非常有杀气,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于是,陈世子和谢小朝的第一次正面对决就发生在了当日下午。   为此,向来最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的陈世子,这日还特意回府换了一身行头,天水蓝的锦袍上绣着精细华贵的纹饰,腰际佩着一枚不轻易示人的墨玉,手上还特意戴上了一只沉甸甸的玉扳指。   陈世子对着铜镜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镜中人也确是俊美无双,贵气逼人。尤其是这双让朝樱所有姑娘见了,都挪不开眼的双眸,就像一潭清明的水,能照见出尘世间一切的污秽。难怪,戒珠寺的延悔大师,总说他有佛缘。   陈世子挺胸昂头的从府邸离开,而后神色凝重的站在了一身白衣的谢小朝面前。这样近的距离,他和他身后的纨绔兄弟们,都看仔细了这张令朝樱各大花楼的花魁们魂不守舍的脸。   白衣胜雪的绝色男子,有着一双令所有望向它的灵魂都舍不得离去的眼眸。纨绔兄弟们中,有几个甚至偷偷咽着口水。   若果说女娲抟土造他们这些普通人,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的话,那么在造谢小朝的时候,一定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捏了一天一夜。   而这张精致的寻不到一丝瑕疵的脸上,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丝女气,反而给人一种背脊发凉的压迫感。就像翱翔于天际的雪鹰,锁定了地上无路可跑的猎物。   这番他对上陈世子越看越没自信的眼神,眼角的泪痣随着他勾起的嘴角而向上挪动着,这让陈世子别开眼忿忿的暗骂着:妖孽,绝对是妖孽!   “不知世子找臣所谓何事?”带着些沙哑的声音清冷而孤傲,谢小朝似乎并不待见这个朝樱的大名人,甚是于有些厌恶。   “本世子听说谢将军的府上最近来了不少美人儿,故而想过来瞧瞧。”陈世子笃定这个“妖孽”绝非什么正人君子,再加上边塞那地方的女人怎么能和朝樱的相比,这“妖孽”准是兽性大发,将那些个可怜的花魁们都给折磨惨了!   此话一出,让谢小朝眼底的厌恶之意更甚,他冷冷的看着即将成为自己妹夫的陈世子,可那眼光分明就像是在看着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   “谢将军莫不是把这些美人都给藏起来了?”陈世子被这样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这个“妖孽”是在鄙视自己。   而下一刻,陈世子猝不及防的被一双修匀冰冷的手钳住了下巴,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中,迸发着寒冷而危险的光芒,他的声音似夹着暴雪的风,落入陈世子耳中时,令他的血液都好似凝结在了一起:   “臣对那些女人不感兴趣。”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纨绔兄弟们的眼中纷纷露着惊诧而兴奋的光芒。   这场面也太劲爆了吧!莫非谢将军他喜欢的是世子爷,这也难怪,世子爷的长相绝对不输给那些花魁!   可随即,他们发现自己猜错了。因为谢将军不急不缓的补充道:“世子你放心,臣对男人也不感兴趣。”   陈世子这才晃过神来,愤怒的甩来这只冰冷的手,“谢小朝!你......你......你......”世子爷一连说了好几个你,都无法准确的表达出自己此刻对他的痛!恨!   “世子要是没有其他事,臣就先失陪了。”谢小朝依旧是一副孤傲清冷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什么不妥。   这回这帮纨绔兄弟们倒是觉察到了陈世子的愤怒,你一眼我一语的安慰着这个对阵落败的世子爷。   “世子爷您消消气,跟这种吹边塞风长大的粗野之人有什么好生气的。   “是啊,世子爷,您身娇体贵的,为这种人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当。”   “我请世子爷喝花酒去!”   “我给世子爷找画舫游湖去!”   “我替世子去买城外老郭家的美酒!”   “......”   捏着拳头的陈世子,在这些纨绔兄弟们的安慰下,心情才稍稍转好了一些。他对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恨恨的说道:“这个仇,本世子记下了!”   陈世子在离开谢府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四个端着果盘的侍女,且一个个都长了天仙似的面容,而这些人他好像都认识......   “绯色?”   “凝霜?”   “瑟瑟?”   “小......小珍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新年快乐!(*  ̄3)(ε ̄ *)   ☆、世间安得双全法(十五)   这四个朝樱当红的花魁,居然跑到了谢府做丫鬟?   陈世子刚消下去一点的怒火,顿时又蹭蹭的往上冒,他心中忿忿的骂着:下流、无耻、不守妇道!!可她们本来就是风尘女子,这些词儿和她们全然沾不上边儿。   陈世子这边还未开口,一旁的李少爷就扑了上去,抓着一个身形最为娇小的侍女,一半愤怒一半痛心的叫嚷着:“百小珍!老子哪里亏待你了?你要自甘堕落的跑到人家府上当丫鬟!”   李公子这一叫嚷,剩下的几人也纷纷用同样的口吻质问着相熟的花魁,直恨不能把那个诱骗美人儿的罪魁祸首就地□□。   陈世子被这些乱糟糟的声音吵得脑壳疼,随即一声厉喝:“都闭嘴,绯色你说!”   还别说,这流氓世子严肃起来的样子,十分具有威慑力,顷刻间让那些娇媚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被叫到名儿的花魁,似是心虚的低着头,不敢去看陈世子此刻满是怒意的眼眸。   “其实......其实我和姐妹们只是听说谢府的园子造的很漂亮,所以想过来看看。”绯色实在是不能将真正的原因告诉陈世子,只好扯了一个谎,希望能骗过向来疼她的世子爷。而听绯色这么一说,其余三人也连忙应和道:   “是啊,世子爷,我们只是想过来看看谢府的园子。”   “......”   “谢府的园子很好看?”陈世子显然不相信这骗傻子的话,“再不说实话,本世子就知会你们的老娘一声,想来她也不知道你们跑到这里来看人家园子了吧?”   “世子爷!我说,我说。”绯色咬着唇,比鲜花还要娇嫩的脸上,不由的浮起了两朵红晕:“我们来谢府是为了一个赌注。”   “赌注?”在场所有男子的目光中都流露着惊诧,而随后知晓的答案更是让他们的自尊心备受打击。   “我和姐妹们打赌,谁能勾引到谢将军,谁就是朝樱第一花魁。”绯色说完后,偷偷瞥了一眼处在震惊中,还未缓过来的世子爷,继续小声的补充道:“世子爷你不知道,谢将军可真是一个正人君子,无论我和姐妹们怎么放诱饵,他就是不上钩。”   看着绯色姑娘略显失落的脸,纨绔兄弟们纷纷感叹道:   “没想到谢将军的眼光如此高!”   “是啊,这四个尤物一齐摆在眼前,都不为所动,佩服佩服。”   “.......”   你们几个墙头草!陈世子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心里面到底还是有些嫉妒谢小朝这该死的魅力。回到世子府后,他更是郁闷的整整一天没有出去寻欢作乐。   也是在那日之后,“谢祸水”这个名号就传遍了朝樱。祸国殃民的“祸”,心如止水的“水”,十分符合谢小朝本人。而为了见谢小朝一面,自愿到谢府当丫鬟的姑娘,多的就差没把谢府的门槛踏平。   最后谢小朝没法子,只好让手下的人寻来了四五条大狗栓在门口,才唬住了这些姑娘们的热情。   要说原来陈世子对谢小朝只是讨厌,这回可算是痛恨上了。更可气的是,他还得乖乖的娶人家妹妹,而这婚期眼看着就要到了,陈世子是愁的人都消瘦了一圈。   陈世子上回去谢府,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只不过被气的忘记了。对自己未来娘子的容貌脾性,说不关心,那都是假的,陈世子那日是存着想要看看谢家女儿长什么模样的心思,可这番心思等他气冲冲的迈出谢府时,都没有想起来。   而经过上回之后,陈世子是再也不愿意迈入谢府一步。所以关于谢家女儿的想象,他渐渐相信了纨绔兄弟们的话,认为“谢祸水”的妹妹也必定是个粗暴讨厌的女人。一想到自己以后的悲惨生活,世子爷就恨不得一天当成三天用,在那母夜叉还没进门之前,纵情享乐。   也因此,他忽视了他的王弟——陈允南,最近在他老爹面前越来越得宠,再加上沈相的相助,这个原本不起眼的穆王,已经渐渐成长为了一只野心勃勃的猛虎。他在等待着一个有利的时机,给对手猝不及防的一击。   而变故发生的时候,陈世子正在画舫上和一众美人儿嬉戏,想着明天就要迎娶母夜叉,世子爷的酒就不由的喝得多了些。   等他顶着一个昏昏沉沉的脑袋回到世子府时,见到的却是他老爹身边兰花指翘的最标准的郭公公。那粉面红唇的老太监一见到他,就细着嗓子喊到:   “哎呦世子爷,您可回来了!”   陈世子向来不喜欢这个老东西,故而厌恶的甩开他的手,“都这么晚了,郭公公来本世子府上做什么?”   “世子爷您还不知道,谢氏一族狼子野心,竟想趁着明日大婚之际,行谋逆之事。还好被穆王爷及时发现,这才没让这帮贼子得逞。”   世子爷的酒当下就醒了一半,抓着郭公公的肩膀,不可置信的问道:   “你说什么?那个‘祸水’,谋逆?”   “穆王爷在谢府搜到了谢小朝和边塞赫尔格部落互通的信件,罪证确凿。那逆贼试图反抗,穆王爷为了肃清逆贼,还挨了一刀。世子爷,您赶紧随老奴进宫吧,王上这回儿正等着您呢。”   “那谢府上下?”陈世子不知怎么的,居然会关心起谢家人的死活来。   “那些逆贼除了谢小朝侥幸逃脱外,自然是全都伏法了。不过世子爷放心,谢小朝身负重伤,穆王爷已经下令全力搜捕,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将此逆贼捉捉拿归案。”郭公公尖细的声音中融进了一丝阴测测的笑,只是彼时的陈世子尚在震惊之中,未曾察觉。   明明痛恨着那个人,明明一点也不愿意迎娶他的妹妹,可为什么现在听见他们一死一逃,一颗心反而会觉得空荡荡的。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的眼神过于孤傲,就像一只翱翔于在天际的鹰,不为权势所羁绊。自己才会认为谋逆这种事,怎么也不像那个人会做的。   可无论陈世子信与不信,那些罪证就摆在这里,沈相和小南的话也寻不出什么破绽。陈世子只差了一天的婚事,自此就被永远的耽搁下了。对此,他自己倒是不怎么在乎,只是他老娘盈夫人一遍一遍的在他耳边叮嘱着要当心小南。   陈世子有时候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王弟,总觉得他就像一株兰草,说话温柔,待人和善,从没见他对谁发过脾气,脸上永远都带着一抹温和的笑。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终究是那把至高无上的王座太过诱人,使得滋生着欲望的灵魂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往上攀登。尽管这个过程危险而漫长,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谢府的事过后,一向生活过得滋润风流的陈世子,就像突然转了性一般,去这楼那楼玩女人的次数不断减少,最后甚至一回也不去了。连他那帮纨绔兄弟们都开始抱怨,已经许久不曾和世子爷把酒言欢了。   陈世子的老娘因此认定他儿子此番变化,定是戒珠寺的菩萨保佑,所以拜菩萨拜的更加虔诚。   其实,陈世子的这番变化,确实和戒珠寺有关,可却不是因为寺中的菩萨,而是因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陈世子在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戒珠寺的内院,向来是闲人禁入,因为这里供奉着一个个逼真鲜活的偶人,且这些偶人都是按着官宦人家小姐的模样制成的。   按照南柯城这一带的习俗,尚未出阁的姑娘若是死了,需要找人偶师制一个偶人供奉起来,如此便可以使年轻姑娘的魂魄在地府可以少受一些罪,不需等到百岁之后就能转世为人。   陈世子这个闲人初次见到念念的时候,她跪在一室弥漫着烟火味道的内院里,只留给他一个素白色的背影。   有稀疏的碎光浮游在其间,轻渺的佛音自每一缕风中透出来,让陈世子恍惚间觉得,这抹背影或许只是自己幻想出来了一个梦影罢了。   而后,跪在佛像前的女子缓缓转过了头,眉如柳上月,眼如剪秋水。没有多余的装饰,也没有华丽的衣衫,眼前的人儿就被包裹在素白的衣裙之中。及腰的长发,不梳髻,也不束起,就这样顺着盈盈一握的腰披散着。   陈世子自诩见过美人儿无数,可她们加起来都比不上眼前这个,而这张脸似乎和谢小朝有着四五分相似。   那一刻,陈世子忘记了眨眼,也忘记了呼吸。   他看着她缓步走过来,恰好站在一棵白色的梨花树下。她有一双妩媚的狐狸眼,可不知为何,那双眼睛却是空灵的,看什么都失了些生气。   “在下陈允淮,不知姑娘芳名?”陈世子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用上这般老套且俗气的开场白。他紧张的等着一人的回答,可那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似得,自顾自的盯着手边的白梨花瞧。   只是她不知,她站在梨树下,于是一树的莹白皆成了她的陪衬。   “姑娘喜欢梨花?”陈世子仔细的摘下一朵,厚着脸皮递了过去。   握于掌心的白梨花,没能让这张脸浮起任何表情。她淡淡的看着,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这让作为情场老手的陈世子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静静的凝视着她的面容,生怕这样美好的人儿,真的只是自己奢侈的美梦。那时候的时岁安静的就像覆在雪下的冰河,所有水流的流淌声都汇聚成了一下下轻乱的心跳。   陈允淮好色、好酒还好面子,他流氓、无赖还败家,他做事吊儿郎当、说话真假参半,可他是整个朝樱里除了王上以外最尊贵的人。   而这个最尊贵的人突然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卑微而渺小,既惊不起一池云岚,也扰不了一树东风,他在她面前,只不过是一个遗失了心的凡人。   这样静默的相处,直到盈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近,陈世子才恋恋不舍的倒退着离去。他一边倒退一边望着梨花树下那抹素白色的身影。俗话说一心不能二用,于是世子爷很不幸的将脑袋磕在了院墙上。   他看不清楚眼眸中那个小小的人影,是否因此而笑了,可他清楚自己的嘴角,一直都是上扬着的。   ☆、世间安得双全法(十六)   自从那日之后,陈世子就像是魔怔了一般,那女子的眉眼已经烙在了世子爷的心上,让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她。   所以,一向不喜欢去戒珠寺的陈世子,这回却去的比他老娘还勤奋。   再见到她时,是个缠绵的雨天。她未打伞,游走在雨中的庭院里,依旧是初见时的白衣素颜,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雨雾渺渺,打湿了她乌黑的长发,沾染着雨丝的容颜越发显得惊艳动人。   陈世子急匆匆的跑过去,将手中的伞从自己头上挪开,一整个遮在了她身上。于是那双妩媚的狐狸眼中,第一次漾开了一丝波澜。   极其短暂,却弥足珍贵。   “我以为,会见不到你。”透着欢喜的声音在氤氲的庭院中响起,陈世子修长的手执着暖黄色的伞柄,略带寒意的雨丝不住的粘在他的身上,他也丝毫感受不到。   不知姓名、不知来历,她就像是一株无名之花,极尽美丽,极尽魅惑,花的茎叶自陈世子的眼瞳探入,慢慢的遍布了他的全身。   “我带你进屋,好不好?”陈世子这样问的时候,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怔怔的看着这张俊美的脸,仿佛一个没有魂魄的雪美人儿一般。   下一刻,那只冰凉的手就被陈世子握在了的掌心中。她很轻,就像一根羽毛一样,他握着她往屋内走去,甚至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至始至终,她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用一双妩媚却失了些生气的狐狸眼看着陈允淮。她的目光中,没有情,没有意,有的只是如雾似风的渺然。   陈世子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无法开口说话。因为无论他接下来问什么问题,她都只是安静的聆听着,那两片娇嫩的唇瓣中,从未发出过一丝声响。   回答陈世子的,只有绵密的雨声和挂在檐角的铜铃。这让他有些泄气的瞥了一眼两面墙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偶人。   数百个雪白颜色的偶人,每一个的容貌都刻画的鲜活而逼真。陈世子听他老娘说起过南柯城这一带的风俗,也知道那个大名鼎鼎的人偶师阮沉。他那时只道这人不过是个骗饭吃的神棍,可现在看着这一张张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脸,直叹高人在民间啊。   陈世子刚看完其中一面墙,就发现站在他身边的女子不见了,这让他顾不上看另一面,慌张的回顾着四周,可是落入眼中的种种皆不是他心上的那一人。   他想要叫唤,可却不知道她的名字,慌恐占据着他的心,使得他忘了打伞就满院子的寻找。   “或许是回家了吧......”   “或许是被我的轻浮吓着了......”   “或许她本就是我幻想出来的梦影......”   “......”   许许多多的或许,一个接一个的从陈世子脑海中浮现过,让他心底的那根弦紧紧绷在了一处。昔日左拥右簇、风光无限的世子爷,却在这一刻落魄的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   他想自己真的是着了魔了,居然会对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这样上心。他想起了延悔和尚口中的佛缘,果真,他是同佛有缘的,有缘人在佛寺中,一叩首,一回眸,一世劫。   陈世子的衣衫湿的透彻,他紧锁的眉拧成了一个“川”字,冰冷的雨珠堆积在他直长的睫毛上,而后又顺着如玉的脸颊滑落至衣领处。他握成拳的手发泄似得砸在柱子上,如此用力的敲击,使得他匀白的指节上渐渐磕出了血痕。   后来,陈世子询问过看守内院的僧人,这里有没有一个身穿素白色衣衫的绝色女子,可那老实木讷的僧人一脸确定的摇着头,表示他看守内院多年,从未见到过陈世子口中的女子。   “怎么会这样?”陈世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得,喃喃的问着天,问着地,也问着自己,他摇摇晃晃的走在绵密的雨中,向来挺拔自信的背影,头一次显得这般落寞无助。   老实僧人不解的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目送着世子爷的背影远去后,他照例进屋擦拭屋内的偶人,却发现另一面墙上的一个偶人,不知为何翻转了一个身子。他自然没有将这事儿和世子爷联系在一起,只是仔细的将人偶的身子转过来,而后用抹布认真的擦拭着这双妩媚的狐狸眼。   那一日,陈世子是兴致冲冲的出了府,而后失魂落魄的回到府中。他的纨绔朋友们就像是知道了世子爷极度需要借酒消愁似得,心有灵犀的包下了一整艘画舫,还请了四五个身姿曼妙的花娘相陪。   “你们几个,看见过有哪个女子敢对本世子冷淡吗?”陈世子的酒量一向都极好,无论喝多少都不容易醉,可今日才喝了一坛,就有了七八分醉意。   “世子爷不要说笑了,凭您的容貌气度,这天下的女子投怀送抱都来不及。你们说,是不是?”   画舫上的花娘们一听,纷纷点头应和着。而伴在陈世子身边的这位,尤为想要证明自己对世子爷的喜爱,一双涂着丹寇的玉手熟练的顺着男人的衣领滑下去,却随即被陈世子厌弃的甩开。   “世子爷?”花娘委屈的揉着自己的手,娇滴滴的问道:“是佩儿伺候的不周吗?”   陈世子这一举动,让一向熟知他的纨绔兄弟们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世子爷平日里极少摆架子,可他毕竟是世子,所以纨绔兄弟们觉察到世子爷骤然腾起的怒气,一个个都自觉的安静了下来。   抱着酒坛的陈世子,看着身侧的佩儿,不断叠加在一起的酒意,使得他渐渐将这张娇媚的脸,错看成了另外一张泛着梨花白的脸。   “是你......”世子爷迷离的眼眸中,顷刻间迸发出了浓烈的欢喜,他一把揽过还未反应过来的佩儿,力道之大,让怀中的人儿顿觉呼吸困难。   原本还提着一颗心的纨绔兄弟们,见此纷纷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他们熟知的世子爷啊!   于是奏乐声又起,靡靡之音中混着一句句不入流的荤话,随着划桨声沉入了这条名为“胭脂”的河中。   佩儿自然是爱慕着陈世子的,这番能被世子爷搂在怀中,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她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眼波流转,脸颊绯红。   “告诉我。”陈世子炽热的呼吸喷薄在花娘的粉颈上,低哑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渴望:“你叫什么名字?”   佩儿水蛇般柔软的身子蹭着男人的下半身,娇声回道:“世子爷,我是佩儿啊。”   “佩儿?”陈世子瞬间变得清晰的视线,厌恶似得盯着这张娇媚的脸,而后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从自己的怀中推落。   佩儿连续两次被陈世子莫名其妙的嫌弃,站稳身后眼眶不由的红了一圈。而那些纨绔兄弟们同样再一次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不知所措的看着站起身的陈世子。   胭脂河两岸扎根着朝樱里最出名的花楼,一入夜,这些花楼就像上了妆的舞姬一般,在旖旎的夜晚舞着它们最为出彩的那一支舞。   如昼的灯火辉映在胭脂河上,可这些灯火中却没有一盏能照进陈世子的心,他站在从前最爱的画舫上,呼吸着河风送来的胭脂味,他身后有美丽而温顺的花娘,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可他却头一次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他身后,“志同道合”的兄弟们小声的议论着: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按理说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难道是嫌佩儿伺候的不周到?”众人将视线往可怜的佩儿身上一放,而后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这小骚货,伺候男人可有一套,从前世子爷不是还夸过她韧性好。”   “许是又被盈夫人骂了!”   “不会是看上王上的女人了吧!”此话一出,众人皆面色一惊,可转念一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于是纨绔们在看向着船头那抹直挺的背影时,神色甚为复杂。   “世子爷还没有这么想不开,估计是在装深沉吧,他从前不是嫉妒过谢小朝的气韵,可能这阵子突然想学一学。”   “还是李兄说的有道理。”   “世子爷这些日子都清心寡欲的,原来是在学谢小朝啊!哎,可惜了这么个人物。”   “.......”   “阿嚏!”独自站在船头的陈世子吸了吸鼻子,仰望着天际那颗最亮的星子,喃喃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为什么会突然不见?”   “你是仙,是妖,还是上天派来历练我的劫?”   “......”   一步不出的在世子府呆了三天,将藏书阁里所有有关的仙、妖、术、法之类的书,翻得烂七八糟,而后足足浪费了一屋子的宣纸后,顶着两只黑眼圈的陈世子终于满意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背着一个不知装了什么好东西的大包裹推开门,迎面对上那束闪眼的眼光时,差点以为自己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就要被闪瞎了。   “好天气!好天气!”陈世子一边赞叹着今日的天气,一边差人即刻备马。   没一会儿功夫,侍从就备好了一匹健硕的千里驹。陈世子小心翼翼的将画着乱七八糟图案的纸塞进怀中,有些吃力的将大包裹背在背上,不顾侍从的询问,一个翻跃坐上了马背,用力一夹马腹,就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那座日夜惦记着的城而去。   “女人,这一次就算掘地三尺,本世子也要把你找出来!”陈世子信誓旦旦的话落进温暖的春风里,不知道这些风会不会先他一步,将这话传进那人的耳中?   等他累坏了一匹上好的千里驹,面容倦怠,唯有一双眸子光彩熠熠的站在戒珠寺门口时,扫地的小沙弥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个从他身边跑过的人是朝樱那位世子爷。   “阿弥陀佛,世子爷终于被主持大师说服出家了吗?”   ☆、世间安得双全法(十七)   寺内的钟声响了一声、两声,蕴厚的香火味道浮在春日的光影里,却被一人急切的脚步声惊扰,兀自散开在了青山的腰肢间。   世子爷轻车熟路的避开看守内院的老实僧人,兜着一颗势在必得的心走了进去。他像个胜券在握的将军,恍惚间还生出了一种谢小朝附体的感觉,只恨腰际配着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块墨色的玉佩。   对面眼前这间空无一人的屋子,陈世子唇角微微向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女人,本世子就不信找不出你!”   只见世子爷拢了拢油光光的发丝,将背上的大包裹放在地上,三下五除二打开的包袱中,乱七八糟的放着黄符、朱砂、桃木剑、铜铃......还有一个看上去不太新鲜的梨子!   陈世子一点不嫌弃的将梨子胡乱擦了几下后,就塞进了嘴里,“还好本世子机智,不然还没见到那个该死的女人就先给饿死了。”   片刻间,一只梨子就被世子爷消灭干净。就在他意犹未尽的抹着嘴巴准备干正事的时候,抬眼间,好像看见了什么诱人的东西。   供在佛像前,那一盘盘装的满满当当的糕点和果子,看上去味道不错的样子!   “不行,得先把那个该死的女人找出来!”陈世子用力的挪开眼,将怀中那张被捂的有些发皱的纸拿出来,只见上头每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旁,都备注着一行行小字:   “空空阵,需要的法器:朱砂、黄符、糯米和铜铃,此阵可以让那些修为不足三百年的妖显形。”   “千丝阵:需要的法器:桃木剑、铜镜、朱砂、柳条和墨斗线,此阵可以让那些修为不足五百年的妖显形。”   “......”   这些奇奇怪怪的阵,都是陈世子这三日来从书籍上誊抄下来的,至于效用如何,只有等他试过了之后才知道。   第一个阵摆好后,陈世子饮了一大口水,对着阵中被燃烧着的黄符喷去,由于方式不够纯熟,那火差点没有烧了他的裤脚。   于是,第一个阵,失败!   陈世子丝毫不因此而气馁,他将油光光的头发朝后一甩,撩起两只修健有力的手臂,摆好了第二个阵。   在被呛了一鼻子灰之后,第二个阵,失败!   尝试到最后一个阵时,陈世子眼眸中的自信显然减少了不少,他蹲着身,折腾了半响,才将这个最复杂,威力最大的阵摆好。   “菩萨保佑,这次一定要成功.......”他一边念叨着,一边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指尖,将一滴鲜红的血液滴到了那张黄色的符纸上。   书上说:唯有心诚、意诚,此阵方可成。   陈世子看着自己的血润散在符纸上,围着符纸的糯米却纹丝未动。这样的结果,无疑给了他极大的打击,以至于这双深邃眼眸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你大爷的,什么奇书异志,什么将来会拥有整个天下的世子爷,还不是废物到连一个女人都寻不着。”陈世子不断捏紧的拳头上旧伤还未全好,正当他发泄似朝着地面砸去时,却被一只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制止住了。   像是一道热烈的光照拂在冰封千里的湖面上,一瞬之间,裂开来无数道碎痕,每一道痕迹都包裹进了宛若重生的喜悦。   “真的是你!”陈世子激动的一把反握住这只手,用力将手的主人拥进怀中,“你去了哪里?我还以为再也寻不到你了。”   依旧是熟悉的静默,依旧是一身素白色的衣衫,只是那双原本寻不到一丝生气的狐狸眼中,却在这一刻,漾开一丝清浅的涟漪。   她的身子很冷,可抱着她的人却炽热的像个小太阳。可惜的是,这样的温度却注定流淌不到她的生命里。   如获新生的陈世子将怀中人抱了很久,才舍得松开手,他看着这张朝思暮念的容颜,欢喜的不像一个风流多情的世子爷,而像一个一心一意等着心上人的痴人。   “你不吃吗?这个糕点很好吃。”捧着盘子坐在跪垫上的陈世子,将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递给身旁的念念。   “念念”这个名字是陈世子自己取的,他在心底里这样叫着她,也在梦里这样叫着她。这是只属于他一人的名字,念念。   念念摇了摇头,神色间依旧没有多大的变化。她看着他温柔的眉眼,看着他沾在唇边的碎屑,冷冰冰的心竟然生出了一丝轻微的温热来。   陈世子像哄孩子一样,将手中的糕点一点一点的接近那两片娇嫩的唇,眼眸中的光筛去了所有的浮华,只剩下纯粹的溺爱。   念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张开嘴,吃下了那块糕点。她尝不出太多的味道,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是拒绝不了那样温柔的眼神。   陈世子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容易满足:念念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了一丝不一样,念念愿意坐在自己的身边,念念吃了自己喂给她的糕点......   虽然他的大多数问题都得不到念念语言和肢体上的回应,不过渐渐的,陈世子学会了自己回答自己。   “你一个人住在这寺中?”   身边人安安静静的不理他,陈世子便心下替着她回答:“是啊,奴家一个人住在这里可是寂寞,世子爷你一定要多过来陪陪奴家。”   于是,陈世子一脸认真的点着头,接着问道:“你是妖吗?”   岁岁继续不理他。然后,心底那个细着嗓音的陈世子答着:“世子爷真是火眼金睛,奴家确实是这扶魉山上的女妖,因喜爱佛音,便来到这戒珠寺中。世子爷,你会因为奴家是妖,而嫌弃奴家吗?”   陈世子连忙摇了摇头,心下笃定的说道:无论你是人还是妖,本世子都喜欢。   明明是他的自问自答,可念念却像是听见了他心底的回答一样,抬眼的瞬间,眸中染上了梨花的微白。   “以后,都不准你突然消失。”陈世子温柔的眉眼间,融进了一丝慌张。他抬起手,指尖依着眼前人的轮廓下滑,似要将这张脸永远的烙印进心底。   念念看着这双眼睛,看着里头这个小小的自己,突然就极轻的点了一下头。   因为这个轻微到不易觉察的动作,陈世子再一次欢喜的搂住了眼前的人儿,眼神温柔的可以融化冬日的积雪:“你一定是上天派来历练我的劫。”   那日之后,有了心上人的陈世子,疼惜着念念一个人住在清汤寡水的寺中,一定吃不好也睡不好。于是从不入厨房,就连生个火也不会的陈世子,居然学起了做面。   一来是因为在陈世子的认知中,面是一道容易上手的食物,二来,他府上的黄大厨做的面,可是朝樱一绝。   于是,在被烟熏的流了无数行眼泪,被油烫的手臂上满是红点,脸上还抹了一把煤灰之后,陈世子终于出师了。   当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鸡蛋面端到念念面前时,陈世子的内心还带了那么点罪恶感,因为他打晕了戒珠寺的火头僧,霸占了人家的厨房,还在佛门之地做起了鸡蛋面。   陈世子看着念念似乎不知该如何使用筷子,不由含笑着将筷子拿到了手中,夹起一筷子不多不少的面条,轻轻吹了吹。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念念已经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冷冰冰的了,就像现在,陈世子温柔的对她说着“张嘴”时,念念虽然还是会怔怔的看着他,可随后却会张开嘴将面吃下去。   陈世子喂的极为耐心,念念吃的甚为安静。一室的春光浮动在两人身上,美好而脆弱,仿佛随时都会被用力捏碎。   彼此的念念不知道,从朝樱到南柯城,需要不吃不喝的骑上两天两夜的马。只是陈允淮不在意,他迎朝揽月的赶来,只是为了能给她做一碗面。   而陈世子这月间频繁前往戒珠寺之事,没多久就被他的王弟陈允南得知。等他将这件事通过自己的眼线流传出去,确信已经被朝樱最大的通缉犯谢小朝知晓后,温润如玉的穆王爷脸上,于是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   当日谢府上下,除了谢小朝,其他人都以谋逆罪被处决,而因此立了大功的穆王陈允南,曾站在满地的血污上,用着只有彼此才听得见的声音,对杀红了眼的谢小朝说道:“那些罪证其实都是伪造的,你以为我王兄当真愿意娶你妹妹,他答应这桩婚事,不过是为了方便将这些罪证放入谢府而已。谢家独揽军权多年,我王兄继位后,能容得下你吗?你也不要怪本王,本王只不过是来替王兄拔了他心头的这根刺。”   被数十名侍卫围住的谢小朝,方才的厮杀已经快要将他的力气耗完,谢府不准豢养府兵,谢府不准私囤兵器,谢府是王上亲自下令督造,谢府荣华尊贵、圣恩浩荡......   谢府不过是一只御造的金丝笼,外头的那个人随时都可以一抬手,将整只笼子打翻在地,踩在脚下。   精致的没有一丝瑕疵的的脸上,染着滚烫的血液,谢小朝怒目而视着眼前这一张张没有什么差别的脸,不甘心自己也许会死在这群王室养的狗手上。   就在方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死了,于是所有温暖的光明都永远的离他而去,只有冰冷的黑暗倾覆而至,用力的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滚烫而浓烈的恨意从谢小朝的胸口中迸发出来,扩散进每一滴血液中。他紧握着手中的剑,那声仿佛能将黑夜都撕扯开一道口子的叫喊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底,让提着刀的侍卫谁也不敢上前一步,可只有穆王一人,觉得这声音悦耳无比,他夺过侍卫手中的刀,送死一般的对着谢小朝砍去。   那夜,逆贼谢小朝不仅刺伤了欲求劝说他的穆王殿下,还以其为人质,逃出了谢府,自此不知所踪。   事后,所有人都在赞叹穆王的仁义。而陈允南自己知道,这一剑,他可没有白挨。   ☆、世间安得双全法(十八)   从三月十五到四月十五,人世间的春花已经开始凋谢,如那株梨树上的白色花朵,已经融入了土壤中,等着来年春日时,能滋长出一片片留住风的花瓣。   这一日,陈世子照旧陪着他老娘盈夫人来戒珠寺上香。只是盈夫人发现,自己这个向来不情愿来此的儿子,脸上居然破天荒的挂着一抹欢喜的笑。   “菩萨保佑,我儿终于开窍了。”盈夫人一脸激动的念叨着,却不知儿子之所以喜欢戒珠寺,是因为这里住了他的念念。   世子爷趁着他娘不注意,一溜烟似得从大殿上跑了出去。可等他越过老实和尚,进入内院时,却没有如愿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的岁岁,再一次消失不见了!   陈世子焦急的寻遍了此间的每一个角落,寻到的却只是那个浑身充斥着戾气的逃犯——谢小朝。   冰凉而锋利的剑架在陈世子的脖子上,身后之人的声音比他的剑还要寒冷,让这本该明媚的四月天,凛冽的如同十二月的雪季:   “陈允淮,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确实不好受,只是陈世子却没有多少害怕,因为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担忧将它盖了过去。他不是太关心谢小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关心他为什么要杀自己?他在意的只有不知所踪的念念。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陈世子的声音炽热而急切,宛如一簇火,无畏的同冬时的寒雪做着斗争。   “你以为你说这些疯话,我就会放过你吗?”剑刃亲密的贴在了陈世子的脖子上,鲜红而滚烫的血液顺着他白皙的脖子流淌下来,在胸前渗出一朵妖异的花。随着再一次响起的质问声,那朵花也跟着剧烈的颤动着。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陈世子一定是不怕死的,所以他才敢用这样的口吻,质问着曾经叱咤沙场的谢小朝,才会用手去握住这把锋利的剑。   汨汨的血液中混合着急促的呼吸,陈允淮仿佛一下子生长出了无穷大的力气,竟能从谢小朝手中将剑扳过来,而后直视着这双孤冷的眼眸。   对视,亦是对峙。   一方眼中是清晰明了的担忧,一方眼中却是一闪而过的震惊。   “你这张脸,不去当戏子真是可惜。”谢小朝毕竟武将出生,对付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子爷本该是绰绰有余,可陈世子却死死的握着剑刃,像只被人侵犯的野兽一般,寸步不让。   于是,使了十足力气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脸上,与之而来的是谢小朝凌冽而痛苦的质问:“你知不知道,她死的时候只是十七岁?”   下一拳准确无误的落在陈世子的胸口,力道之大让他止不住喷出了一口血,“你知不知道,我将她捧在手心上十七年,从来都不准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接着是下颌、胸腔、腹部.......   “你知不知道,她有一匹心爱的小马,想着将它养大后送于你。”   “你知不知道,她常常会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念着你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她从未学过刺绣,可为了能绣好一件嫁衣,将一双手扎出了无数个血点。”   “......”   “你怎么会知道呢,她有多么欢喜的,盼望着能够嫁给你。”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有温热的泪水划过眼尾的泪痣,谢小朝苍白的脸跳跃在越趋越近的火光中,近乎邪魅。   他的手紧紧的抓着倒地之人的衣领,这张被砸的一脸血污的脸,快要辨不出原来的样貌。只有那个轻微而虚弱的声音,依旧固执的从陈世子发烫的嗓子里挤了出来:“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   “我把她杀了。”谢小朝不知道陈允淮指的“她”是谁,却乐意斩断这根支撑着他的稻草。看着蔓延至脚边的大火,谢小朝没有逃避。一半是因为他累了,从眠儿死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也就跟着一起死了,还有一半是因为他的仇人在这里,他得看着他死去,而后带着他的魂魄去地府给谢氏,给眠儿赔罪。   “死......了......”,泪水从陈世子肿胀的眼眶里满溢出来,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狭窄成一根细线的视线中,他好像又看见了那抹素白色的身影,站在一棵白色的梨花树下,回眸的瞬间夺去了他所有的呼吸。   这间供奉着数百个偶人的屋子,突然就变得炽热了起来,这种热是没有感情的木头释放出来的,所有暖不了两颗破碎的心。   屋外混杂着各种凄裂的叫喊声,有什么东西倒塌下去了,在数十年后斑驳成了一块块长满青苔石头。还有什么东西遁作了一道流光,将仅剩下一丝气息的陈世子带到了一间禅院内。   通明的光球隔离开肆意吞噬着一切的大火,陈世子睁开眼时,看见的是一张熟悉的圆脸,这张一向挂着憨笑的圆脸,此刻像是被人使劲捏紧了眉心一般,显露出深深的忧色。   “延悔大师?”这是陈世子第一次不称呼他为老和尚,也是最后一次称呼他为大师。他看着一点一点不易觉察的淡黄色光亮,从延悔的体内流淌出来,融入了一望无际的火光中,而延悔的胖身子,因此瘦了一大圈。   “此火因欲念而起,吞噬了数百条性命。而这些枉死之人尸骨无存,入不得轮回,必会化作厉鬼,为祸人间。我此番散去一身修为,也只勉强将这些四散的魂魄拘禁在寺中。陈施主,你可愿意救一救南柯城的众生。”   陈世子没有办法回答他,如针扎一般的刺痛折磨着他的嗓子。他也不清楚自己愿不愿意,可延悔显然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那只流动着金黄色纹路的手,放在陈世子的心口,他听不清楚延悔在念些什么,却可以感觉到随着他嘴唇的启合,有什么甚为重要的东西正在从他的记忆中消失,还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进入了他的身体里,使得他的眼皮子变得越来越重。   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他依稀听见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喃喃的说道:   “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你的法号便叫离妄吧。封安墨玉是块难得的宝玉,我如今将它化作了你的□□,可庇护你的肉身不死不灭,以此来镇压此间的怨气。但若是有朝一日你离开了这里,还将□□脱了下来,便又重新成了一个要经历生老病死的凡人,想来那时的人间必会遭逢一场大劫。   只是我老了,已经算不出这劫是否会至。因果轮回,我虽封印了她,却也知道那是你种下的因,须得你自己才能解开这个果。我将仅剩的修为都给你了,还有这三段我出家前自创的三摩经,但愿能令这人间美好如初。   怕是听不到,你叫我一声师父了......”   这具清瘦的身躯像根枯老的树一样倒了下去,而这场凶猛的大火仍在继续,足足烧了四天四夜后,才得以停息。   这场罕见的大火烧死了一位尊贵无比的世子,一位王上最宠爱的夫人,还有一个罪大恶极的逃犯,以及数百名僧众。   那之后,一向繁华的南柯城,不知是惹怒了哪方神明,连续三年大旱,渐渐成了一个人烟稀少的穷乡僻壤。以至于数十年过后,已经鲜有人能记得这座曾经欣荣富裕的城,而它也更换成了另一个名字,带着轻薄的凉意,依旧能勾起一些人的回忆。   而关于这场大火的起因,跪在一夜白头的王上跟前的穆王是这样回答的:“逆贼谢小朝得知王兄每月初一、十五必和盈夫人前往戒珠寺礼佛,为了报复王室,他处心积虑的藏匿在寺中,等王兄和夫人到来之时,丧心病狂的点火烧了一整座寺。”   穆王声泪俱下的话语,让老王上恨不得把谢氏一族挫骨扬灰,想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和心爱女人连个尸骨都不存于世,老王上的心疼病就犯的更厉害了。   他已经没有多少心力再去关心朝堂之事,允了沈相和一众大臣的奏表,册封穆王陈允南为世子。同日还赐婚了他和沈相之女沈芙。   这桩人人称道喜事,最后却成了王室的丑闻。因为那个素来柔软的女子,不知为何竟自尽在了喜轿上。   自那以后,所有有关陈世子、谢家和此女的事都成了禁忌。终于坐在了王位上的那个人,没有再睡过一天安稳觉,那些挣扎在火光中的人影,凄厉而惨烈的叫喊声,交织成了他的梦魇。为了王位,他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还连累了数百条无辜的性命,然而他并不后悔,帝王家的血液里永远流动着对权欲的渴望。   离妄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虽然无法醒过来,他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是僵硬的,就像灵魂融入进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中,然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妖也不是鬼,而是一个人。   可一个人为什么会被困在这样邪门的地方?在这里,每一时、每一刻,都有压迫着心脏的阴邪之气朝他扑过来,试图将他撕成碎片。   可是他太厉害了,每回都能将这些阴邪之气压制回去,为此他常常感到自豪,可自豪过后却是长久的孤寂。   这个冰冷到寻不到一丝光亮的梦境世界里,到处充斥着凄裂的叫喊声和深厚的烟火味道。这味道很熟悉,只是他记不得了。   就像他记不得从前的自己,也记不得那些应该发生过的事。他一遍一遍的念着浮现在心底的两段经文。   心情好一点的时候,他会多念念第一段,这样整个梦境世界就会像一锅煮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各种高低不一的嘶叫声交织在一起,别提有多热闹了。可若是遇到他心情糟糕的时候,离妄就会猛念第二段经文,于是这些凄裂的叫喊声就会减弱不少。   离妄能感受到浮现在心底的经文,本该有三段,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这第三段来。于是,他认定要是自己想起了这段经文的念法,就能从这个怪异的梦境中醒过来。   这样绞尽脑汁的回忆不知道持续了许久,直到离妄觉得自己的身上,好像开始长出了什么折磨人的东西,黏答答、湿漉漉的,着实令人感到难受。   好像是下雨了,这场雨持续的时间可真长。就在离妄一边苦恼着身体上到底长了什么怪物,一边死命回忆着第三段经文时,在浓重的烟火味中,他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带着独有的印记扑散开去,变幻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剑刃,将整个漆黑而阴冷的梦境世界,刺成了碎片。   紧接着离妄惊喜的发觉自己僵硬的四肢可以挪动了,在睁开这双有些沉重的眼睛时,他对上了一张巴掌大小的脸。青黄颜色的皮肤上,沾染着细密的雨丝,两片苍白的唇微张着,流露出了惊喜和激动。   这个清俊的少年有着一双妩媚的狐狸眼,不知怎么的,离妄在看着这双眼神时,被怪异梦境折磨的冰冷的心,竟会生出一丝抑制不住的欢喜来。   这个人很有意思,所以,一定不能放他走。离妄将这个想法藏进心里,唇角勾起了一抹邪魅的笑。   ☆、世间安得双全法(十九)   延臧额上的汗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堆积了这么多,宛如冬日里遇了热气而雾化的冰花。看得出来他在死撑,无论身体承受着多大的痛苦,然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依旧是带着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   他在等着眼前之人睁开双眼,而后看看这双眼睛里会流动出什么样的光彩,这要是看不见,他极有可能会死不瞑目。   可是这等待的时间,未免也过于漫长了一些。于是延臧大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用来提醒这个慢吞吞的臭小子该睁开眼了。   “这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延臧气若游丝的嘀咕着,可秉着对曾经贵为世子爷的离妄基本的尊重,他只好强撑着越来越重的眼皮,“佛祖啊,弟子平日里没少给你做宣传,你好歹也要了却弟子这个小小的心愿。”   就在延臧大师的生命之灯只剩下一星点火苗的时候,佛祖终于听见了他的祈祷,让他看见了这双缓缓睁开的眼眸中的光亮:   这样的眼神和他想象过的都不一样,不至于绝望、不至于悲痛也不至于惊诧,宛如一朵烟花燃尽后留下的灰烬,绚烂后只剩下了孤寂的冷。那些灰烬从离妄的眼眶里散落下来,跌落进延臧大师的心头,使得那颗开始枯朽的心,又能感觉到痛了。   “多谢师叔帮我寻回记忆。”离妄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一刻钟之前还精神着的延臧大师,现在却如一棵经历了霜寒的树一样,显露出了死气。   “师叔”这二字,从他口中念出的时候,着实费了一番力气。出家为僧,虽非他的本愿,可既然顶着一个光脑袋,还得了一个法号和一身本事,这个师父他总归是要认的。   “你这一声师叔叫的我着实舒心。”延臧觉得死前还能白捡一个漂亮师侄,甚为划算。于是他含笑着想要从怀中掏出点什么来,好送给他的师侄。只是他的大限已至,还未将那串珊瑚手链送到离妄手中,身体就摇摇欲坠的往后倒去。   离妄忙起身将他接住,怀中的大师不像是一个百岁高龄的老人,也不若他容貌一般的中年,而像一个同自己一般年纪的青年人。   “师叔......”离妄抱着他,感受着他越渐微弱的气息,听着他轻不可闻的话,微微张开的唇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那些稚嫩的记忆开始在离妄的心底扎根,让他没有办法不去惦念站在梨花树下的女子。他想要知道当年她为何会突然消失不见?师父他又为何要封印住自己的记忆?   可他之所有问不出口,大抵是因为对于前一个答案,他是知晓而不愿相信,而后一个......离妄想起了那张永远都带着憨笑的圆脸。那个人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漫长无终的年岁,好过一些吧。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延臧似能透过这双深邃的眼睛,读懂他未说出口的话:“那只妖确实是被你师父给封印了,连同着你的记忆一起。其实你也不要怪师兄,他大概是真的喜欢你这个弟子,才不希望你爱上一只妖。他这个人永远都是这么死板,认为人和妖相爱就是犯了禁忌,从前是这样,当了和尚以后还是这样。”   延臧渐渐涣散开去的眼瞳里,不知道回忆起来怎样的光景,使得他的嘴角不由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同他这个拧着眉的师侄,讲起了一件从未提起过的往事:   “你还不知道吧,我师兄在没有出家之前,是整个凡世间最厉害的捉妖师,但凡是为祸作乱的妖都逃不过他自创的三摩经,一摩灭恶,二摩渡善,可这第三摩我却从未看他用过。”   你别看我师兄这副胖样儿,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个气宇轩昂的俊人。那时候被他吸引的女妖可比我这满屋子的红珊瑚还要多,而珊瑚便是其中一只。”   离妄听得出来,延臧大师在说起“珊瑚”这两个字的时候,涣散的眼瞳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怅然。   “只是师兄他却固执的认为人妖是不能相爱,就算珊瑚怎么付出,他都不为所动,甚至还将剑抵在了珊瑚的身前,告诫她要是再敢纠缠,就会一剑杀了她。   珊瑚那个时候是真的被他的话伤到了,才会傻到用自己的身体刺穿了那把剑,而后带着汨汨的鲜血,第一次拥抱住了她的心上人。   我想,那个拥抱,师兄他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了。那只傻妖怪,临死之前还问着师兄,有没有爱过她。   “怎么会不爱呢?要是他不爱她,就不会自断了那把他最为宝贵的剑,不会放下他最引以为傲的三摩经,不会剃度出家,自此相忘红尘......”   离妄怀中的那只手,垂了下去,和一串红色的珊瑚手链一起。满屋子的红珊瑚像是有了灵性一般,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而这些声音中似乎还夹着一声轻嗤,只是离妄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曾听闻。他拿起那串珊瑚手链,顿了顿,而后仔细地将它戴在自己的手上,贴着皮肤的冰凉,如同这满室的光影一般,让离妄不由的闭上了眼眸。   是师父封印了念念,还封印了自己的记忆。念念的消失不见,曾经抹去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光亮,可若不是师父,自己或许早就死了......而这就是天意吧,这一世,她已嫁做人妇,而他也喜欢上了别人。   两侧的太阳穴上凸起了青色的经脉,恨意和谅解在离妄的心底激烈的斗争着。他记忆中的师父,从来都是笑呵呵的,好像那个胖肚子能将所有的忧愁都化解干净。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不是所有的悲伤都会流露在脸上,大悲无泪,大笑无声,大悟无言......离妄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到底还是恨不起他来,纵然师父害的自己在那个漆黑阴邪的地方呆了数十年......   糟糕!那地方的怨气现在失去了镇压,定会为祸人间!离妄猛然睁开眼,想起了陈小侯爷说的凉城水患,现在那个村子,不会已经......   就在离妄失神的瞬间,一道墨绿色的光芒依着他的手臂划过,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将他的□□给夺了去。   “谁?”离妄大喝一声,与此同时,室内的光影似乎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来人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朝着离妄逼近,直待他看清楚这张精致无缺的脸。   “陶皮皮!”离妄压低着声音叫出这个名字,神色间满是戒备,因为从他身上,离妄嗅到了不属于人类的妖邪之气。   那双趋于光明和黑暗中间的眼睛,缓缓抬起了起来,满室暗红色的光影浮动在其中,使得与之相视的离妄,觉得自己就像掉进了一片腥红色的冰河之中。   对于这个称呼,陶皮皮似乎觉得有些可笑,他勾起的唇扬着一抹轻嗤的笑,“陈允淮,你不是都记起来了,怎么还不知道我是谁?”   少年的声音是一条游走在黑暗中的花斑毒蛇,吐着腥红的蛇信子,将自己冰凉的身体沿着离妄的脚踝攀附而上。   这样诡异的感觉,足以激的他灵台清明,令他能够快速地从扎根的记忆中,寻到这个带着仇恨味道的名字:   “你是谢小朝!”离妄的眼瞳骤然缩聚在一起,听着那个清冷的声音说着:“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这三个字了。”   为此,离妄掐着佛珠的手不断用力,他不会忘记,那些劲道十足的拳头是怎么砸在自己身上的。早就觉得这个小白脸不简单,却未想到他竟会是谢小朝!可这王八蛋抢自己的□□做什么?离妄抿着唇,怒目瞪着距自己不足三步的陶皮皮。   只是他眼底的愤怒中,很快就融进了一丝慌张,因为他看见陶皮皮手中的□□,渐渐变作了一枚墨色的玉佩。   封安墨玉!他不知道这个小白脸要这玉佩做什么,可是却能感受到,此时陶皮皮身上的妖邪之气变得越来越浓重。   既然是妖,那就应当除灭!   “陈允淮,你的狗屁经文对我可不管用!”略带吃力的声音从陶皮皮苍白的唇瓣落下,他用自己泛着墨绿色异光的手,快速地从怀中取出了另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一时间,满室的暗红色光影,皆被两枚重合在一起的玉佩,所发出的耀白色光芒所遮盖。而被这光芒闪了眼的离妄,为了证明自己现在的实力,越念越来劲,而后一个不小心,牙齿就咬到了舌头,痛的他就差没有叫出来。   “你可以闭嘴了。”再一次响起的声音中,明显褪去了少年的生脆,换上了成年男子的沉稳。光影中站立着的男子,有着一副惊艳众生的面容,只是这容色极冷,极厉,皱眉间似能杀死所有试图靠近他的灵魂。   只是这些灵魂中,却有一个是特例。这个灵魂出自王室,向来都是自傲又记仇,就算现在当了和尚,它也学不了那些教人放下仇恨的佛语,只知道现在要是不给这个“祸水”一点颜色瞧瞧,他还以为自己当真那么好欺负!   “本世子从前是你主子,现在依旧是你主子!你敢叫本世子闭嘴,还真是反了你了!离妄瞪着这张比女人还要精致的脸,非但没有闭嘴,反而念的更为起劲。   用封安墨玉的力量重塑的这具躯体里,还残留着女贞树妖的妖气,故而离妄的经文,虽然对陶皮皮造不成大的威胁,可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像绣花针扎在心口一样的疼。   “我叫你闭嘴!”陶皮皮捂着胸口,三步并作一步走到离妄面前。身高相差无几的两个人,平视着彼此眼中的愤怒,两簇火苗相交在一起,于是蔓延成了一场熊熊大火。   陶皮皮身边没有佩剑,要对付这个光脑袋只能用拳头。可等他挥着拳,卯足了力气朝着那张脸砸去时,却被他一个侧身躲了开去。   还好师父将他的法力都给了我!离妄深呼了一口气,抬手间接住了随之而来的第二拳,作为这个世上最厉害的捉妖师的徒弟,他可不能给师父丢脸!   “你以为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就可以赢过我?”陶皮皮没想到这光脑袋居然可以接住自己的拳,不由面色一沉,另一拳极快的朝着他的腹部砸去。   离妄本能的想着朝后退避,而后惊喜的发现,自己竟然能像一只鸟儿一样飞跃起来。他的武力虽然及不上陶皮皮,可胜在体内不断被激发出来的法力。   于是这场将军和捉妖师之间的对决,发展到最后,就成了这两人满屋子的你追我跑。而陶皮皮凭借着多年领兵作战的经验,终于揪住了离妄的衣领。为了防止他再逃走,陶皮皮一个使劲,用手臂扣住了他的脖子,可没想到离妄居然还能挣扎着转过身,用着同样的手势将陶皮皮的脖子也给扣住了。   而后,这两个互扣的面红耳赤的老冤家,采取了最市井的战斗方式,互骂!   “你大爷的,本世子招你惹你了,你个死“祸水”,以前就莫名其妙的把我打得差点嗝屁,现在还想来故技重施,我勒不死你!”离妄咬着牙,用力到手臂上的经脉都清晰可见。   从前出口有礼,从不说脏话的陶皮皮,此时此刻被勒的忍不住爆了粗口:“陈允淮,你他娘的别给老子装糊涂!”   “本世子装糊涂!”陈允淮本就对这个差点杀了自己的“祸水”心存怨恨,现在这点恨意已经满到了他的嗓子眼里。于是他仗着自己光脑袋没头发,用手指勾到了那缕乌黑的发丝后,用力一扯,叫嚷道:“我是掘你们家祖坟了,还是烧你们家祖宗牌位了?”   陶皮皮吃痛的直皱眉,手上的力道也随之增大:“你个王八蛋,杀了我妹妹!”   这个回答显然让勒在谢小朝脖子上的手微微松动了一些,交织在一处的视线中,有一方有过片刻的动摇,可随即又重燃了斗志:   “鬼才杀你妹妹,本世子连你妹妹的面都没有见过,杀她?我有病吧!”离妄略显激动的话,喷的陶皮皮一脸唾沫星子。   后者嫌弃的皱着眉,回道:“你他娘的还敢狡辩!要不是你生怕将来的王位做不安稳,诬陷谢氏通敌叛国,行谋逆之事,我妹妹又怎么会死?”   “你放屁!本世子从来就不稀罕那个位子,还诬陷你,你当本世子是吃饱了撑的吗?倒是你,丧心病狂的放火烧寺,将数百人的性命都残忍夺去!”   “你才放屁!老子没有放火!”这回轮到离妄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他气愤的想要将脸往陶皮皮肩上蹭,好将这唾沫还给他,却发觉有什么东西从他怀中掉了出来。   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声响,互骂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二人,好似生出了默契一般,将视线挪到了掉在地上的那枚墨绿色吊坠上。   “这吊坠怎么会在你这里?”勒在离妄脖子上的手松了不少,看的出来,陶皮皮十分紧张这枚吊坠。   离妄好不容易能正常呼吸了,一时半会儿还沉迷在清新的空气之中,才懒得搭理这个“祸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问什么,本世子就要回答你什么的话,那本世子岂不是很没面子。   离妄的架子还没摆够,空气一下子就又变得稀薄了起来,他再一次感受到勒在脖子上的手,使出了十足的力气,害的他就像是一下子从仙气缭绕的天庭掉到了阴气森森的地府。   离妄对着这双阴冷的眼眸,有一个念头直往上冒:要是再不说,这个“祸水”就很有可能和自己同归于尽!   于是乎,本着热爱生命的美德,离妄涨红着脸说道:“本世子看它长得奇特,就顺手拿来了。”而就在他的说话间,那玉佩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不断散发出墨绿色的光芒。   陶皮皮见此突然猛的踩了离妄一脚,暴戾的声音中夹带着浓重的担忧,“你个流氓无赖王八蛋,那是老子给陶林的护身符。”   听到“陶林”、“护身符”这两个字眼,离妄顿时顾不上脚疼,急切的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招惹的女妖在侯府,这个护身符发出异光,就证明陶林现在一定有危险!”   “念念?”脱口而出的称呼,让离妄的眸光骤然一缩。也是在这一刻,他明白了自己心中真正在意着的人是谁。   起初,或许是因为一张同她相似的脸,而想要接近你,拥有你。而现在,这颗心里装下的人是你,笑起来喜欢露出两排贝齿的你,吃面的时候不喜欢放葱的你,好骗的你,善良的你,喜欢的你......其实,你同她何曾相像过。   两个互相仇恨着的人,因为有着同一个在意的人,再加上这个人现在还身处危险之中,于是他们火速达成了休战协议,急冲冲出了这间屋子。   他们二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昏迷在地上的陈小侯爷,于是他娇贵的身体上,重重地留下了两个脚掌印。从他身边醒过来的珊瑚,看着那两抹风一样消失不见的身影,喃喃的说道:“是师父把他们吓跑了吗?”   “可是师父他,明明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十)   浓厚的云层越压越往下,似乎要一口吞进这座奢华的府邸。云的颜色,是诡异的重紫色,和此间的朱红色叠加在一起,越加透着一种直达内心的压迫感。   这座府邸安静的出奇,似乎连一根绣花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府中的下人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死了,亦或许被一种十分厉害的妖法困在了某一处。   总之,此时此刻的侯府是寂静而妖异的,携带着阴冷气息的白雾装点着每一个角落。可侯府之外,却照旧热闹非凡,明艳的阳光打在一个个锦衣公子哥儿的身上,衬着他们虚胖的脸益发油光发亮。   看样子,是有人施了法,将一整座永宁侯府同外界完全隔了开来。而这个施法之人,此刻正坐在秋千架上,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融在了白色的雾气中,只露出一双没有眼白的纯黑眼眸。眸光涣散至四处,茫然而无终。   她像是哄着一个孩子一样的喃喃自语着:不痛......不痛......不痛......   渐渐地,秋千开始晃动了起来,女人的脚尖一下一下的蹭着地面,那双纯黑的眼瞳,便在雾气中忽近忽远。   秋千的绳索上攀附着丝丝缕缕的重紫色的丝线,她的声音也从“不痛......不痛......”变成了“就快了......就快了......”   离妄和陶皮皮气喘吁吁的站在大门紧闭的永宁侯府时,互看了对方一眼,而后两只修匀白皙的手同时按在了朱红色的大门上,刚想一齐用力,却被一股妖邪的力量震了开去,连退数步。   路过之人看着这两个步调、神情皆一致的绝色男子,不解的对着他的同伴说道:“这两个人是在演戏吗?”   “怕是两个傻子吧!”   “可惜了此等容貌。”   “......”   “滚!”被误认为傻子的二人异口同声的怒吼道,吓得那两个路人连忙快跑着离开,嘴上嘀咕着:这年头的傻子都这么凶残吗......   焦急都写在脸上的离妄搓着手,准备第二次推门。而他身边的陶皮皮如今重塑了肉身,女贞树妖的妖力显然不够用了。   他从前贵为三军统帅,自诩武艺超群,难逢敌手。可现在面对这扇施加着妖力的大门,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而离妄自从寻回记忆后,就像一下子开窍了一般,开始能将延悔大师留给他的法力融会贯通。就像现在,他调动着体内的真气,将其汇聚于掌心之中,在大喝一声过后,那扇被施了妖法的门,发出了一阵类似枷锁断裂的声音,而后就被离妄一脚给踹了开来。   只是离妄现在没有心思炫耀他的本事,在和陶皮皮一前一后迈进侯府时,无意中惊扰了缭绕在此间的雾气,于是这些原本温顺的白雾,开始躁动了起来,形成了一阵阵阴冷而渗人的风。   与此同时,那个坐在秋千架上的人缓缓的抬起手,纯黑的眼眸中有了一丝诡谲的光亮,那些紫色的丝线从她越来越白皙的手腕上生长出来,织成了一张遮天的巨网,将整座侯府都紧紧包裹在了其中。   而这回她说的是:“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整座侯府皆被透着重紫色的雾气包裹着,根本就分辨不出东南西北。之前还能靠着印象而行的二人,现在却完全辨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他们所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被人施了妖法一般,在绕了一个大圈后又重新回到原地。   “这里从前不是你的世子府?怎么你连自己的家都能走迷路?”陶皮皮被重复的路线走的心烦意乱,狠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子。   离妄急躁的吸进了满嘴的雾气:“我的家?这里现在都成了陈澈白那小子的永宁侯府了。他把这里整的花里花俏的,鬼才记得哪条路是哪条路!”   说话间,离妄觉得自己的背后被人抹了什么东西,他转过头,盯着一手泥巴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陶皮皮,“你做什么?”   “给你做点标记。”陶皮皮指了指四周围的雾气,颇为满意的看着白衣上的两只手掌印,“你一身白衣,很容易走丢。”   “还不是你个死祸水,夺了本世子的□□!”离妄真想拾一把泥抹在这张祸国殃民的脸上,给他也标记标记!   “你一个假和尚,穿什么□□。”陶皮皮拍了拍手上的泥,皱着眉喝令道:“看我做什么,赶紧念你的经!”   “你......”离妄咬牙瞪着这张作威作福的脸,觉得当年的自己真是太善良了,竟然一直不愿相信这个“祸水”会谋逆。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是谋逆了,就算谋天谋地谋祖宗,他都能干得出来!   死“祸水”!等找到我徒儿后,本世子饶不了你!   越来越烦躁的念经声从离妄的口中落下,可遮去视线的雾气却不见大减。这里的妖气散布的太广,他的经文根本没有办法驱除完这些浓密的雾气。   “你大爷的!”离妄用力掐着手上的佛珠,此间阴冷的风流窜在他身上,虽然被陶皮皮夺去了□□只剩下了一件中衣,可他非但不觉得冷,反而燥热的冒了一脑袋汗。   被离妄的经文折磨了许久,却一直忍耐着未出口打断的陶皮皮,盯着眼前颜色诡异的雾气,“倒是我小瞧了她!”   这个女人,原来一直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妖力!那么,陶林......   思及此,陶皮皮按在胸口的手不断收拢,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翻滚着浓烈的担忧,这样的神情,一如当年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他拼劲了全部的力气跑向那间烛火还未熄灭的房间。   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那把刀没入眠儿体内时,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喜服,那上头的一针一线皆是她亲手绣的,可却来不及穿给她的心上人看了。   “陶林......陶林......”离妄终于放弃了念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叫唤着,因为一直得不到回应,他的眉心都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你倒是叫啊!”他不满的对着一屁不放的陶皮皮说道,却看见他突然蹲下了身,将手按在了地面上,像是在极力的释放着什么,豆大的汗水布满了他的额头。   离妄嫌弃的瞪着这个关键时候掉链子的“祸水”:“你要是憋不住了就去茅房!”   陶皮皮似乎没有什么力气去搭理他,白皙的手臂上开始攀附上了密密麻麻的苔藓物,在离妄惊异的眼神中,这些苔藓物像是一只只长了脚的小团子一样,从陶皮皮的掌缝中跳下来,钻入了土壤中。   “果然是妖孽!”离妄嘴上虽然这样评价着,可还是忍不住出手接住了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的陶皮皮。无奈对方不领他的情,将他的手给甩了开去,自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这双吹进了雾气的眼眸,宛如覆着苍雪的山林,冰冷而静默。陶皮皮看着这些由女贞树妖的元神所化的苔藓物,一接触到土壤就长成了一条条灵活的藤蔓。   这些藤蔓从前吸食过南柯村民的血肉,后来又护着自己残破的魂魄。而现在,它们要带着自己的意念,去将陶林找出来。   无数条藤蔓就像是能遁地的蛇一样,转眼间就消失在了离妄眼前。真是奇怪,他竟然会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妖物的身上!   他侧头看着一脸苍白的陶皮皮,焦急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忧色:“能找到吗?”   两颗互相仇恨着心,却在这一刻莫名的生出了一丝情谊来,于是陶皮皮难得回应了离妄的问题,只不过不是用嘴巴,而是用头。   被撕破的雾气又开始重新合拢,可这一次,陶皮皮却能借着藤蔓的妖力,透过雾气看清楚四围的景致。   他的意念,牵动着所有藤蔓,使得它们蔓延的速度不断的增快,连带着那座妖气最盛的院子里都钻入了一根藤蔓,只是很快就被无数紫色的丝线分割成了尘埃。   “她在那里!”这双眼睛突然就落进了一捧星光,耀眼的让透着重紫色光芒的雾气都望而却步。陶皮皮疾步的朝着那个位置跑去,而他身后的离妄,亦是提着一颗激动的心紧跟着,就差没有高呼“你个祸水还真有两下子!”   可无数紫色的丝线却在这时自雾气中生长出来,将离妄的四肢紧紧的纠缠住,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挣断这些冰冷刺骨的丝线。   “陈允淮!”陶皮皮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停下来,管这个仇家的死活,他费力的扯着那些越聚越多的丝线,而手中冰冷的物什哪里是什么丝线,分明像是妖的血液。   “别管我!赶紧去救陶林!”离妄在艰难的发出这几个声音后,嘴巴就被完全被封死,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   而陶皮皮仍然在扯着这些丝线,精致的下颚线条落入离妄的眼中,让他顿时感动的呜咽着:患难见真情啊!   只是下一刻,被裹成了一个紫色蚕蛹的离妄大师就被人用力的钳住了下巴,那人威胁似得说道:“陈允淮你可一定要活着,因为你的命,只能由我来取!”   “你个死“祸水”竟敢威胁本世子!”离妄在心底大声的骂道,可却只能瞪着眼,看着那抹消失在雾气中的身影。   他现在就是一只被裹在紫色大网中的人蛹,由着这些冰冷的丝线将他拖着走。这期间,他在心底默念了不下十遍三摩经,可是被经文除灭的丝线会在下一刻又生长出来,根本就灭不完。   离妄其实知道是谁困住了自己,所以在念经的时候才会有所保留。他还是害怕会伤害到那个人,一眼回眸,一树梨花,一世情缘,他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全然不在意她,即使这颗心,已经装下了别人。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轻渺到不真实的声音渐渐的落入离妄的耳中,雾气到了这里开始散去,可此间的妖邪之气却浓重到令人背脊发寒。   离妄认得这里——种着昙花的折卉园。他的背脊蹭过一株株娇嫩的花草,却闻不到一丝花香,萦绕在他鼻腔的只有这些丝线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千秋架上的人缓缓转过了头,这双纯黑的眼眸看着这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蛹,突然就涌现出了盛都盛不住的笑意。   “允淮,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周眠儿缓缓上扬的唇角露着一个魅惑人心的笑。她离开秋千架,急匆匆的跑到人蛹面前,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划过离妄的眼眸,而后紧紧的拥住了他:   “我困住你了。”   周眠儿没有看见这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异样,也没有发现那只带着红珊瑚手串的手,挣脱开了紫色的丝线。   她拥抱着他,将数十年前的念想都融入了这个拥抱中。那时候,她不谙世事,不懂情爱,甚至连话都说不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存在于世。   只是记得了一个他。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有些许zha-_-||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十一)   “好冷......好冷......好冷......”虚浮的声音,自这颗跳动的越来越的缓慢的心脏发出,不能被外人所聆听。   越来越艰难的呼吸,越来越模糊的意识,想哭却哭不出来,想喊救命也喊不了,陶林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吧。   她努力睁着沉重的眼皮,眸光中落满了冤屈:自己不过一觉醒来肚子饿,去厨房顺了一碗鱼汤喝,那个小气的冰美人儿不知道在自己的身上使了什么妖术,紧接着全身上下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她还哄傻子一样的同自己说着不痛,不痛。   明明就又冷又痛好嘛!   “师父救命啊......”陶林无声的呐喊着,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入眼的除了浓重的雾气,就只有阴冷而刺骨的风。   那个急躁的呼喊声渐渐的近了,陶林却听不清楚他在喊着谁的名字。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动着,跌进了一处更加冰冷的地方,连带着颜色诡异的雾气都开始离自己远去。   眸光被完全遮去,只剩下了漆黑和冰冷,“小狐狸”在心底哀嚎着:“呜呜呜......我一定是要去地府报道了......”   下一刻,陶皮皮急匆匆的脚步就落在了陶林方才停驻的地方,一双盛满了担忧的眼眸,焦急着环顾四下。   这座空无一人的湖心亭中,墨绿色的异光大盛,似在证明着那个人曾在这里停留。   力道极大的一拳砸在了柱子上,使得那一块凹进去了一个拳头印,还沾上了丝丝缕缕的血迹。拳头的主人,弯着腰,散落下来的发丝贴着他苍白的侧脸,遮去了那双眼睛里四相碰撞着的光芒。   他突然像发了疯一样的用力叫唤着,只是这一次,从他口中唤出的名字却不是“陶林”,而是“眠儿”。   攒在手心里不舍得放开的回忆,却在这一刻从指缝中逃匿了出来,和着此间白茫茫的湖面,令这个向来最懂得克制自己的男人,被一幕幕浮上心头的画面缠绕的溃不成军。   那一年,谢眠夕六岁,贪玩,爱哭,总闯祸。将军的女儿,宛如一颗最珍贵的明珠,被将军小心翼翼的捧在了手掌心上,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而谢小朝九岁,面冷,话少,极少笑。因为他是将军的儿子,生来就是要上阵杀敌,自然不能像寻常孩子那般嬉笑玩闹。他得像个小将军一般,早起习武,晚上研读兵书。   “哥哥的名字里有一个‘朝’,而眠儿的名字里有一个‘夕’。所以啊,哥哥要每天,每一天都和眠儿在一起。”小眠夕将她那个梳着“两个小包子”的脑袋,蹭在谢小朝的怀里。而她这个样子,多半是又闯了什么祸,黏着谢小朝给她背锅。   “你总是要嫁人,那个时候,哥哥就不能每天都陪着你了。”九岁的谢小朝已经褪去了孩子的稚气,还未长开的面容,已然精致的令人挪不开眼。他眸光中流淌过小眠夕尚不明白的东西,像是一颗孤单单的星子所发出来的光芒,连烧的旺盛的柴火都无法将它温暖。   “那眠儿就嫁给哥哥好了,这样就能一直和哥哥在一起了。”软糯天真的话,宛如一道最厉害的咒,将谢小朝的心囚禁在了里头,他看着这双眼睛里干净而纯粹的笑意,努力压制下心头强烈而陌生的悸动:“又在说什么胡话,妹妹怎么能嫁给自己的亲哥哥?”   “为什么不可以?眠儿喜欢哥哥,就可以嫁给哥哥。”那张粉嫩嫩的小脸委屈的看着谢小朝:“坏哥哥,你不会不喜欢眠儿吧?”   怎么会,不喜欢呢。   谢小朝却只是捏住了她的小鼻子,出口的声音里染上了那缕孤冷的星光:“又闯了什么祸?”   此话一出,小眠夕果然将喜不喜欢这件事丢在了脑后,揪着谢小朝的衣袖小声说道:“我不小心将墨汁洒在了爹爹房间里那张画着红点点的图上。”   “那张图是不是羊皮做的,上面还画着许多小帐篷?”   “是啊,哥哥你怎么知道?”小眠夕好奇的问着她哥哥,全然没有注意到后者越捏越紧的拳头。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是将军好不容易得到的赫尔格部落的兵力布防图啊!   这日晚上,谢小朝拖着两条被罚站到没有知觉的腿回到了自己房中。他今夜没有如往常一般研读兵书,而是怔怔的望着落在窗外的白月光。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白日里眠儿说的那些话,苍白的唇角不由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傻丫头......”   他一直都将这些话藏得很好,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遍一遍的回味着。这颗禁忌的种子埋在他的心底,无论他再怎么克制,都阻挡不了它的生根发芽。   朝夕相处的妹妹,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全部都成了滋养着这颗种子生长的养分。谢小朝曾以为自己能拥有她的时间还很久,久到能将她藏起来,只属于自己一个人。要是,那个时候没有答应带她去朝樱就好了......   要是,那个时候她没有在高耸的台阶下望见陈允淮就好了......   “眠儿,眠儿......”陶皮皮撕心裂肺的叫唤声融进了雾气中,而后他看见了墨绿色的光亮不断朝着湖心处汇聚。   只是那里像是被人施了法,使得这些藤蔓都无法进入。而这个施法之人此刻正跌坐在地上,她身前,站着面色复杂的离妄,他的中衣上沾染着紫色的血液,宛如一朵朵盛开着鸢尾花,极尽凄美。   两个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却成了咫尺天涯。   不久之前,离妄惊诧的发现延臧大师留给他的珊瑚手串,其实是件了不得的宝物,竟能助他挣脱开这些丝线的束缚。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周眠儿痴痴的念着这十六个字,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你明明说过得,怎么能忘记?”   这双眼睛就像一片正在被毁灭的花海,化作灰烬的花瓣散发出凄伤的香味,这样的味道容易勾起过往的回忆,而在那些回忆中,有一个人是真的喜欢着她啊。   “念念。”离妄捏紧的拳再次松开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可是人心只有一颗,给了一个人后就没有了。   “你叫我,念念。”那些不断下坠着的灰烬,因为这个称呼而染上了滚烫的红,混着眼泪一起划过周眠儿雪白的面容。   离妄轻叹了一声,弯下腰,想要将她从地上扶起。捧着稀薄雾气的掌心,在接触到那只冰冷的手时,被它用力的握住了。   “你记得了,是不是?”她的声音不敢太重,就像会害怕惊走身前之人眼中的这丝柔光。   “是。”略带干涩的声音从离妄口中落下,而后他看见了铺天盖地的欢喜从这双狐狸眼里涌现上来,他没有办法收留下这些落在心头的欢喜,因为这颗心已经很沉了,里头装进了一只总爱惹祸的“小狐狸”,而她现在还身置危险之中。   “负你的人是我,和陶林无关,放过她。”这一刻,离妄的神情一定是太过于紧张着陶林,所以才会将周眠儿眼中的欢喜扼杀的一干二净。她苍白的唇畔微颤着发出轻渺似风的声音:   “负了,我?”   掌心中握着的这只手越加冰冷,离妄就要觉得这或许是一柸雪,他眼前的念念其实是一个雪人。而这柸雪,在下一刻就弥散在了离妄的指缝间。   周眠儿发狠似的甩开他的手,四周围刚淡下去的妖邪之气,在她悲痛欲绝的话语声中不断加重。   “你同我说的那些话,原来竟都是骗我的。你说了这样多的谎话,骗得了我的心,让我在漆黑冰冷的封印里被关了数十年,每一日,每一夜都艰难的修行着,为的只是再见到你时,我不再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没有情感,不会流泪的怪物。”   “而现在我能说话了,你却喜欢上了别人。”周眠儿从地上站起来,那些重紫色的丝线覆在她的裙裾上,妖异而危险。她抬起头,看着这双眼睛里虚伪的愧疚:“陈允淮,你的心可真狠。”   重紫色的丝线再度缠绕上离妄的脚踝,却被什么强大的力量震慑着一般,不敢上前。这双眼眸中的愧色渐渐的被强烈的不安所取代,离妄深皱着眉,出口的声音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刃:“她在哪里?”   看着这副质问人的模样,周眠儿却突然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如一朵朵清冽的冷梅,带着冬时的严寒,让人心泛冷意。   “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周遭的一切都过于安静,让一开始的不安渐渐发酵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心口似有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压的离妄喘不过气来。他紧紧的盯着这张雪白的脸,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感到万念俱灰。   “她,死了。”   周眠儿的笑是冷的,她所说的话是一把啐了毒的刀子,用力的割在离妄身上,连血带肉一起掉落下来,痛的他将拨动着佛珠的指甲掐进了肉里。   “她在哪里?”毫不掩饰的杀气自这双深邃的瞳仁中迸发出来,可周眠儿非但没有被吓到,只觉得心生悲痛和怨恨。   “要是死的那个人是我,你会不会这般难过?”她凝视着这双眼睛,仍然不愿相信这个人从前所说的话都是谎言。   曾经的他那样喜欢着自己,宠爱着自己,可为什么现在这双眼睛里,除了令人痛心的杀气,就再也寻不到一丝柔情了。   果然不该去沾染凡人的情爱,这东西,噬之入骨,无药可解。   随着一声声冰冷而绝望的笑声落下,周眠儿的周身凝聚起了越来越多的戾气,一双狐狸眼收敛去了所有的良知,透着嗜血的阴狠,似要将周遭的一切都毁灭的一干二净。   这一刻,站在离妄面前的不再是念念,而是一只着了心魔的妖......   只见周眠儿骤然抬起手,无数根颜色更为深重的丝线,自她的指缝中生长出来,像是汲取了她所有的生命一般,令她的脸色苍白到了极致。   这些带着腥甜味道的丝线,试图再一次将离妄包裹住,却被他抢先一步逃了开去。他像是发了狠一般的调动着体内所有的真气,脚下生风似得破开雾气而去。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几乎疯狂的叫喊声,到了最后变成了虚弱的哀求,周眠儿看着那抹再也寻不见的身影,雪白的面上流淌着一行重紫色的泪水。   她跌跌撞撞的想要追上去,可这具身体失去了太多妖血和法力,脆弱到支撑不住两条纤长的腿,只能任由它们再一次跌倒在了地上。   到了这一刻,周眠儿仍旧舍不下那个温柔的唤着她“念念”的男人,她拼上了最后一口气,艰难的攀爬在地上,十根雪白的手指上沾满了混着重紫色血液的泥土。   她狼狈不堪的挪动着,蹭破了皮的手腕上已经流不出血液,甚至连疼痛都无法觉察到。她的身体中,所有珍贵到不敢太用力回忆的过往,都开始出现了裂缝,碎成了粉末。她接不住这些粉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消散在淡去的雾气中。   “在下陈允淮,不知姑娘芳名?”   是啊,我叫什么名字呢?可好像有人总是叫着我一个名字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不像这个人的,带着欢喜和紧张。   “姑娘喜欢梨花?”   原来这种雪白的东西叫做梨花,那样的话,我应该是喜欢的吧。你递给了我一朵梨花,眼中藏匿着淡淡的碎光和一个素衣的女子,不知怎么的,这颗冰冷无知的心竟然轻微的跳动了一下。   那时候,你离得我很近,我能嗅到梨花的香味沾在了你的身上,我想你也一定很喜欢梨花,和我一样。   你是被一个女人的声音叫唤走的,你倒退着离开,眸光却始终落在我的身上,你将头撞到在了院墙上......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记不得自己从何而来,很多时候我都处在一处冰冷而黑暗的地方,动弹不得。可我却记得了这个怪人叫做陈允淮。   你离开后的日子里,我时常琢磨着自己的名字,那两个依稀记得却想不起来的字,让我空白且懵懂的的心上,生长出了一种名为烦忧的东西。   直到那一日,那个悲伤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她唤着我“眠儿”。   “眠儿”,原来我的名字叫做“眠儿”。   因为这个突然间就闯入了我生命中的怪人,我头一次尝到了欣喜的滋味,而后又知晓了什么叫做祈盼。   好想,能再见到你,好想,将我的名字告诉你......只是,我却无法开口说话。这两个字堵在我的嗓子眼里,无论用上了多大的力气,都无法说出口。   那之后,每一个能动弹的日子里,我都会站在梨花树下。看着这些雪白颜色的花朵时,脑海中竟会浮现出你的脸,而后你的声音就夹带着微凉的雨丝,落进了我的心底。   我想啊,你的声音一定是糖做的,不然,我的心怎么就尝到了甜味。   “我以为,会见不到你。”   我也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原谅我僵硬的五官无法回以你同样欣喜的笑容。可是,我真的很欢喜能再见到你。   “我带你进屋,好不好?”   你的掌心可真温暖,要是能一直这样被你牵着不放就好了。而我却觉得自己就要支撑不住了,那个冰冷漆黑的地方伸出了无数看不见的手掌,轻易就将我抓了回去。   你一定没有听见,那时候的我有多么用力的叫着你的名字,你一定不知道,那一次的我没日没夜的撞击了多少次这扇冰冷的门,才能再次站在你的面前。   “你去了哪里?我还以为再也寻不到你了。”   你的怀抱这样炽热,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可我却有了一种终于还是会失去你的预感。   “以后,都不准你突然消失。”   我在心底认真的说着一个“好”字。我一直都在这里,被困在这里,而因为你,我头一次想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这样就能彻底摆脱那个漆黑之地的束缚。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时的我尚不懂这十六字的意思,只知道你将它说出口的时候,眉眼中藏匿着一个我,深情且温柔。   你喂我吃的面,替我画的眉,说过的那些不离不弃的话,在我被封印进另一个漆黑冰冷的世界里的之后,陪着我熬过了数十个年岁。   而现在,我终于能像个人一样了,贪嗔痴恨爱欲恶,凡人的这些情感我全占了,可是你却不要我了......   攀爬在地上的周眠儿抓住了一株失了生气的花,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这花一样,卑微如尘的生命,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死活。   戒珠寺的梨花凋零了,她的陈允淮不会再回来了。可是却有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这具坠入寒渊的身体,心急如焚的唤着她的名字。   她忘了这个季节,本就没有梨花,而有人为她植了一片花海,她却一直不曾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陈澈白:眠儿,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颗秃头树上。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十二)   “陶林......陶林.......”离妄甩着大步子急声呼喊着,他的大嗓门回荡在一个个空荡荡的院子里,却始终得不到一点回应。他身后,一根根紧追不舍的丝线试图缠住他的脚踝,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而后,一脸焦急的离妄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光脑袋,他怎么把那个该死的“祸水”给忘了,于是这叫喊声就从“陶林”变成了“陶皮皮”。   这里,离妄不得不佩服陶皮皮很有先见之明的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那两个泥掌印,在离妄这把大嗓门的摧残下,长成了两条手臂粗的藤蔓,拖着他朝着心念之地而去。   藤蔓缠身的离妄一路疾行,期间那些原本紧追不舍的丝线,却像突然间失了生气一般,纷纷掉落在了地上。   而身后没了“追兵”的离妄却并未有一丝放松,因为那两根“愣头愣脑”的藤蔓,不是带着他穿墙,就是带着他撞树。   好在离妄现在只关心他的徒儿,没有心思同这俩“蠢货”计较。当他穿着一身脏兮兮,还破了好几个口子的衣服,顶着一块青,一块紫的脸出现在陶皮皮面前时,后者正双手合十,不知道在施展着什么厉害的法术。   到了这座精致的湖心亭后,缠在离妄身上的藤蔓自个人儿化作了墨绿色的粉末。他疾步走到陶皮皮身前,焦急的问道:“陶林呢?”   “在湖底。”陶皮皮吃力的回答着离妄,他的面色极差,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同周眠儿的模样像了五六分。自他掌心散发出的墨绿色光亮,就像是一根即将燃尽的灯芯,却仍然在竭力的支撑着没入湖底的那根藤蔓。   瞧着阵仗,他是想用这根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藤蔓将陶林捞上来。   “那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离妄被这“祸水”气的恨不得当场就给他一脚,可心念着救陶林要紧!于是还未等陶皮皮开口,他放下佛珠,火急火燎的一俯身,拥抱住了冰冷的湖水。   “我不会凫水.......”   微弱且沙哑的声音和落水声一同响起,陶皮皮望着这抹像白条鱼一样没入了湖水中的身影,合在胸前的双手却并未因此而松开。   这根越来越细小的藤蔓护着一具不断冰冷下去的身体,他没有办法将其从湖底救上来,哪怕已经耗尽了体内所有的妖力。   亭中之人的眼眸中开始浮现出一层探不破的幽光:真是奇怪,这个被自己痛恨了这么多年的仇人,竟会在这一刻,对他生出一丝来感激来......   而顺着这根绳子粗细的藤蔓游去的离妄,无比庆幸延悔大师在升天之前将法力留给了自己,要不然,在这透不进光的湖底,他哪里能看得清!   离妄奋力的划着水,终于在一口真气快要耗尽之前,看见了那根藤蔓缠绕着一个通体雪白的偶人。所有攥住心脏的担忧都在这一刻化作了一句无声的呼喊。   为此,他吃进了一大口冷水,呛水的滋味并不好受,再加上对空气越来越急切的渴望,使得这张原本俊美的面容变得甚为狼狈。   他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将偶人抱着朝岸上游去,却不敢去想此刻怀中的偶人是否还有生息。   一定要活着......   破开水面的声音,让亭中之人的眼眸中染上了浓烈的欢喜,他看着“白条鱼”的手臂吃力的举着一个雪白的偶人,听着他破了音的嚎着:“赶紧过来搭把手!”   陶皮皮几乎是跪在了地上,因为只有这样,这双手在抱着这个同陶林长得一模一样的偶人时,才不至于让它受到一点磕碰。   被小心翼翼的安放好的偶人,看上去这样乖巧,一点都不像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狐狸”。   冰冷的湖水从离妄的衣衫上滴落下来,在亭中形成了一滩水渍。他顾不上喘气,捡起地上的佛珠,一遍又一遍的颂念着那两段佛经。   只是,偶人却一动未动......   “什么狗屁三摩经!”离妄一声厉喝,将体内所有的真气都汇聚在掌心,而后过渡给偶人。他的面色不断苍白下去,可眼前的偶人就像一个无底洞,将他的真气悉数吸纳进去,却丝毫暖不了它冰冷的身子。   “没用的,妖术已经沁入了五脏六腑,她现在就像被藏在了极深的冰层之下,而那些冰凿不开也破不了。”   陶皮皮颓然的声音,让离妄的心就像坠入了万丈深渊。这样的语气从这个向来自傲的男人口中说出,那么他的徒儿,是不是......   离妄捏紧拳头,暴躁的声音中融进了一丝控制不住的颤动:“危言耸听的死‘祸水’,我徒儿一定还活着!”   说着,他便要扛着偶人去找周眠儿,既然是她施的妖术,那么她一定有办法解开。   “陈允淮......”陶皮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能制止住此刻像凶兽一般急躁的离妄。他将手按在他湿漉漉的肩头,与之相对的眼眸中,透着清薄且惑人的光。   仿佛是用最浓艳的颜色染成的一笔画,只为点在一个人的眉心......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眸光遮灭了离妄刚要发作的怒意。他拧着眉,终于还是放下了偶人,等着陶皮皮要同他说什么。   “我有办法将她救回。”   离妄显然不太相信这个不靠谱的“祸水”,面露惑色的问道:“果真?”   “封安墨玉有着聚魂补魄之力,只要用它,就一定能救回陶林。”他说的认真且从容,仿佛这么做,要去的不是他的命,而是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心愿。   “那玉不是被你......”离妄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看着陶皮皮的眼神中带着十足的惊诧,“你是要用自己的命换陶林的命?”   虽然嫉妒过他,厌恶过他,也痛恨过他,可这一刻,离妄对上这双眼眸,心底竟然会有过一丝不忍。   毕竟是,一命换一命......   “我的命不值什么,若是能救回她,便是要承受剜心之痛,我也愿意。”他将视线挪到了偶人的身上,眸光温暖且深情。   封安墨玉现如今已经同他合二为一,这颗心便是一枚完整的玉,这世上若是没了她,那么这颗心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为何对她这般好?”这个问题,离妄一直都想要当面问他,从娃娃时起就黏着陶林,不许任何人触碰却唯独对陶林例外,从前不知道他是谢小朝,离妄大可以认为是这个“小白脸”缺乏母爱,可现在他知道了,这个心如止水的“祸水”,怎么就愿意为了他的徒儿舍弃性命?   尽管,心底有一个答案已经跃跃欲出......   “为何?”陶皮皮忽而笑了,那笑宛若春回大地,让作为纯爷们的离妄也不由的为之所惑,心口处的跳动漏了一拍。   “因为她是我的妹妹啊。”他承认的这样骄傲,仿佛是一件全天下最值得炫耀的事。那双眼睛里有着耀眼的光芒,就连满园的娇花都会因之失色。他仿佛不像是这世间的男子,而是误入了红尘的谪仙,才会有这般精致无缺的容貌和孤傲自负的气韵。   “你妹妹!”和心底的答案毫无意外的吻合在了一起,可离妄面上的神情却仍透着惊诧,他就像浮在茫茫江面上的一艘孤舟,迷失在了越织越厚的水雾中。   陶皮皮缓缓的抬起手,捏了捏偶人冷冰冰的鼻子,苍白的唇角扬着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他的指尖带着这点最后与她接触的温度,用力的探入了自己的胸腔。   “谢小朝!”离妄惊呼着扶住了这具不住颤抖的身体,看着这双沾满了血液的手,取出一颗透着墨绿色光芒的心脏,吃力的将它没入了偶人的心口。   一时间,宛如冰层破碎的声音自偶人身上传开来,就像是褪了一层皮,渐渐露出了陶林鲜活却仍处在昏迷中的脸。   他做到了,将这片用妖术所化的冰层凿碎,纵使代价是他的生命......   “陈允淮,从今往后,你若再敢像前一世那样负她,伤害她,我定会化作厉鬼来取你的性命......”汨汨的血液不住的从陶皮皮的心口流淌出来,没一会儿就将他的衣衫染成了鲜红。   “死‘祸水’,都成了这副鬼样子,还敢威胁本世子......”离妄一手接着陶林,一手接着陶皮皮,说出口的声音中,带着发自肺腑的悲伤和笃定,“若我此生,有一丝一毫负了陶林,定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誓言和谎言很像,都需要义正言辞的说出口,让人听不出一点破绽。只是前者经得起年岁的打磨而不朽,而后者风一吹就会四散。   这一刻,陶皮皮相信了他所说的是誓言,或许是因为这双眼睛里的光芒太过炽热,让他信了这个从前风评极差的纨绔,能照顾好自己的最为珍贵的妹妹。   这双眼睛里的光开始涣散开去,陶皮皮用虚弱到听不清晰的声音喃喃的说着:“陈允淮,我明明是要杀了你的,可现在却要比你先死了。说到底,我还是羡慕着你......”   “不管你信不信,当年谢氏灭族之事,同我无关。”离妄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在不断的变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颗女娲娘娘精心捏成的头颅,轻微的摇晃了一下:   “不要告诉她......我是她的哥哥......也不要告诉她......是我救了她......眠儿她......应该欢喜无忧的活下去......”   “好。”   这个字落下的时候,那双敛去了世间所有颜色的眼眸彻底闭上了。离妄知道,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再也不会这么有一个人,一骑战马,姿容俊若天人,引得朝樱城里最红的花魁,甘愿为他入府为婢。   世人皆谓他心如止水,因为他们不知道,他的心一早就给了人......   离妄抱起仍在昏迷中,但面色渐渐恢复红润的陶林,朝着雾气散去后的院落走去。他走的极快,像是害怕着怀中之人会突然睁开眼,看见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他怀揣着一个沉重而悲伤的秘密,且答应了那个人,要将这个秘密一生一世的守下去。所以啊,那间该死的屋子怎么这么远!   此时走的急切的离妄并未听见,怀中人那声轻不可闻的呓语:哥哥......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十三)   陶林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可她依稀记得在梦里,她梦见了鱼宝。   浑身是血的鱼宝,就这样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哀恸的光芒,任凭陶林怎么叫唤,他都没有应声。或者说,他应了声,只是陶林听不真切,他那流着鲜血的嘴巴里说了些什么......   真是一个,奇怪而不安的梦......   怪梦中醒来后,陶林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猛捏了一下自己的脸,“痛痛痛......”她抽着气叫唤道,只是脸上的疼痛随即就被小命还在的喜悦给盖了过去。要不是她现在浑身上下都酸痛的要命,准得跳下床狂跑几圈!   开门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陶林歪着脑袋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万分委屈的哀嚎道:“师父!”   她现在装着一肚子的话要同离妄说,当然,主要是以诉苦和装可怜为主。   离妄眼眸中的浮现着的空濛,在看见陶林转醒后的那一瞬间,化作了一捧清亮的星光,他径直走到床边,而后紧紧的箍住了这具还未反应过来的身体,出口的声音里融进了浓烈的心疼:“是不是被吓到了?”   陶林原本想说:才没有!小爷是这么容易被吓到的吗!可这一刻,她嗅着师父身上淡了不少的烟火味,感受着从他身上渡过来的温度,这些急着想要冲出口的话,突然就被吞下了腹中。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委屈巴巴的说着:“徒儿以为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背后的那双手将她搂的更为紧了,吹进耳中的声音让陶林的一颗心酥酥麻麻的:“看来,为师以后须得寸步不离的守着你。”   寸!步!不!离!酥酥麻麻的心猛烈的跳动着,陶林被这番宠溺的话撩拨得面红耳赤,差点就要把正事给忘了。   陶林咽着口水,费了好大一番劲才舍得离开这个舒适又结实的怀抱。对上师父大人眼中的疑惑,“小狐狸”硬生生挤出了两滴眼泪,   “师父,你可一定要为徒儿主做啊!”   她从前好歹是南柯村一霸,虽然这个霸,没房没地没跟班,很多时候吃喝还得靠岁岁接济,可那也是能镇得住一方牙没长齐的娃娃。而现在她这个霸,差点就嗝屁了,此仇不报,她连睡觉都得被气醒!   陶林偷偷瞥了一眼师父大人的脸色,见这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宠溺的笑,“谁人敢欺负了我的徒儿?”   为此,陶林更是使劲添油加醋的叙说着事情的经过,“师父你不知道......”她不忘着重说明了一下,那碗鱼汤的味道确实鲜美,估计是王宫里养大的珍贵品种。   “小狐狸”这段啰哩吧嗦,血腥且暴力的话大致可以概括为以下八个字:偷吃、被抓、暴打、蹂躏。她怀疑是不是自己描述的还不够凄惨,怎么师父大人的眼中就没有燃烧起熊熊怒火呢?   不知道为什么,陶林总觉得师父他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或者说,哪里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一直穿在身上的水墨□□不见了,换成了一件湖蓝色的锦服,上面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泥巴。   而现在,这双眼睛在看向自己的时候,好像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愧疚......   愧疚?陶林的心底一下子就冒出了数个不着调的答案,譬如说,在她昏迷的时候,把她卖给了“美人儿侯爷”做妾?一个和尚不穿□□,反而穿了一身锦服,自己这一觉不会是睡了好几年,师父他,难道都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这个水性杨花的光脑袋!陶林急的大力攥住了他的衣领,将毫无防备的离妄拉到了自己的面前,这样近的距离,二人的鼻间几乎都要触碰在了一起。   “师父,你是不是背着徒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陶林的眼神很吓人,活像新嫁娘抓住了偷腥未遂的夫君。   离妄是心虚着的,因为他的心底藏了一个不能被人知晓的秘密,只是从他的眼神中,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来,反倒将话说的无辜且严肃:“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许是离的太近,陶林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又乱又快。她不得不感慨:师父大人这张放大在眼眸中的俊脸,当真是极具杀伤力啊!   “师父没有把我卖给陈小侯爷?”某人的声音明显低了一个调,连带着脸上的怒气,都被越来滚烫的红晕所取代。   离妄方才还担忧着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没想到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狐狸”,竟然是在怀疑他会卖了她!于是他极为不爽的丢下两个字:“没有!”   “没有......娶妻生子?”   这个问题,让这份不爽直接升级为了愤怒,“没!有!”   陶林给他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再加上她觉得在这样对视下去,自己很有可能要窒息而亡了,索性就放开了攥在手上的衣领,刚想离师父大人这张杀伤力极强的脸远一些,就被他扣住了后脑勺。害得她刚缓下去一些的心跳,直接蹦跶到了嗓子眼里。   略带粗暴的一个吻,轻易就撬开了两排完全放弃抵抗的贝齿,纠缠住了那条软滑的舌头。离妄似乎是在发泄着什么,直到发觉怀中之人毫无力气的瘫软下来,他才舍得离开那两片红肿的唇。看着这双妩媚的狐狸眼,离妄的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就回响起了谢小朝那些凌冽而痛苦的质问:   “你知不知道,她有一匹心爱的小马,想着将它养大后送于你。”   “你知不知道,她常常会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念着你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她从未学过刺绣,可为了能绣好一件嫁衣,将一双手扎出了无数个血点。”   “......”   这些,他都不知道,也无从知道。那时候的他,是万般不情愿要娶了她,可是现在,他沉溺在了她的世界里,再也不愿离开。   可惜,而今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去承诺什么了。这条命,从被延悔救回来那时起,就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只是这一刻,离妄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才让这句了迟到了许多年的话,终于能在有生之年说与陶林听:   “我此生的妻,唯你一人。”   被吻的七荤八素的陶林,怔怔的望着他。这双眼睛里的还带着清晰可见的□□,然他说出口的话,却无关风月,深情且笃定,才能将一颗心牢牢的网住。   这颗心很坚强,很孤单,很渴望能被人喜欢着......   “师父你果然是个假和尚。”   她就知道,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一个和尚做的同她师父一样,从不自称贫僧、诓人不眨眼,还......还说要娶自己......   陶林不知道这一刻的自己是哭着还是笑着,那些怎么憋也憋不住的眼泪,就这样哗啦啦的糊了一脸,可是她的心,明明就欢喜的快要融化掉!   离妄轻柔的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像哄孩子一样的安慰道:“你要是不愿意,为师自然不会强迫与你。”   他虽这样说,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分明显露着“你敢!不愿意!”   “我......愿意。”这话一出口,陶林害羞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却怎么也捂不住那些从指缝中流窜出来的,甜蜜的笑,任凭它们落入离妄的眼眸中,化作了缠绵在一处的柔情。   她想着一定得铭记住这一天,这一刻,她亲口将自己交付给了这个男人。只是随即,心口处突然涌上来的刺痛,让这张欢喜的脸猛地一皱。   “怎么了?”急切的话语声入耳,陶林对着这张写满了关切的俊脸,吃力的说道:“心口......痛?”   咦!怎么又不痛了,“小狐狸”眨巴着眼睛,不解的按着自己的心,这里好像住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难道是周眠儿给她下的妖术还未完全解除?   她紧皱在一起的眉心处,覆上了一只微暖的手,指尖轻柔的舒展着这些褶皱,“没事了......”   他的声音中似有着一股子舒缓人心的魔力,让陶林十分肯定自己的身体倍棒儿,啥事儿也没有!她点了点头,而后瞧见了粘在这身锦服上的泥巴,不由好奇的问道:“师父你做什么去了,怎么沾了一身的泥巴?”   “去埋下了一只雪鹰。”   “诓人!雪鹰是飞翔在冰原上的,这里怎么会有?”陶林一脸不信的摇着头,而此刻,她空空如也的肚子不满的叫了一声,让“小狐狸”的脑海中跟着浮现出了大鱼大肉大鸡腿,也就未曾察觉到离妄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是一只孤傲又自负的鹰。”他近乎呢喃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被陶林听去,因为那阵急切的脚步声便是和这句话一同落下的。   “大师,我可算是找着你了!”冒了一头细汗的陈允淮,气喘吁吁的拉着离妄的衣袍,全然没有心思去管他身上的这件衣服好像自个儿也穿过。   “大师你可一定要救救眠儿啊!”这方陈允淮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眼神急切而渴求。   那方陶林却因为听到了“眠儿”二字,忽的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着师父大人的衣袖,“师父,徒儿就是被这女人给害的,你可不能去!”   “小狐狸”看着这颗魅力四射的光脑袋,一下子就想到了鱼宝说过的那个叫唐三藏的和尚,长了一身长生不老肉,引得各路妖怪都争着抢着想要吃他的肉。   想来师父大人这般风姿,他这一身细皮嫩肉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这周眠儿十有八九就会一只厉害的女妖,她一定是要吃了师父的肉,来增强妖法。   绝对!不可以!   “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陈澈白顾不上细问个中缘由,急的就差没整个人挂在离妄身上。他丝毫不再在意大师嫌弃的拨开他越凑越近的脸,“大师,求你一定救救她!”   “师父,不能去!”陶林丝毫不让的抓着这只衣袖,笃定那女人这般厉害,哪有这么容易死!这一定是一个局!   “大师,你一定得去!”   “师父,不能去!”   “......”   这两人较着劲的拉扯着离妄,眼神较量间碰擦出激烈的火花。陶林笃信师父大人一定会听自己的话,于是对着那头心急如焚的陈小侯爷,更为使劲的挤眉瞪眼。   “都别吵了!”离妄这话主要是对着快要把他的手臂掐出淤青来的陈允淮说的。算起来这小子还是自己的侄孙,可他现在却娶了自己喜欢过的女人。   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离妄瞧着这两个安静下来,将视线黏在他身上的人,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陈允淮说道:“走吧。”   “师父!”陶林顿时生气的看着这个离妄,敢情刚才那番含情脉脉的话都是诓人的,这个光脑袋,现在屁颠屁颠的就要跑去送死了。   她一肚子怒火正烧的旺盛,但听离妄对着陈允淮说道:“我徒儿昏睡了许久,怕是饿了,还烦侯爷差人送些吃的给她。”   陈允淮好不容易求得了大师的同意,恨不得即刻就扛着他飞奔到眠儿处,于是他急匆匆的唤着门口候着的侍从:“福子,赶紧去给小师父准备吃的。”   吃!的!陶林回味着那碗鱼汤的滋味,那股子往上蹿的怒火,瞬间被鲜美的鱼汤浇灭了一大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饿肚子就饿肚子,师父只有一个,丢了就没有了......”旁人看不见的小陶林从她的心底冒出来,气呼呼的揪着她的耳朵,“大声告诉美人儿侯爷,你不饿!说啊......”   而这话让空空的肚子听了,顿时觉得十分不满的“咕噜咕噜”反驳着。   “我不......”饿字还未说出口,陈澈白就已经架着离妄迈出了门槛,陶林刚想追上去,就看见师父大人略显吃力的回过头,温柔的说道:“乖乖吃完饭,等着我回来。”   而陶林之所以怔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是因为离妄最后说出口的那两个字,害的她脸红心跳的厉害。   那两字本是无声的唇语,可她却看懂了。   “娘子!”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十四)   一路上,离妄被这两条看似瘦弱却力道十足的手臂,箍的十分难受,他终于忍不住对着这个健步如飞的侄孙喝令道:“我自己能走!”   “要不,我牵着大师?”陈澈白捂着一手热汗,刚想去牵离妄的手,就被他嫌弃的避了开去,眉头紧皱的脸上明显写着俩儿字:你!滚!   陈允淮不知道是不是被急坏了脑子,全然没能读懂这俩儿字,照旧用他那只热乎乎、黏答答的手握住了离妄,不顾他的甩、拧,疾步朝着那间近在眼前的屋子而去。   以至于,到了门口后,离妄是黑沉着一张脸走进屋内的。   这个侄孙,一定不是陈氏的种......   隔着雪白颜色的纱幔,床上之人身上原本浓重的妖气,已经微弱到快要感知不出来。离妄盯着那尾纱幔沉默了许久,到底还是坐在了陈澈白替他搬来的椅子上,将手指搭到那只雪白到连经脉都寻不见的手腕时,凝固在眼眸中的冷意,缓缓散作了一捧碎光。   站在一旁的陈澈白终于得以长舒了一口气,不知是因为信任着离妄的缘故,还是坚信自己同眠儿的缘分不该如此结束,他的神色看上去不再如方才那般焦急,而是喃喃自语一般,同离妄说着那些从未同谁说过的心里话:   “有时候,我总觉得眠儿她并非这个世上之人,而更像是坠入凡尘的仙子。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站在阑珊的灯影里,一身素白,却让满街灯火皆成了她的陪衬。”   她那时并未看见我,她的眼神很空灵,仿佛万物与她,左不过是落在衣袖上一点灰烬。她于我,便像极了天上的星子,那么高又那么远,璀璨而夺目。而我只是一只渺小的萤火虫,却不自量力的想要离得她近一些,渴望能够伴在她左右......”   离妄听着这些絮絮叨叨的回忆,却并未觉得厌烦,因为从前的他不也是这样,只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莫不是陈家的男人平日里见惯了各色娇媚奉迎的女人,一遇上如念念这样不待见自己的冰雪美人儿,就走不动道儿了?   轻微的叹息声自离妄的口中落下,让陈澈白以为大师是被他声情并茂的话语给说感动了,眼眸中不由泛着几许羞涩,“大师,眠儿怎么样?”   离妄没有答他,因为他不是大夫,自然不懂得把脉。只是借此,将自己体内的真气渡给她而已。如今她的妖灵已损,体内的妖血也所剩无几,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得看天意。   细看之下,能瞧见有淡金色的气流没入周眠儿雪白的皮肤。离妄的面色也因此苍白了不少,可他却并未停止将真气渡给周眠儿。   他能感觉得到,这些真气在进入周眠儿体内后,护住了她本将溃散的魂魄,还使得她微弱的气息渐渐增强了。   这一刻的离妄,着实敬佩着延悔大师,他留给自己的法力并不算多,可是靠着这些并不多的法力,自己却能感知到一只妖的妖灵强弱。   那么,从前的师父,到底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大师?”陈澈白看着这张越来越苍白的侧脸,一颗心也跟着一起埋葬进了冰天雪地里。他想着若是眠儿醒不过来了,他就打造一具冰棺,将她和自己一起沉入湖底......   离妄收了手,对上陈小侯爷眼眸中的痛色,不觉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会醒过来。”   一句话的重量,可以令一个人破开覆落满周身的积雪,拥抱住炽热的烈阳。离妄看着这双一下子就欣喜若狂的眼眸,终于还是不忍心将这后半句说与他听。   不过,只剩下了三年的寿命。   “大师真乃神人!”陈澈白觉得这时候什么样的赞叹,用在离妄身上都不为过,于是他激动的甩出了一句:“神功盖世,刀枪不入!”   离妄原本就因为渡了太多真气而虚伐的步子,被陈澈白这么一喊,害得他差点没有自己把自己给绊倒。   他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应付着这张瞬间就变得容姿焕发的脸,“侯爷说笑了。”   “不说笑,不说笑,我说的这些都是发自肺腑的。”陈澈白抓着他的手,一副看着大恩人的神情:“都说凉城那场雨是由邪物引起的,我看凭着大师这般神力,只要朝那儿一站,准把那些邪物都给吓跑!”   离妄刚想将这只黏答答的手拨开,却因为这话而停止了动作。   他的这条命是师父给的,而这命是为了镇住那些死在大火中的亡灵。他本就不该是这俗世中的人,而是扶魉山的鬼,可如今他有了牵挂,只愿能做个人。   “凉城的雨还未停?”   陈澈白摇了摇头,未曾听出这声音中带着的沉重,“这几日,头上那位正为了此事头疼呢。”他试探性的抛出话:“大师可愿前往此地,灭一灭那些邪物?”   陈小侯爷琢磨着,此事儿要是办成了,那今后他在一众兄弟面前,都可以横着走了。于是看着离妄的眼神中,满是期待。   离妄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露着陈小侯爷看不懂的神色,问:“一方百姓的生死和心爱之人的厮守,你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好像和去凉城没有什么关系......陈澈白不懂大师为何这样问,却还是仔细的思考着这一问题,“澈白自认不是什么心怀天下之人,可若让当真要选,我还是会选前者。后者虽然成全了自己,可却自此失去了道义。”   这张俊朗的脸上露着严肃和认真。而这番话说出口的时候,陈澈白自己也怔了一下,没想到,他还是个关爱百姓的好侯爷啊!   轻不可闻的一声笑,没能落入正沉浸在自我赞扬中的陈澈白耳中。这声带着几许自嘲的笑,是离妄发出来的。   连他的侄孙都能选择护着一方百姓,他好歹也曾是一国世子,是那个天下最厉害的捉妖师的弟子,却犹豫了......   下一刻,纱幔中传出了一声轻微的咳嗽声,这让陈澈白一下子抛掉了这些赞扬,跑到床边,欢喜的唤道:“眠儿!”   床上,那双雪白的手十分吃力的撑着自己的身体,周眠儿越过陈澈白欣喜的眸光,看向背过身去的离妄,“别去,你会死的......”   朝前迈着的步子,顿了顿,却没有因此而停下。   “我哪里都不会去,一直陪着你。”陈澈白以为那话是说与他听得,心疼的搂着怀中人冰冷的身子,却仍听见她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别去,你会死的......”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十五)   离妄还未进屋,就闻到了各种食物的香味,可惜他现在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里头,吃的正欢的陶林,一见到师父大人,连忙欢喜的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用两只油腻腻的手抓着他的衣袖,“师父,你可算是回来了......呃.....呃......”   “小狐狸”塞进了太多食物的肚子,一个劲儿的打着嗝,离妄倒了一杯水给她喝下后,也不见停下。他看着这些所剩无几的盘子,不得不感慨自家徒儿的胃口委实好了些。   “师父......呃......你有看见......呃......皮皮吗?”陶林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说道:“徒儿醒来后......呃......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他爹娘将接他回去了。”离妄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破绽,只是眼眸中的光还是不可控制的黯淡了一下。   “什么!”陶林急的一下子又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皮皮的爹娘?”这一急,将“小狐狸”的嗝也给止住了。   “你以为他真的是从树上蹦出来的。他爹娘那时候不小心将他遗落在了南柯村,事后托人寻找至今,才找着了他。”   “可是,可是......”陶林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割去了一块心头肉,痛的不行,她眼泪汪汪的瞧着离妄:“他是徒儿养大的,徒儿还给他起了名字。”   “可你毕竟不是他爹娘。”说谎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可离妄只能尽自己的所能圆着这个谎。   “哇!徒儿不管,师父你怎么能把皮皮交还给他爹娘,万一,他们是人贩子怎么办?万一,他们对皮皮又打又骂,还要逼他去做小倌,不做就不给饭吃......”   “他爹是富商,他娘是官家小姐,二者皆是品貌上佳之人,疼爱皮皮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这般对他。”   那滴还来不及从眼眶中滑落的泪水,随即就被一只泛着油光的手抹走了,“小狐狸”吸着鼻子问道:“他们还缺一个女儿吗?”   “不!缺!”离妄起身找到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拭着这张油光点点的脸,“他会在那里过得很好。”   “那徒儿能去看他吗?”从第一眼看见就觉得亲切的皮皮,现在突然就归了别人,这简直比周眠儿施在她身上的妖术还要痛苦。   陶林捉到了师父大人眼眸中划过的异色,急切的问道:“师父你不会没有问他家住在哪里吧!”   他不回答,这便是默认了!“小狐狸”瞬间张牙舞爪的嚎叫着:“啊!你还我又可爱又漂亮又听话的皮皮......”   面对这些气冲冲的小拳头,离妄没有避让,而是故意似得,将它们悉数揽入了自己的怀中。这么说,至少能让她相信着,那个人还在这个世上的某一处,荣华富贵的活着。   只是他又该如何告之她,自己即将离开她,前往那处有去无回之地.....   陶林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她似乎开始接受了皮皮已经跟着他爹娘去享福的事实,凝聚的眼眶里的泪水,眨眼间滚落到了离妄的手背上。   仿佛被这滚烫的温度所伤,离妄的声音不似平常那般清润,而是带上了一丝沙哑和一丝痛色:“你可有想要去的地方,想要吃的东西,想要买的衣裳......”   他说着这一大堆想要的时候,眼眸中散落下再也拾不起的碎光。怀中人或许觉察到了,于是她眨巴着眼睛问道:   “师父,你发了什么横财了吗?”   “算是吧......”   有钱不花,实为罪过!   “先去芙蓉楼看美人儿,再去逍遥坊找乐子,然后去满月楼大吃一顿......”陶林极为顺口的说出这几处她一早就打探好的出去,且暂时将失去皮皮的痛苦往心窝子里压了压。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衣裳后,摇着折扇同离妄一起走出了侯府。   只是这芙蓉楼她自然没去成,因为带着一个光脑袋的师父大人,便不好意思往花楼里钻。于是,她带着离妄径直去了朝樱里最大的赌场逍遥坊。   也是在那里,陶林输掉了她的最后一枚铜板。当”小狐狸”垂头丧气的准备离开时,陪在她身旁的离妄却就着她的位子坐了下来。   “师父?”陶林明显有些吃惊的看着一脸淡然的离妄,“你们寺里还修习过这个?”   离妄朝她投去一个自信的眼神。他不会告诉她,从前他还留着一头墨发时,这朝樱城大小赌场里的赌法,哪一个不是他玩腻味了的。   因为离妄的入座,原本喧闹的赌场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赌徒们都围了过来,毫不顾忌的议论着:   “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这好好的和尚不再寺庙里待着,都敢上赌场来了。”   “瞧着吧,和全叔赌,准把他输的连阿弥陀佛都念不出口!”   “......”   这方的离妄听着这些一边倒的议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不急不缓的掏出了一张从陈小侯爷那里得来的银票,看的陶林和在场的众人不由直了眼。   “哇!师父真是富家和尚!”   “现在的和尚都这么有钱!”   坐在离妄对面的全叔看着这只待宰的“肥羔羊”,捋了捋他的八字胡,笑着的问道:“各中规矩大师可知晓?”   离妄点了点头,将银票压在了桌子的左边,自信且从容的说道:“压大。”站在他身旁的陶林,甚为紧张的盯着那张盖住半边“大”字的银票,担心没一会儿它就会落进别人的口袋里。   “好!”   作为如意坊里最资深老千的之一,全叔这把摇骰子的功力可谓是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自然,他不会一上来就让对方输得一干二净,而是会先让这人赢几把,尝尝甜头。这就好比钓鱼,得等这鱼儿将饵料咬实了,才是时候将它拎上来,不然就很容易让它逃脱。   一阵清亮的摇骰子声响起,一帮人激动的在一旁喊着:“开!开!开!”这当中,数陶林喊得作为热切。   师父的钱就是她的钱,而她的钱可不能落进别人的口袋里!   一连开了三把“大”后,众赌徒看离妄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深意,可他却并未因此露出太多欢喜的神色来,反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小狐狸”,揽着一大把银子,乐呵的整个人都飘着一层喜气。   “师父,你真是太厉害了!”   对上她的笑容,离妄的眼底却划过了一丝伤痛。这样的笑,他今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压大。”白皙的指尖落在“大”字的一撇上,似是用上了十足的力气,让这双修长的手,节骨分明。   这一压,围着看热闹的赌徒中,顿时有不少人怀疑道:“我就不信,这一连四把都能是大!”   “若这一把真是大,我明儿个也去剃个光脑袋,让佛祖也保佑保佑我。”   “......”   一顿哄闹声过后,全叔觉得这鱼饵下得差不多了,于是在摇这一把的时候,他准备将这条大鱼给拎起来。只是他的手腕刚想使劲,就被一股瞧不见的力量给挡了回去。   “开!开!开!”   看众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这可苦了全叔,他不知道今儿个是撞了什么邪,平日里从未失过手的招,现在却使不了了。   因此,他只好硬着头皮开了骰子......   “敢问大师在哪里出的家?”离妄身后,一众赌徒扯着嗓子问道,却并未影响到他迈出赌坊的步子。   从逍遥赌坊出来后,已是黄昏,陶林揣着一兜的银票,走起路来都觉得倍有底气,她脸上的笑容和着秋日里微凉的光,落进离妄的眼眸中,滋生出不能言说的痛来。   “徒儿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双手抱胸,生怕怀里的银票会掉下来的陶林,盘算着要先买一间大宅子,然而再买一堆美貌的侍从,她和师父两个人就此在朝樱安家落户,享受人生。   小日子,美妙啊!   “去满月楼吃饭喽!”陶林欢喜的贴着离妄的背,用脑袋蹭着他往前头。她现在有了一兜子的钱,也有了喜欢的人,一颗心就像被浸在了蜜糖罐子里一样,甜滋滋的。   在这四方朝明的街道上,离妄将每一步都走的很慢,这双迎着没落的夕阳,微微收拢的眼眸里,凝聚着温暖的笑意,却渐渐地,被漫上来的痛色附着住了。   背后传来的温度,几预将他冰冷下来的心一寸寸融化。他承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折磨,竭力的用碎裂的冰去覆盖住不愿熄灭的火。   他是不属于在这世间的鬼,却妄想能拥抱住一寸阳光......   临了窗的位子,能瞧见一条叫做“胭脂”的河,河水如其名,在微凉的月色下泛着旖旎的光。   揣着一兜银票的陶林,大手一挥,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看这食量,一点儿也瞧不出她在出门前,已经消灭干净七八盘菜了。   “师父你怎么不吃?”“小狐狸”热情的将自认为最好吃的菜夹到离妄的碗里,看着他含笑着举筷,优雅斯文的将菜吃了下去。   只是这个温柔的笑容,让“小狐狸”的心底不自觉的划过了一丝不安。仿佛所有以为能握在手中的幸福,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影,用力一捏就会破碎。   而这份不安,在孔明灯燃放起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胭脂河畔,离妄应着陶林的心愿,陪她一同放着一盏孔明灯。   “师父你可不能偷看!”陶林仔细的捂着自己那几笔鬼画符一般的画,严肃的对着朝这头看过来的离妄说道:   “写在这上面的心愿,要是被看去了,就会不灵的。”“小狐狸”自信自己画的东西能被天上的神明看懂,末了,还在上头画了一颗大大的心,以表她的虔诚。   离妄回忆着方才那一眼看见的画面:一个大团子抱着一个小团子,小团子旁边还点了不少墨点。他的嘴角不由勾起了一抹笑,“你的心愿,若是神明看不懂呢?”   “怎么会看不懂!”陶林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心愿:两个小小的人儿搂在一起,一个人儿的身边还堆满了金子......   如此生动形象的心愿,神明瞧了,一定能懂的!   承载着两方心愿的灯,脱离了师徒二人的手后,不断飞升到了夜空中。陶林昂着头,看着越升越高的灯;离妄垂着眼,凝望着眉眼露笑的她。   这一刻,仿佛所有的月华都汇聚在了这张脸上,美好的让人挪不开眼。   “师父,你许了什么心愿?”她转过头,眼里的笑容借着夜风,飘落到了一个人的心底,使得他出口的声音中,不自觉的染上了一丝怅然:   “不是说,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悄悄的说,还是会灵验的。”陶林一脸肯定的说道,看向离妄的眼神中,却分明带着紧张。   四目相对,有一方没能制止住心底的那只困兽,叫它逃了出来,正好落进一双狐狸眼里。   “师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徒儿?”陶林问得急切,就像这个问题一早就埋在了她的心底。这半日的时间虽然短,可对陶林来说,无疑是她十七年来最快乐时光。她突然有一种预感,师父带给她的这份快乐,尝到最后会是苦涩的......   只是这瞬间的功夫,离妄眼睛里的异样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只余下了毫无破绽的温柔的笑:“怎么会?”   这样的回答,并未消除完陶林心中的不安,反而将它喂养成了一只兽,躁动着将那句一直想问而未问的话,顶出了嗓子眼:   “不是真和尚的师父,究竟是什么人?”   脆生生的声音落下的那个瞬间,这双眼睛里分明浮起了幽暗易碎的光,可是他却只言未语,只缓缓的拨动着手中的佛珠,断着这一生再也无法消弭的念想。   此间的静默,被一朵绽放在夜空的烟花打断了。绚丽夺目的烟火,张扬着它转瞬即逝的生命,惟愿能有那么一瞬间,让冰冷的夜空感觉到一丝温暖。   离妄是在烟花燃放的最盛的时候,开的口。六个字,重合在烟花声里,却一字不差的落入陶林耳中:   “我是你的夫君......”   夺眶而出的泪水被一只手轻柔的拭去,陶林突然就身体前倾,将头抵在了他的怀中。这样的回答,足够抵消掉她心底的困惑,却怎么也除不了这团越聚越多的不安。   最后一朵烟燃放后落下的灰烬,飘落进了一对漆黑的眼瞳中,这些还未冷却的灰烬,被此中的痛色所染,纷纷化作了破碎的光。   离妄缓缓闭上了眼,举着似有千斤重的手,将它放在了怀中人的脑袋上,有肉眼瞧不见的淡金色光芒,随即没入了其中。   抹去记忆的法术,他使得还不够纯熟,以至于让整张脸上都布满了痛苦之色。他这一生,总在毁诺,从前是对念念,现在换作了谢家兄妹。那些信誓旦旦的诺言,到头来不过成了一句空话。   怀中人渐渐瘫软了下去,被离妄用一只手揽住。他看着掌心中的浮光,眼中落满了不舍。然,纵使这些不舍堆积起来,就快要将他的手腕压断,可是冰冷的手指仍在收拢,将这团浮光一点点的捏碎。   仿佛他的心,也在这一刻跟着一起碎成了粉末,只剩下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离妄抱着她离开了灯火阑珊的胭脂河畔,朝前走的每一步,仿佛都耗尽了他毕生的心力,“你会一世无忧,荣华富贵的活下去。不曾记得有过一个师父,也不曾记得喜欢上了这个师父......”   他这只鬼离开那座山太久了,也该是时候将那些祸乱人间的邪物,重新埋到地底下去了。   那盏不知升往了何处的孔明灯上,曾有人目光凝灼,虔诚地写下:“愿吾所念之人,一生无忧。”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十六)   这几日,朝樱城里的人都在传着两件事,其一是凉城水灾。据说永宁侯请了一位法力高深的大师前去做法,才使得这场足足下了小半个月的暴雨开始减弱,却并未完全停下。而关于这场来的突然且诡异的雨,各式各样版本的流言,多的就像雨后春笋一般,只是这些版本最后都会带上“陈世子”这三个字。   其二便是东街住进了一个富得流油的纨绔。这个纨绔好美色,且男女通吃。这不,才没几天,朝樱城里那些说的上名字的花娘和小倌都被他一一请去了府上做客。   这一日,纨绔坐在八人抬的大轿上,掀开帘子乐呵呵的观望着沿途的美景,一双妩媚动人的狐狸眼惹得过往的娇俏娘,掩着嘴朝他抛去媚眼。   “好胸!”纨绔一脸赞叹的盯着这对若隐若现的酥胸,眼神中不带一丝猥琐和下流,仿佛只是在单纯的欣赏美人儿而已。   此纨绔姓陶,单名一个林字。陶林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一觉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躺在了一间富丽奢华的屋子里,两只手心里还攥着一大叠银票,是使劲花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那种。   她估摸着是皮皮回来过了,这孩子现在有了一个富商老爹,一看自己还穷成这个死样子,所以才又买房有又留银票的。   至于皮皮为什么不见见自己再走,一准是怕他爹知道了,骂他败家!这样想着,陶林甚为理解的点了点头。   这时,轿子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一个沙哑的声音哀求着:“莫动......莫动我的摊子啊......”   “莫——动?”陶林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全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不知道为何,自从醒来后,她总觉得心口空荡荡的,仿佛丢失了什么一样。就像现在,她明明觉得“莫动”二字极为熟悉,可漫上心头的除了丝丝缕缕的苦涩,就不再有什么了。   没一会儿,十两银子一桌菜的满月楼就到了,陶林甩了甩脑袋走下轿。不管了,人生苦短,吃好喝好才是正事!   只是她前脚还没有跨进满月楼,就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给撞了个满怀。   “小师父!”来人一脸激动的看着陶林,却弄得陶林一头雾水,她打量着这个相貌一般偏下的小姑娘,不悦的说道:“什么小师父?本大爷看上去像个出家人吗?”   说话间,她故意拎着那条挂在脖子上的黄金坠子,端着一副“爷是有钱人”的架子。可那小姑娘不知是不是眼神不好,连这么粗,这么亮的大金坠子都看不见,还敢管她叫小师父!   “小师父,这边来。”   小姑娘是周眠儿身边的丫鬟雀儿,她慌慌张张的将陶林拉到一处角落边上,仔细的观望着四周,在确定没人跟过来后,才将一块瞧着脏兮兮的碎布交给了一头雾水的陶林:   “这是我家夫人让我交给小师父的。”   “你家夫人?”陶林显然记不得自己认识过什么夫人,只是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姑娘面熟的很。带着这点疑惑,她接过了这块用血代笔,书着字的碎布,心底抑制不住的划过了一丝浓烈的不安。   举着这块布,陶林一会儿拿近,一会儿拿远的细看着,越眯越小的狐狸眼却怎么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一个,两个,三个......数十个字,就是不知道写的是什么?这也不能怪陶林,她自小没爹没娘,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识文断字这种事儿和她压根就不沾边嘛。   “这上头写了些什么?”文盲陶林一把将碎布递到雀儿面前,“给本大爷念念。”   雀儿听话的接过碎布,读道:“邪物侵入南柯村,救命!救命!落笔:沈岁岁。”   “什么!”陶林急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她的老家,她的老相好,怎么突然间就出现邪物了呢?   雀儿被她突然加重的声音吓了一跳,担忧的看着这张眉头紧锁的脸,“小师父,你没事吧?”   “走,带我去见你们家夫人!”陶林下意识的觉得“夫人”一定知道事情的经过,于是她不由分说的想拽着雀儿朝前走,却因为随即响起的一句话而停了下来,“夫人她不能见你!”   雀儿对着这双充满疑惑的狐狸眼,连忙将揣在怀中的一个木盒子交给了她,“夫人说,你想要知道的答案都在这盒子里。”   几日前,侯爷突然下令,府内所有人今后见着陶林小师父,都要装作不认识。雀儿不明白侯爷为何要怎么做,却将这话谨记在心。   而当夜,夫人就将这块碎布和盒子交了她,并要她务必将这两样东西交到小师父手上。   “若是她要见我,你便替我回绝了。”面容苍白的夫人如是说着。这次的病来的凶猛,令病好之后的夫人一直未能下床,她的神色也变得更加冰冷,无论侯爷带来什么稀奇的玩意儿,说多少外头时兴的笑话,都无法换来夫人一笑。而这样的夫人,却在将这两样东西交给雀儿的时候,眼睛里露出了浓烈的忧切。   雀儿不能离府太久,在将东西交给陶林后,便匆忙离去,只在走前轻声的咕哝了一句:“小师父,这是失忆了吗?”   她确实是失忆了,这些被人刻意抹去的记忆,在打开盒子的一瞬间,逐渐回到了她的空荡荡的心口。   而当重紫色的光芒完全没入这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后,角落里已经寻不到一人的身影了。陶林发了疯似的跑着,似是拼上了这一生全部的力气。冲破了满街的闹声,冲破了散落在身上的日光,却怎么也冲不破心底那张越来越密的网。   王八蛋,居然敢丢下我,自己去送死!   陶林一口气跑到了马市,粗喘着气对贩卖马匹的黑脸男叫道:“赶紧给大爷来一匹烈马,跑的越来越好!”   那个盒子里的妖术,除了能令陶林寻回被抹去的记忆,还告知了她另一件事。因为这件事,此时此刻的陶林觉得自己就好像坠入了万丈寒渊,却不能喊痛,只能拼着劲的攀着渊壁往上爬。   而妖术的主人此刻正坐床上,看着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喃喃的说道:“一定要,救回他......”   ——————————————————————————————————————————   厚重的乌云积压在天际,天和地之间的距离,第一次被拉得如此相近。   而豆点大的冷雨是什么时候开始落下的,已经没有人记得了。这个村子被死亡和幽暗紧紧的包裹着,随处可见的肿胀尸体,浸泡在雨水中,一张张灰白颜色的脸,保持着死前痛苦无比的神情,丝毫不见腐烂。   他们是被邪物活生生吸干了精气死的。   这些邪物是在十五这一日的黄昏之时,突然侵入了这座纯朴无华的村子。猝不及防,却阴狠至极。仅在一夜之间,就夺去了村中一大半人的性命。   剩下的另一小半,全都惴惴不安的躲在了刚建到一半的寺庙里,这其中也包括了刚回村没多久的沈岁岁。她在堂姐死后,便从眠城回到了南柯村,前后不过七日的时间。   这座偌大的寺庙中,还未供奉上任何一尊佛,可那些邪物像是畏惧着什么似得,一直未敢进入,日夜不休的在外头发出凄裂的叫喊声。   而这样的僵持,对这些幸存的村民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虽然他们将寺中所有能用来生火之物都拆了下来,可此时已近入冬,这寺庙中一没有御寒之衣,二没有果腹之食。再这样下去,等着他们的也只有一个死。   于是,在第四日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这群被饥饿和恐慌折磨着的村民中传了开来,而这个念头的第一个牺牲者,就是周鱼宝。   他是被三四个饿红了眼的村民绑在柱子上的,这些人已经感受不到罪恶感了,要怪只能怪周鱼宝运气不好,在抓阄时抓到了唯一一根画着红圈的布条。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周鱼宝惊恐的叫喊声,阻止不了这些在饥饿面前丧失了良知的村民,为首的男人举着本该用来铲土的铲子,面露癫狂的刚想从鱼宝身上铲下一块肉来,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   饿得几乎站不稳脚的沈岁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的抱着男人的手臂:“不要吃他......我已经写信给离妄大师了,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她的话无疑动摇了那些良知尚存的村民。于是,陆陆续续的有虚弱的声音应和着沈岁岁的话。这让处在生死一线间的鱼宝,一双灰黑的眼睛燃烧起了比火堆还要耀眼的求生欲,只是很快,这点欲望的光芒就被男人的话碾压的一干二净。   “大伙儿别信她,这寺庙外头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邪物,她就算写了信也送不出去!我们要是再不吃东西,不用邪物来,大伙儿就等一块儿饿死!”   男人的声音落下后,方才那些应和之人都没了声响。因为相对于沈岁岁的话,这番话无疑更有说服力,他们不想死,所以只能选择沉默不语。   “我将信送出去了!我真的将信送出去了!你们不要吃他......不要吃他......”沈岁岁抱着那条手臂,一个劲恳求着,只是这越来越沙哑的祈求声,显然起不了丝毫作用。目露凶光的男人烦极了这不休不饶的声响,用力将岁岁甩到了地上,她的头当即磕出了一片血花,妖冶且诡森。   而她的话被当成了不着边际的疯话,没有人相信那天夜里,她撕下了自己的裙边,咬破手指在上头写着“邪物侵入南柯村,救命!救命!”,她求着所有知道名字的神明,希望能将这封信送到离妄大师手中,而那信在她一觉醒来后就消失不见。为此,沈岁岁相信,是神明听到了她的祈求,将信送了出去,且过不了过久,大师就会来救他们。   “岁岁,我相信你......”这是鱼宝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青年,一直都喜欢着她,包容着她,像个哥哥一样......   可是现在,他的胸口被铲子用力地铲下了一块肉,汨汨的血液喷涌着将他的衣衫染红,紧接着是腹部、手臂、大腿......到了最后,凡是长着肉的部位都被铲的干干净净。   “不要吃他......”沈岁岁艰难的昂起了沉重的头颅,温热的血液将她的视线糊住,这个世间因此变成了丑恶的腥红色。她努力寻着那个方向攀爬去,魔怔一般的重复着:“不要吃他......”   周鱼宝的肉养活了这群越渐丧失心智的人,两天。两天后,又有一个村民被绑到了柱子上,同样的死法,同样鲜活的肉被放在火上炙烤,散发出绝美的香味入了这些人的腹中。他们吃的心安理得,除了被认定得了失心疯,一遍遍念叨着“不要吃他”的沈岁岁。   她蜷缩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一直饿到现在,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的岁岁,像是陷入了一个由死亡编织而成的梦魇里。   在那里,她不叫沈岁岁,而是叫,沈芙。 作者有话要说:  重温了《黑执事》,我爱上了葬仪屋,hhh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十七)   沈相之女沈芙,貌佳性柔,自幼同谢将军之女谢眠夕交好。   外头将养大的女儿,在母亲死后才被接回了相府。沈芙那时还不明白,父亲既然知道母亲和自己的存在,为何迟迟等了十七年,才想起将她接回府中。   后来她懂了,自己不过是那人手上的一枚棋子,寻思到了她的用处,便亟不可待的想要利用。   若沈芙同谢眠夕之间,没有出现一个谢小朝,那么她们应该会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可偏偏谢小朝是那么耀眼的存在着,他住了沈芙的心里,霸道的夺去了她全部的爱。可当她鼓起了这一生全部的勇气,将这份爱慕说与他听的时候,他却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从未喜欢过。这五个字可当真是,凉薄。   这个宛如谪仙一样的男人,向来都是孤傲冷漠。沈芙以为他不爱自己,也不会爱上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女子。   直到回了朝樱后的那一日,他在醉酒后一遍遍的念着“眠儿”。   这样的神色,沈芙再清楚不过。是将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却求不得,放不下。   是了,这个孤傲的男人,唯有在眠儿面前,才会褪去这层不容人靠近的寒意,眸光温柔到可以将冰雪都消融。   沈芙以为这是哥哥对妹妹的爱,自然另当别论。   可是这一刻,她发觉自己错了。这哪里还只是兄妹之情,分明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深沉的爱。这么多年来他都将这份爱掩藏的很好,却终于在眠儿即将出嫁的时候,暴露了出来。   嫉妒和怨恨,于是怎么也止不住的从沈芙的心底滋长上来。从来都不知忧愁的眠儿,被所有人宠爱着的眠儿,即将嫁给陈世子的眠儿,却夺走了她心中的白月光。   她想过要让眠儿永远的消失,只是□□还来不及下,就被谢小朝发觉了。他该是厌恶极了自己,因为那柄剑,只差一寸,就能割破自己的脖子。   她想要告诉他,就算没有被他发现,那毒也不会真的下到羹汤之中。她一直都是个自卑而怯弱的人呢,根本没有办法真的杀了情同姐妹的眠儿。   那时沈芙便知道,自己同谢小朝此生,再无可能,于是她听从了父亲的话,将一个紧锁的木盒子,放在了谢小朝的书房之中。因为父亲答应她,只要她这么做了,便向王上请旨,将她许配给谢小朝。   多么虚伪的承诺啊,可那时候的沈芙居然愚蠢的相信了。可她等来的不是迎娶她的花轿,而是谢家被灭族的噩耗。   她爱到骨子里的谢小朝,亲昵的叫着自己姐姐的谢眠夕,每次去谢府都会给自己做好吃的周实......全部都死了......   是她害死了他们,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嫁给陈允南。   窝囊的活了十七年,沈芙觉得自己活够了。可她沾着满手的鲜血,大抵是无脸再去见他们。刀子没入胸口的时候,沈芙并未感觉到多少痛苦,反倒觉得这是一种解脱。   若有来世,一定不要这么怯懦的活着,想要像眠儿护着自己一样的护着她,想要大声的笑,大声的哭,想要再见一见,敛了一身月华在怀,回眸间遮去了世间万千颜色的谢小朝......   ——————————————————————————————————————————   “她怕是不行了,要不......”越来越急躁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落入沈岁岁的耳中,她一息尚存,根本无力去阻止这双囚住自己的手。   自己怕是也要像那般死去了吧......   可那把沾满了鲜血的铲子却迟迟没有落下,沈岁岁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她吃力的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人皱在一起的眉,呓语似得说着:“你终于来了,陈允淮......”   揽着她的手臂因此一紧,离妄不解的看着这张苍白的脸。这个女人,刚才是叫了他的本名?   “大师!是离妄大师!”所有人都像见了神明一般,一齐跪在地上惊呼着。一屋子腐烂的肉糜味,随着这一系列的动作,而变得更加刺鼻。   离妄的面色阴沉到令人发怵,他将昏迷过去的沈岁岁扶到火堆旁,不去理会这些人眼中狂热的光芒,转而看向那堆堆积在角落里的血骨。他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连拨动着佛珠的指甲掐进肉里都感觉不到痛。   要是能早一点作出决定,那么这些人,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跪在地上的众人,不安的看着大师阴冷的侧脸,“大师,我们也不愿意食人肉,可是不这样做,大伙儿就都得饿死。”   这些话,残忍却现实。   离妄松开了掐出血的指甲,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朗声说道:“我会将这些邪物除去。”   毅然决然的神情,让这些深陷绝望泥潭的村民,全都笃信这场劫难很快就能过去,他们似是被这样的信念感染着,连饥饿感都暂时消失了。   寺庙外头,暂时被经文压制着的邪气,又开始活络了过来。经过这几日,这些原本分散来开的邪气,渐渐凝聚成了一团巨大的黑气,且不知是不是吸收了雨丝的缘故,越涨越庞大,眼看着就要将一整座寺庙都吞噬进去。   而此间那个数十年前留下来的结界,阻不了这将成气候的阴邪之气,在离妄到来的那一刻,化作了星星点点的金色碎光。   延悔当年将念念封印在此,并用结界加固,却不想竟无意中成了村民的最后一点庇护。   头顶压制下来张扬且狠厉的邪气,孤冷的雨做了它的同谋,争先恐后的拽着离妄的每一寸皮肤,试图扰乱他一颗坚硬无畏的心。   朝前走的每一步,落下时都能溅起一滩泥水,他用了佛家最虔诚的手势,对着这个满目苍夷的村子俯身。起身时,掷地有声的念经声从他的唇边落下,而这张脸上的神色从未如此刻一般,像个心系苍生的佛门中人。   一时间,狂躁而痛苦的嘶喊声,扩散至了整个天地间,那团膨胀到极致的黑气,妖化出了一张黑森森的巨口,极快地朝着这个直挺而固执的立于天地间的身体扑去。   一寸的距离,隔了一道金色的光墙,离妄在墙的一边,血液顺着他的七孔流淌下来,他却没有停止念经。而今,他已能将周身的真气都施加到经文上,金色的纹路自他的眼瞳中浮现上来,遍布至整张面孔,连孤冷的雨丝都无法靠近半分。   “这人间不该你来!今日,我便要你再见不得天日!”自肺腑发出来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拧劲。离妄再一次将体内即将消耗完全的真气,汇聚到掌心之中,撑住这堵已然出现裂缝的光墙。   到了此刻,他依旧记不得第三段经文是什么,也就没有把握能赢得了这邪物。既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另一边,黑气像只被惹怒了的凶兽,拼命地撞击着,那些被金色光芒割破的部分,全都化作了黑色的羽毛,孤零零的散落在雨水中,再也辨不出那曾经是谁人身上的一滴血。   沾了血的佛珠,暴躁至极的黑气,在一阵巨大的炸裂声过后,全部都归于了虚无......   躲在寺庙中的人听着外头的巨响,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唯有不断的在心底祈祷着:“大师一定能除了这邪物,一定能除了这邪物......”   直到有人开口说了一句:“你们听,外面好像没有什么动静了。”   于是,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竖起了耳朵,突然变得敏锐无比的听觉,使得这些人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这种急切而焦躁的声音,催使着一双双灰褐色的眼睛散发出了狂喜的光芒。   “真的,真的没有动静了!”   “一定是大师把邪物给除了!”   “太好了!”   “......”   话虽这样说,却没有一人敢朝外挪动一步。他们用怂恿的眼神张望着彼此。希望这一刻,能有一个无畏的勇士站出来,替他们去看看外头是否真的太平了。   可等了许久,莫要说勇士了,连个出声的人都没有。于是这些人又使起了那个残忍却有效的老法子——抓阄。   不幸抓中的那人,瑟瑟发抖的连路都走不动。而后被身后之人狠踹了一脚屁股,一个踉跄就摔出了寺庙。   糊了一身泥水的男人,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抖着嗓子叫唤道,“大......大师?”   等喊了四五声,得不到一丝回应后,他才发觉头顶的雨已经停下了,从云层中漏下来的光照在这张灰白肮脏的脸上,而后抖露下来欣喜若狂的笑:   “邪物除了!邪物除了!”   越喊越有劲儿的声音传入寺庙中,让这些躲藏于此多日的村民,一窝蜂的涌了出来。他们像是一辈子没见过日光的夜行动物一样,急切的仰面亲吻着它。   “大师?大师去哪儿了?”忽而有人这样问着,面上带着忧切之色。他身旁,一个声音哀痛着说道:“大师他为了救我们,一定和那妖物同归于尽了。”   “大师......”   所有人都垂下了头,哀悼着为了救他们而死去的大师。从眼眶中落下来的泪水,带上了腐烂的味道,到死也消弭不了。   这场浩劫过后,南柯村彻底冷清了下来。就算白日里也见不到几个人影,更不要说入了夜。这座从前朴素热闹的村子,现在就像一座死村,依靠着它唯一的青山,苟延残喘。   那些幸存下来的人,自此都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一块块被吃进肚子的肉,日夜不停的折磨着他们,血淋淋的鬼影、凄厉的哭喊声,囚住了这些人后知后觉的良心。   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成了扶魉鬼,苟活在漆黑的世界里,再也吃不下任何一种肉类。   而这份诡森的冷清,直到陶林来了之后,才被打破一些。   急躁的马蹄声踏入村子时,是一个静谧诡谲的黄昏。坐在马上的陶林顶着一张干燥苍白的脸,踉跄着从马背上跳落下来。   雀儿给她的盒子里,还放了一句话。陶林听得出来那是周眠儿的声音,这个差点害死她的冰美人儿,那时却用哀求的语气说着:他要去南柯村对付那些邪物,可他杀不死它们,他会死。而这个世上,只有你能救他.....   陶林暂且管不了这女人同师父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光是听了这话,她就恨不能长出两只翅膀即刻飞到村子里去。   而现在,她揣着一颗不安的心,走在空无一人的村道上。以往的从前这个时候,大嗓门的李婶儿,准会满村的叫着她那刺头儿小孙子;鱼宝则会牵着他的黄狗,伸长脖子同人斗着嘴。可今日,这村子里却半点儿声响都寻不着。   不安化作了一根铁索,勒得她无法呼吸。   陶林第一个想到了岁岁,她顾不上休息,就急匆匆的跑到了岁岁的酒馆。这间向来生意很好的馆子,而今却大门紧闭,且看上去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有开张过了。   “岁岁!岁岁......”陶林连喊了数声都无人答应,她索性使出了许久不曾用过的真本事,很有经验的找了一处好借力的地儿,一个跃身,就翻了进去。   不出意外,馆子里黑黢黢的,一个人影也寻不着。幸而陶林对此处并不陌生,即使没有灯火的指引,她也照旧能摸到岁岁的闺房。   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屋内一片漆黑,陶林张望了一圈,并未发现岁岁的身影,于是她尝试着叫唤道:   “岁岁?岁岁?”   依旧没有人回应,只是从角落里传出来一个断断续续的念叨声:“不要吃他......不要吃他......”   陶林点上了灯,寻着那声音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岁岁。而后震惊和心疼,一下子从心底涌了上来。   从来都是光鲜亮丽的岁岁,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眼前的女子目光呆滞,额头上还留着一块显眼的疤。面对陶林的拥抱,她就像只受了惊的幼兽一样,一边尖叫一边挣扎着。   “岁岁是我......我回来了......没事了,没事了......”陶林柔声安抚着她,抱着这具瘦弱身子的手,任凭她怎么捶打,也丝毫没有放松。   似是叫累了,怀中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这双泛着雾水的杏眼,直直的盯着陶林看,而后突然就露出了惶恐和愧疚。   她揪着陶林的衣角,跪在地上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怎么了?”陶林想要将她扶起来,可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怎么扶也扶不动。这副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陶林认识的岁岁。那个脾气火爆的小夜叉,被人藏起来,而那个人无论是谁,都得付出代价。   陶林目露凶光的站起身,捏紧拳头说道:“哪个王八蛋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一定要将他扒光衣服绑在柱子上示众!”   迎上这份凶悍的气势,岁岁的脸上浮现着茫然之色,她不再重复着说“对不起”,而是垂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夹着悲切的声音才从岁岁的口中落下:“他们把鱼宝吃进肚子里。”   “你说什么?”陶林本就不安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鱼宝,她的好兄弟,怎么会被人吃了!   “好多好多吃人的邪物从雨水里面爬出来,村长死了,李婶儿死了,很多人都死了,后来我们躲进了寺庙里,邪物进不来,进不来......我给大师写了求救信的,可他们都不相信......他们不相信我的话。一个个的张着幽绿色的眼睛,不是人了,他们都被饿成了野兽......我也饿,可是我不能吃人肉......他们用铲子把鱼宝身上的肉铲了下来,他们想把我也给吃了,还好,还好离妄大师来了......”   岁岁抱着头痛苦的讲述着,这些黏着在她脑袋里的记忆,一刻不停的吞噬她的理智。是她自己将原来的岁岁藏起来了,她现在是沈芙,怯懦而卑微的沈芙。   “怎么会,这样?”陶林听完这些话,震惊的险些站不稳。鱼宝被人吃了,她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居然被人吃!这个村子里住着的都会怪物啊!   她着急的按着岁岁的不住颤抖的肩膀,“我师父去了哪里?”   岁岁抬起一张哭花了的脸,神色间满是惧怕:“他被邪物吃进肚子里去了。那些邪物都是活得......”   心里那一根最温柔的弦,“铮”的一声断裂了,胸腔里弥漫开来强烈的疼痛感,陶林的面上却露着一抹坚韧的笑:“怎么会?师父法力高深,怎么会打不过邪物?”   岁岁像是被问倒了,又或者说,她的神志被充斥着血腥味的记忆吞噬的差不多了。陶林将她从地上扶起时,她也不再反抗。   “没事了,等你睡醒后,什么坏事都会消失。你还是那个喊打喊杀、骂人不带喘气的“小夜叉”,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欺负你......”   陶林哄孩子似的哄着眼皮不断沉下去的岁岁,她想起了几日前做到过的那个怪梦,梦里面,浑身是血的鱼宝张着口,不知在说些什么。而现在陶林明白,他那时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救岁岁,救岁岁......   鱼宝他,从穿开裆裤时起就喜欢着岁岁,这份成天被他挂在嘴边的爱,原来承了这样的重量。要是那时候的自己能重视这个梦就好了。   她最好的两个兄弟,一个死了,一个疯了,而她最喜欢的师父,至今下落不明。师父他抹去了自己的记忆,大概是希望自己能无忧无虑的活下去。只是,没有了师父的以后,再也不能快乐了......   拧着眉的“小狐狸”想到周眠儿说过的,这个世上只有自己能救师父,那样的话,师父就一定还活着,等着自己去救。   “一定要把你找回来,再踩死那些该死的邪物!”   等确信岁岁睡去后,陶林才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她身后,断断续续的响着一人的呓语声:“不要走,不要走......走了就会被邪物吃掉的,眠儿,不要走,我错了,你不要走......”   陶林自然没能听见岁岁的呓语,她急匆匆的从酒馆里找到一盏灯,一刻也等不及的冲破了浓稠的夜雾,朝着扶魉山而去。   老一辈的人说,这座山上有一只扶魉鬼,专吃不听话的娃娃;盛大夫说,那扶魉鬼原本是一位得道的高僧,镇压着那些被火烧死的亡灵;陶林却在这一刻认定了,这山上藏匿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大师,他说过要娶自己,要护着自己,要一生一世陪在自己身边......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十八)   灰败静默的山路上,只余下了这抹瘦小的身影,提着一盏幽微的灯,从山脚行至山腰。一个人,一盏灯,一条阴黑路,一颗焦灼心。   四围的天地像只魇兽,制造出了一个又一个阴冷且诡谲的梦境。在这里,一草一木皆化生出了张着倒刺的鬼手,试图阻下这具不曾停歇的身体。   可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痛觉一样,任凭手脚被勾破了好几处皮,也不曾喊过痛。这颗焦灼的心只有一个念头:得快些爬到山腰去,得快些爬......   灯芯快要燃尽的时候,陶林终于站在了山腰上,以渺小的身姿站立在这里,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对着四方大地一遍遍地呼喊着:“师父......”   这些焦迫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天地间,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浓烈的焦灼感将陶林的心腐烂出了一个口子,她望着夜雾笼罩下的“鬼门关”,嵌进焦黑土壤中的残垣还在,且因着幽冷的月色,幻成了一张张狰狞的鬼面。   恢复了一些力气的“小狐狸”,咬着牙一跺脚,指着这些瘆人的鬼面喊道:“你们吓不到本大爷!识相的就赶紧把我师父交出来!”   回答她的依旧是阴森的冷风。   “那就别逼本大爷使出绝招了!”陶林的嘴角朝上一勾,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既然当初,就是用了血祭这个法子将师父唤出来的,那么现在也一定可以!   陶林割破了自己的掌心,而后用力捏紧拳头,让血液得以更快的流入土壤之中,心底的期切盖过了手上的疼痛。一双狐狸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脚下吸食血液的土壤,而后她惊喜的发现,所有的血液都开始汇聚到了一处,而那里,一定藏了一个师父!   只是光靠掌心上的这点血,显然不足以将那个口子打开,陶林急的一刀子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于是越来越多的血液流淌下来,汇聚到了那处血光四现的土壤中。   陶林想到了那个时候,鱼宝还在,盛大夫还在,二胖子也还在,大家伙儿一起自愿上这扶魉山,决心用自己的鲜血将扶魉鬼唤出来。而男人的血液中,本不该参杂进她一个女子的。现在,他们都死了,只留下了一个自己。   她不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留这么多的血,这些血带着她的体温和执念,同时也抽走了她的生息。渐渐的,陶林觉得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脑袋也变得极重。她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声响,焦黑的土壤骤然陷下去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出散发着刺鼻烟火味的邪气。   “你不要不理我,我看得见你......”眼泪是和细少的血液一起流淌下来的。陶林确实看见了离妄,他被这团黑色的邪物紧紧包裹着,只露出一双潭水一样幽深的眼眸。眸光里有一个小小的她,执着的站立在荒凉的天地间。   “酒馆子里的说书先生都说,至尊宝原来是打不过牛魔王的。可是他心爱的紫霞仙子死了,使得他生出了一颗绝望的心,不再有顾虑,不再有柔情,成了天下无敌的齐天大圣。   所以徒儿死了,师父你便能长出这样一颗心,便能战胜一切邪物。”   在意识溃散之前,陶林好似听见了师父唤着她的名字,那么急切、那么用力......   师父的心,该是绝望的吧。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可是这颗心为什么变得这样滚烫,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护着她,守着她。而这种感觉,分明很熟悉......   带着久远记忆的叫唤声,不再属于这具倒下去的身体,而属于这颗炽热的心。   “哥......哥。”   那一头,离妄眼睁睁的看着陶林倒下去,惊慌和恐惧占据着他全部的理智。而这团原本被他压制着的邪物,眼下重获了自由,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此地。   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救我离开这个本该属于我的宿命之地?为什么......   那日之后,离妄用自己的身体将这团邪物镇压在此,一如数十年前一样。腐烂在这个冰冷而漆黑的世界里,本就是他的宿命。   只是这一回,他缺了封安墨玉,却得了记忆。他不知道等这一世的长明灯熄灭后,又有谁来替他镇压这团邪物?   好在现在,他记得最后一段经文是什么了......   这个世上最厉害的捉妖师,喜欢上了一只妖,可那只妖却死在了他的面前。捉妖师悲痛欲绝的抱着那只妖的妖身,耗用了一半的修为创出了一段经文,只为能将地府打开一个口子,寻回那只妖四散的魂魄。   三摩经:一摩灭恶,二摩渡善,而这一生只能念回的三摩,不再是为了道义,而是为了弥补一个人。碧落黄泉,刀山火海,都只是为了能将你寻回。   眼看着这团邪气就要逃出扶魉山,一身锦服的大师站起了身,万物寂灭,苍穹覆血,不过是他眸珠一动。   这双修匀的手合在一起,对着天地,对着自己的心,念出了这段最虔诚的经文。顷刻间,金色的流光自苍穹倾斜下来,连那轮悬在天际的皓月都被其掩去了光芒。   这些流光形成了一把利剑,破开孤冷的夜风刺下来,在焦黑的土地上打开了一个井口一般大的风洞。   密集的鬼煞之气自洞中溢出来,似能搅碎一切不该留于世之物。风洞嗅到了那团张扬而去的邪物,它像只饥饿的蜘蛛一样,吐出了一根赤红色的丝线,迎着夜风变化成了一张不容挣脱的巨网,准确又迅速地将邪物网在其中。   一时间,惨烈的嘶叫声此起彼伏。这团邪物里融进了太多枉死的魂魄,它们不甘心就这样被吞噬。只是以卵击石的结果何其惨烈,大片大片黑色羽毛从邪物身上掉落下来,这些阴邪的血液,一接触到地面就化作了灰烬。   赤红色的巨网势在必得的猎杀着这只巨兽,伴随着一阵骨骼碎裂般的声响,两股力量一同消失不见。与此同时,盘踞在此间的阴邪之气一下子归于了虚无。   隔绝了数十年的清冽山风,吹拂过这双覆满了悲痛的眼眸,所有的光芒都在不断的破碎下去,他注定成不了天下无敌,那样太孤独,也太寂寞......   “为什么要来?”离妄抱着苍白如雪的陶林,她这样安静,一点儿也不像闹腾的“小狐狸”。   “为什么要救我离开这个本该属于我的宿命之地?”心疼的握着她的手腕,上头的刀口这样深,她那时一定很痛。   “你喊的每一声,我都听得到......我现在能回应你了,可是你为什么不再唤我一声师父?”指腹缓缓的抚上这道伤口,而后,这双绝望的眼眸中骤然浮现出了浓烈的欣喜。   还有一丝气息!他的徒儿还没有死!   这个念头,无异于养活了这颗濒死的心。一阵疾风过来,此地已无一人的身影。   前一世,我错过了你,而这一世,你别想再离开我!   ——————————————————————————————————————————   歇凉的阳光洒落在清晨的永宁侯府内,还未完全从睡梦中醒来的陈小侯爷,止不住的打着哈欠,却在听完福子战战兢兢的汇报后,所有的困意一下子消失的一干二净。   “什么!血灵芝也拿去了!”陈澈白急的从座椅上跳了起来,那是他好不容易同上头那位求来,给眠儿补身子用的。   福子被这杀人般的气势吓得浑身一哆嗦,硬着头皮补充道:“候......侯爷,不止是血灵芝,还有太后赏赐的天山雪莲,千年人参、王后娘娘的......”   陈小侯爷听着这些名贵的药材都飞出了他的侯爷府,脚下不觉一软,“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吗!怎么不知道拦一下!”   “可......可是是侯爷您说,任凭离妄大师拿取。”福子垂着头嘟囔着。   “我......!”陈澈白一时语塞。强盗!简直是强盗!可恨的是,他还不能去将血灵芝讨回来!   近些日子以来,陈澈白因为推荐人才有功,被上头那位拍着肩膀赞许道“关键时候还是澈儿能孤替分忧”。这让一向顶着“蛀米虫”之称的陈小侯爷,在他那帮王室兄弟面前出尽了风头。   因此,陈澈白对离妄大师的崇拜更甚。要不是大师出马,这雨指不定要下到何年何月去。   所以当大师说要同他要些药材,救他的徒儿时,陈小侯爷二话不说就让福子将大师带到了库房,并嘱咐道:任凭离妄大师拿取。   他这张贱嘴啊......   于是,被狠狠的抽了一回“血”的陈小侯爷,打算去瞧一瞧这陶林小师父到底得了什么病,要吃这么多名贵的补药。   陈澈白即刻着人备好轿子,一柱香后就抵达了一处低调奢华的府邸。   当初这宅子还是自己帮着挑选的,这大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答应作法止雨之前,非得让自己装作不认识陶林小师父,还要保证在朝樱不准人欺负他,小师父要是没钱了,他还得悄悄送钱过来。   这总让陈小侯爷有一种自己在外头养了一个小白脸的错觉。   陈澈白轻车熟路的走到内院时,刚巧撞见了一个贼头贼脑的人儿。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张望了四下确定不会被人发现后,笑着露出了一排莹白的贝齿,而后猫着身子跑到树下,将一碗的泛着血红的汤药悉数倒了下去,末了还加了一句评论:“什么血灵芝,一点儿也不好喝。”   我死皮赖脸才求来的血灵芝!你跟你拼了!陈小侯爷气的疾步走上前,将那个刚要转身离开的人儿拦了下来。   膨胀到嗓子眼里的怒气,随即却被这张落入眼中的脸消去了一大半。   “眠儿?”   “美人儿侯爷?”   陈小侯爷看着眼前这个披着一头长发女子,连忙晃了晃脑袋,从前他就觉得陶林小师父和眠儿长得很像,而眼前这个人又是谁,怎么也和眠儿长得这样像?   陶林看着美人儿侯爷眼中的诧异,才想起自己现在换回了女装,看样子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嘻嘻,正好可以调戏调戏他。“小狐狸”的眼睛里闪着慧黠的光,俏生生的问道:   “奴家好看吗?”   陈澈白看着这双妩媚的狐狸眼,差点就下意识的说出了一个“好”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那女子一见陈小侯爷要走,眼疾手快的缠住了他的手臂,“爷不回答,是嫌弃奴家面容丑陋吗?”   “你放手!”陈澈白长这么大,还没有被谁调戏过,这胆大包天的女人竟敢捏他的脸!   “奴家舍不得放手。”陶林心中暗爽,美人儿侯爷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是太和她胃口了。   “你!赶紧!松手!”陈澈白急的一用力,不慎将陶林推到了地上。而这一幕偏巧不巧落入了拿着一串糖葫芦走来的离妄眼中。   “陶陶!”   “师父啊!你终于来了。你要是再不来,徒儿可就要被人欺负死了......”陶林委屈的挤出了两大汪眼泪,趴在离妄的怀中一个劲儿的抽噎。   “她......她是陶林!”陈澈白舌头打结的指着这个恶人先告状的女子,“怎么突然变成一个女子了?”   “说什么呢,本大爷本来就是女的。”陶林一吸鼻子,不服气的挺着胸,无奈就算脱了裹胸布,这两团依旧看上去不太明显。   “哇!师父你看,他还看不起徒儿。”陶林的眼泪就像裂了口的水囊一样落下来,一只手却极快接过离妄手中的糖葫芦。   “你的身子才恢复一些,不能伤心。师父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嗯”陶林听话的点着头,在看向陈小侯爷时,狐狸眼里分明带着得意之色。   前一刻对待陶林的温柔似水,到了陈澈白这里,一下子变成了寒风刺骨。两方对视,一方明显败下阵来,可气的是,他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不知侯爷为什么出手伤我的徒儿?”   “我没有,是她,是她先......”大师的气势太强大,压迫的陈小侯爷都快委屈的掉眼泪。真是天道轮回,从前都是他坑别儿,装委屈,今日却被这忽男忽女的给坑了。   “我给你两条路。”离妄的手用力的钳住陈澈白的肩膀,“要么道歉,要么挨打。”   “我可是堂堂永宁侯!”才挺起一点的胸,被离妄一个眼神震慑的蔫了菜,陈澈白一咬牙挤出一个态度诚恳的笑容:“陶林小师父,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失手将你推到地上。”   陶林原本也只是想调戏一下他而已,现在豆腐她吃了,歉倒是让人家道了。她也不好再为难这个可怜兮兮的美人儿侯爷。   于是“小狐狸”塞了一嘴的糖葫芦,囫囵的说道:“我原谅你了。”   施加在肩膀上的力量因着这句话而消失不见,陈澈白松了一口气,再说了一句“告辞”后,忙疾走着离开这处是非之地。直到坐回轿子上,他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此?   “师父,美人侯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快速消灭完一串糖葫芦的陶林昂着脑袋,似是不舍的看着那抹匆忙的身影。   下一刻,这颗东张西望的脑袋上就多了一双修匀的手,大力将它捧了过来,“以后不准乱摸别的男子。”   “师父,你看见了?那为什么还帮着徒儿?”   “明知故问。”离妄好不容易才将她救回,不眠不休的那四日,他护着这缕幽微的气息,生怕一失神,他就会永远的失去她。   “药都喝了吗?”   “都喝完了。”狐狸眼里明显划过一丝心虚,这也不能怪她,这些药都这么苦,师父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非逼着她喝,天天喝,顿顿喝,她又不是药罐子。   “其实徒儿流掉的血都补回来了,不用喝药也不要紧。”陶林抬着她细竹竿一样的手腕,上头那道口子已经结了痂,被一人的指腹轻柔的摩挲着。   “你知不知道,看见你倒下去的那一刻,就好像整颗心都碎裂了,幸好上苍把你还给了我。”   “师父......”陶林被这番柔情的告白感到的眼泪汪汪,“那时候,徒儿好像看见了一个人,他同皮皮长得很像。”   离妄的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怅然,“定是你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那时候,若是没有那个人护住了这缕气息,自己抱在怀中的就真的是一具尸体了。他救了陶林两次,却一次也不能被她知晓......   陶林似是肯定了这一说法,拉着离妄的手臂说道:“徒儿想回南柯村去,岁岁她现在需要人照顾。”   “好。”   “等我们回到了村子里,徒儿要开一家最大的酒馆,养一匹最健壮的骡子,给岁岁寻一个最耐打的相公......”   “你还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是什么?”   “做我的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已经完结了,感谢小天使们的收藏和评论!爱你们,(*  ̄3)(ε ̄ *)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